《围城》之上海的春天（上）

角色介绍：

方鸿渐：男一（兼沈先生）。28岁，苏文纨同学。喜欢唐晓芙。——留洋回国，儒雅清高，口辩伶俐，善良但优柔寡断。江南乡绅之子。

苏文纨：女一。28岁，方鸿渐同学，唐晓芙的表姐，与赵辛楣家是世交。对方鸿渐有好感。——英国名牌大学的女博士。出身名门，自恃才貌和家世，工于心计。

唐晓芙：女二（兼旁白2、沈太太）。20岁，苏文纨的表妹，方鸿渐的白月光。北平大学生。——生活优越的富家小姐，纯真漂亮，活泼聪明，像出水芙蓉。

赵辛楣：男二（兼旁白1）。29岁，出身名门。从小暗恋苏文纨，把方鸿渐当做情敌。留美博士回国，神气轩昂，豪爽不失儒雅，浮夸不乏精明。

沈先生：苏文纨家客人。方鸿渐兼。126字。

沈太太：苏文纨家客人。唐晓芙兼。174字。

旁白1：赵辛楣兼，566字。

旁白2：唐晓芙兼，644字。

** 2男3女，或3男2女的玩法：一人走旁白1、2。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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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苏文纨

【唐晓芙兼旁白

旁白2：民国二十六年，方鸿渐留洋回国，暂住在上海周公馆——他已故未婚妻的父母家，并在其开的点金银行供职。他答应过同船回国的女同学苏文纨，说到上海后去看她。春天里的生活实在太无聊，方鸿渐决定登门拜访她。

旁白2：想象中苏小姐会急忙跑进客厅，带笑带嚷，骂自己怎不早去看她。结果，等了半天苏小姐才出来。

苏文纨：（冷淡的笑容）你好，方先生。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来？

方鸿渐：（内心OS）去年分别时握手，何等亲热；为什么今天变得这么生分？

方鸿渐：（微微尴尬，撒个谎说）哦，到上海不多几天，特来拜访。

苏文纨：（淡淡地）谢谢方先生光临。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得意？

方鸿渐：（嗫嚅地）还没找事，想到内地去，暂时在亲戚家开的银行里帮忙。

苏文纨：（看他一眼，道）是不是方先生岳丈家开的银行？方先生，你真神秘！你什么时候吃喜酒的？咱们多年老同学了，你还瞒得一字不提。是不是得了博士回来结婚的？真是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要算得双喜临门了。我们就没福气瞻仰瞻仰方太太呀！

（说着，她把《沪报》递给方鸿渐，上面是他留洋学成回国的新闻。）

方鸿渐：（内心OS）太丢人了，这新闻竟然真被她看到了！

方鸿渐：（羞愧道）额，呵呵，苏小姐，不要耻笑我了！（解释）其实我没有结婚，我的那个未婚妻在我出国前就死掉了。关于那个博士的事情呢，是我那未来的丈人一手炮制的。我看见那消息，第一个就想到你，想到你要笑我，瞧不起我。我为这事还跟我那挂名岳父闹得很不高兴呢。

苏文纨：（脸色渐渐转晴，道）那又何必呢！他们那些俗不可耐的商人，当然只知道付了钱要交货色，是不会懂得学问是不靠招牌的。你跟他们计较些什么！那位周先生总算是你的尊长，待你也够好，他有权利在报上登那段新闻。反正谁会注意那段新闻，就算看到的人也转背就忘了！你在大地方已经玩世不恭，倒向小节上认真，矛盾得太可笑了。

方鸿渐：（微笑）给你这么一讲，我就没有亏心惭愧的感觉了！我该早来告诉你的，你说话真通达！（自嘲）我这幽默的态度，的确不够彻底。

苏文纨：（看了鸿渐一眼）亏得你那玩世的态度不彻底，否则跟你做朋友的人都得寒心，怕你也不过面子上敷衍，心里在暗笑他们了。

方鸿渐：没，没有。

旁白2：苏小姐告诉他，她父亲已随政府入蜀，她哥哥也到香港做事，上海家里只剩她母亲、嫂子和她，她自己也想到内地去。

方鸿渐：如果是这样，那说不定将来到内地去，我们俩又可以同路了。

苏文纨：是啊。诶，我有个表妹在这里，因为战事大学内迁，现在停学在家里。我不妨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说不定将来去内地，她也是个旅行的好伴侣。

方鸿渐：好啊。

第二幕：唐晓芙

（唐晓芙）

【赵辛楣兼旁白

旁白1：随后苏小姐领了个二十左右的娇小女孩子出来，说这是她表妹唐晓芙。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其他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

方鸿渐：（内心OS）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空洞无物。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制，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

旁白1：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稀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方鸿渐立刻就想好好表现，在她心上留个好印象。

苏文纨：晓芙，这位是我同学方鸿渐。好好表现

方鸿渐：（彬彬有礼）你好！

唐晓芙：你好！哈哈哈，原来是同学老前辈呀。

方鸿渐：（抗议道）诶，这可不成！你叫我‘前辈’，我已经觉得很过分了！你何必又加上‘老’字？我们不幸生得太早，没福气跟你同时同学，这已经是恨事！你再叫我‘老前辈’，就是有意提醒我是老大过时的人，太残忍了！

唐晓芙：（笑）方先生真会挑眼！算我错了，‘老’字先取消。

苏文纨：（活泼地对方鸿渐说）不害羞！难道还要咱们像船上那些人一样叫你‘小方’么？晓芙，不用理他。他不受抬举，干脆什么都不叫他。

方鸿渐：不不不，叫方鸿渐就可以了，哈哈哈……（找话题跟她讲）唐小姐，你在大学进的什么系啊？

苏文纨：（对唐小姐）欸，先别说，让他猜。

方鸿渐：文学系？

（唐晓芙笑着摇头）

方鸿渐：教育系？

唐晓芙：（微笑）不对。

方鸿渐：化学物理系？

唐晓芙：（笑）不对。

方鸿渐：哎呀，难道读的是数学系？那你太利害了！

唐晓芙：哈哈哈哈，我是政治系！

苏文纨：（对方鸿渐）这才利害呢。将来是我们的统治者，女官。

方鸿渐：（卯足架势，要好好表现一番口才）女人啊原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虚虚实实，以退为进，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来全有！

苏文纨：（对唐晓芙笑道）你听他胡说！

方鸿渐：女人学政治，那真是以后天发展先天，锦上添花了！（侃侃而谈）我在欧洲，听过伯格曼先生的课。他说男人有思想创造力，女人有社会活动力，所以男人在社会上做的事应该让给女人去做，男人好躲在家里从容思想，发明新科学，产生新艺术……（继续表现，眉飞色舞）我看此话甚有道理。女人不必学政治，而现在的政治家要成功，都得学女人！政治舞台上的戏剧全是反串！

苏文纨：这是你那位先生故作奇论，你就喜欢那一套。

方鸿渐：（越说越起劲）唐小姐，你表姐真不识抬举，好好请她女子参政，她倒笑我故作奇论！你评评理看……

方鸿渐：（继续高谈阔论）老话说，要齐家而后能治国平天下。请问有多少男人会管理家务的？管家要仰仗女人，而自己吹牛说大丈夫要治国平天下，区区家务不屑理会，这就好比造房子却要先在半空里盖个屋顶！（声情并茂）把国家社会全部交给女人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减少战争！外交也许更复杂，秘密条款更多，可是女人因为身体关系，并不擅长打仗。女人对于机械的头脑比不上男人，战争起来或者使用简单的武器，甚至不过揪头发、抓脸皮、拧肉，本位武化！（苏小姐，唐小姐笑）损害不大！（滔滔不绝）无论如何，如今新式女人早就不肯多生孩子了，到那时候她们忙着干国事，更没工夫生，人口稀少，战事也许根本不会产生！

旁白1：唐小姐感觉方先生说这些话，都是为了引起自己对他的注意，心中暗笑。

唐晓芙：（笑道）我不知道方先生是侮辱政治还是侮辱女人，至少都不是好话。

苏文纨：（笑）好哇！拐着弯拍了人家半天的马屁，人家非但不领情，根本就没有懂！我劝你少开口罢。

唐晓芙：（笑道）我并没有不领情。方先生肯为我表演口才，我感激得很。假如我是学数学的，我想方先生一定另有高论，说女人是天生的计算动物。

苏文纨：（笑）也许会说你这样一个人肯念数学，他从此不讨厌数学了。反正翻来覆去，强词夺理，全是他的话。我从前并不知道他这么油嘴滑舌。（倪他一眼）这次同船回国算领教了。（对唐晓芙）你不知道，大学同学的时候，他老远看见我们脸就涨红，越走近脸越红，我们背后叫他‘寒暑表’，因为他脸色忽升忽降，表示出他跟女同学距离的远近，真好玩儿！想不到外国去了一趟，学得这么厚皮老脸，（瞟着他）也许是混在鲍小姐那一类女朋友里训练出来的。

方鸿渐：（慌忙阻拦道）别胡说！那些事提它干吗？你们女学生真要不得！当了面假正经，转背就挖苦得人家体无完肤，真缺德！

苏文纨：（笑道）瞧你着急得那样子！你自己怕不是当面花言巧语，背后刻薄人家。

唐晓芙：是吗？

方鸿渐：（尴尬地笑道）没有，我没有那个样子。

第三幕：赵辛楣

（赵辛楣）

【唐晓芙兼旁白

旁白2：这时候进来一个近三十岁，身材高大、神气轩昂的人。

苏文纨：（微笑迎上）好，你来了，我跟你们介绍：这位是方鸿渐，这是赵辛楣。

赵辛楣：（问苏小姐道）是不是同船回国的那位？

方鸿渐：呃，呵呵，是。

方鸿渐：（内心OS）奇怪，这姓赵的怎会知道我？哎呀，糟了，他该不会也看过《沪报》那条新闻吧！（立刻觉得局促难受）

苏文纨：（告诉鸿渐）赵先生和我们家是世交，留美回来以后在外交公署当处长，前些日子身体不太好，就没有随机关去内地，现在在华美新闻社做政治编辑。

方鸿渐：（点头应道）哦，嗯。

赵辛楣：（躺在沙发里，含着烟斗，傲慢地仰面问天花板上的电灯）方先生在什么地方做事呀？

方鸿渐：（内心OS）这个人好无礼！（含糊）暂时在一家小银行里做事。

赵辛楣：（鉴赏着口里吐出来的烟圈道）大材小用，可惜可惜！方先生在外国学的是什么呀？

方鸿渐：（没好气）没学什么！

苏文纨：（提醒）鸿渐，你学过哲学，是不是？

赵辛楣：（喉咙里干笑道）呵，从我们干实际工作的人的眼光看来，学哲学跟什么都不学也差不多，呵呵！

方鸿渐：（突然严肃）赵先生，你得赶快找个眼科医生啊，检查一下；（卖个关子）会这样看东西的眼睛，一定有毛病啊。啊，哈哈哈哈！

旁白2：方鸿渐为掩饰斗嘴的痕迹，有意哈哈大笑。赵辛楣以为他讲了俏皮话而自鸣得意，一时想不出回答，只好狠命抽烟。苏小姐忍住笑，有点不安。只唐小姐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悠远淡漠地笑着。

方鸿渐：（内心OS）诶～不对！这姓赵的对我无礼，是在吃醋吧！他当我是他的情敌了！苏小姐忽然改口不叫“方先生”而叫“鸿渐”，也像有意要姓赵的知道她跟我亲密，好看两个男人为她争斗。我又何苦做这个冤大头，让赵辛楣去爱苏小姐得了！

赵辛楣：（看了看手表，对苏文纨说）现在快五点了，我到报馆溜一下，回头来接你到峨嵋春吃晚饭。你想吃川菜，这是最好的四川馆子，跑堂都认识我——唐小姐，请你务必也赏面子——方先生有兴致也不妨来凑热闹，欢迎得很。

唐晓芙：谢谢赵先生，不过我该回家了。表姐，我先走了。

方鸿渐：（赶忙说）哦，苏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也先告辞了。多谢赵先生的盛意，晚饭我心领了。（打算一起出门时问唐小姐的住址。）

苏文纨：鸿渐，你坐一会，我还有几句话跟你说——（转向赵辛楣）辛楣，我今儿晚上要陪妈妈出去应酬，咱们改天吃馆子，好不好？（再看看方鸿渐和唐晓芙）明天下午四点半，请你们都来喝茶，陪陪新回国的沈先生沈太太，大家可以谈谈嘛。

旁白2：赵辛楣看苏小姐留住方鸿渐，愤然而出。方鸿渐伸出手来原想跟他握手，只好又尴尬地放下。

方鸿渐：这位赵先生真怪！好像我什么地方开罪了他似的，这么恨我！

唐晓芙：（狡猾地笑说）你不是也恨着他么？

苏文纨：（笑骂她）你这人最坏！

旁白2: 方鸿渐听了这句话，要否认他恨赵辛楣也不敢了，只好笑笑。

方鸿渐：苏小姐，明天茶会谢谢罢。我不想来。

唐晓芙：（没等苏小姐开口，便说）那不成！我们看戏的人可以不来；你是做戏的人，怎么好不来？

苏文纨：（嗔道）晓芙！你再胡说，我从此不理你。你们两个明天都得来！

方鸿渐：（无奈）好吧。

旁白2：唐小姐坐苏家汽车走了。鸿渐跟苏小姐两人相对，竭力想把话来冲淡、疏通这亲密得使人窒息的空气。

方鸿渐：你表妹说话很利害，人也好像非常聪明。

苏文纨：这孩子人虽小，本领可大得狠，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鸿渐脸上遮不住的失望看得苏小姐心里酸溜溜的。）

苏文纨：你别以为她天真，她才是满肚子鬼主意呢！我总以为刚进大学就谈恋爱的女孩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你想，跟男孩子们混在一起，搅得昏天黑地，哪有工夫念书。咱们同班的黄璧、蒋孟媞，你不记得么？现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方鸿渐：（忙说）记得记得。你那时候也红得很，可是你自有那一种高贵的气派，我们只敢远远的仰慕着你。我真做梦也想不到今天会和你这么熟。

旁白2：苏小姐心里又舒服了。谈了些学校旧事，鸿渐看她并没有重要的话跟自己讲，便告辞。

方鸿渐：哦，我该走了，你晚上还得跟伯母出去应酬呢。

苏文纨：我并没有什么应酬，那只是托词，因为辛楣对你太无礼了，我不愿意长他的骄气。

方鸿渐：（惶恐道）你对我太好了！

苏文纨：（瞥他一眼低下头道）有时候我真不应该对你那么好。

旁白2：这时候空气里蠕动着他该说的情话，都扑凑向他嘴边要他说。他不愿意说，可是又不容沉默，便伸手拍拍她的手背。

苏文纨：（柔声道）你去罢。明天下午早点来。

方鸿渐：诶，好。

旁白2：苏小姐送到客堂门口，鸿渐下台阶，她唤住他。

苏文纨：（微扬声）鸿渐！

方鸿渐：（回过身来）什么事？

苏文纨：（笑道）没有什么。我在这儿望着你，你为什么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方鸿渐：……

苏文纨：哈哈，我真是没道理的女人，要你背后生眼睛了——（顿了一顿，又说）明天早些来啊。

方鸿渐：（微笑）好。

旁白2：方鸿渐出了苏家，快乐得身体好像要浮起来，完全没了两小时前的无聊。只是有件小事梗在心里消化不了，就是唐小姐的男朋友很多，也许已经有爱人了。

苏文纨：（混响）这孩子人虽小，本领可大得狠，她抓一把男朋友在手里玩弄着呢！

方鸿渐：（内心OS）不过，唐小姐并不十分注重妆饰，她心里应该并没有哪个特定的男人吧。

旁白2: 想到这里，他立时快活得坐不安稳，微笑也从心里泡沫似地浮上脸来。

第四幕 下午茶

【赵辛楣兼旁白

旁白1：次日下午，方鸿渐来到苏家，唐小姐已先到了。三人正在闲聊时，赵辛楣也到了。

唐晓芙：（笑道）有意思吧，我就知道你们会感兴趣！

苏文纨：（同入）看你说的！

方鸿渐：（同入）哈哈哈……

赵辛楣：（进屋来）你们好啊！

（三人站起身）

苏文纨：（同入）哦，你来了。

唐晓芙：（同入）赵先生。

方鸿渐：（同入）啊，好。

（赵辛楣脱下外套。）

苏文纨：（示意三人）坐吧。

（赵辛楣见鸿渐比自己先到苏小姐家，又聊得那么开心，心里醋意满满。）

赵辛楣：（居高临下地嘲讽道）方先生，昨天去得迟，今天来得早。想必是上银行办公养成的好习惯，勤勉可嘉，佩服佩服！

方鸿渐：（内心OS）你昨天早退，今天迟到，恐怕是学衙门里当官的作派吧！（一转念，又忍住不说。）

方鸿渐：（反而摆出善意的微笑）过奖，过奖！

旁白1：辛楣想不到他会这样毫无抵抗，反有一拳打个空的惊慌。唐小姐藏不住脸上的诧异。苏小姐也觉得奇怪。

苏文纨：（内心OS）鸿渐对辛楣的嘲讽怎么毫无反应呢？哦，是了，鸿渐已经知道我爱的是他，所以不与辛楣计较了，这是胜利者的大度。

旁白1: 这时其他客人陆续到来，今天的主客、刚从巴黎回国的沈氏夫妇也来了。

沈先生：（跟沈太太一起走进来）哈哈哈哈，喔哟，高朋满座嘛，啊！哈哈哈哈！

苏文纨：（迎上去）哎呀，沈先生，沈太太！（给大家介绍）这是沈先生，沈太太！这些是我同学。

沈先生：（同入）啊，各位好！各位好！

沈太太：（同入）你们好！

赵辛楣：（同入）你们好！

苏文纨：请坐，沈先生，沈太太！

沈先生：（同入）好！

沈太太：（同入）好！

旁白1: 沈太太恰巧坐在了方鸿渐旁边，让他心里叫苦不迭。因为她身上有一股味道，是狐臭混合了脂粉香和花香，熏得方鸿渐要反胃，可他又不好意思抽烟解秽，而且还不能换座位。

方鸿渐：（内心OS）这沈太太真不愧是从法国刚回来的，把巴黎大菜场的“臭味交响曲”都带到中国来了！

旁白1：沈太太说话时总喜欢把身体扭摆出媚态柔姿。她每动一下，那气味又添了新的一阵。鸿渐恨不能告诉她，话用嘴说就够了，小心别把身体一扭两段。

沈先生：（大嗓门）南京撤退以后，他们都说中国完了。我对他们说“欧洲大战的时候，你们政府不是也迁都离开巴黎了么？可是你们是最后的胜利者。”我这么一说，他们就没话可讲了，唉！没有话可讲啦！哈哈哈！

赵辛楣：哈哈哈！（专家似的语气）回答得好！你为什么不做篇文章呢？

沈先生：（稍微失望地问）薇蕾在《沪报》上发表的外国通讯里，就把我这一段话记载进去了，赵先生没看见么？

沈太太：（扭身子向丈夫做个挥手姿势，娇笑道）提我那东西干吗？有谁会注意到！

赵辛楣：（赶忙说）看见，看见！佩服得很。想起来了，通讯里是有迁都那一段话——

方鸿渐：我倒没有看见，叫什么题目？

赵辛楣：你们这些哲学家研究超时间的问题，当然不看报的。题目是——咦，就在口边，怎么一时想不起？

沈太太：（同入）哎呀，赵先生，哈哈哈……

沈先生：（同入）哈哈哈……

旁白1：赵辛楣根本没看那篇通讯，不过他不愿放弃这个扫鸿渐面子的机会。

苏文纨：你不能怪他，他那时候也许还在逃难，躲在乡下，报都看不见呢。鸿渐，是不是？题目很容易记的：《给祖国姊妹们的几封信》，前面还有大字标题，好像是：《亚洲碧血中之欧洲青岛》。沈太太，我没记错罢？

赵辛楣：（拍大腿道）对，对，对！《给祖国姊妹们的几封信》，《亚洲碧血中之欧洲青岛》，题目美丽极了！文纨，你记性真好！

沈太太：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都亏你记得。难怪认识的人都说你是天才。

苏文纨：（微笑道）好东西不用你去记，它自会留下很深的印象。

唐晓芙：（对鸿渐道）那是沈太太写给我们女人看的，你是‘祖国的兄弟们’，没注意到，可以原谅。

方鸿渐：哦，嗯嗯。

旁白1：用人把餐厅和客厅之间的帷幔拉开，苏小姐请大家进去用点心，鸿渐如刑满释放，吃完回到客厅后，赶快傍着唐小姐坐了。

方鸿渐：（低声问唐小姐）你方才什么都不吃，好像身子不舒服，现在好点了没有？

唐晓芙：我吃得很多，并没有不舒服呀！

方鸿渐：（笑道）我又不是主人，你不用向我客套。我明明看见你喝了一口汤，就皱着眉头摆弄汤匙，没再吃东西。

唐晓芙：吃东西有什么好看？老瞧着人，好意思么？我不愿意吃给你看，所以不吃，这是你害我的——

方鸿渐：（忙说）没，没有没有。

唐晓芙：（笑）方先生，别当真，我并不知道你在看别人吃。我问你，你那时候坐在沈太太身边，为什么别着脸，紧闭着嘴，好像在活受罪？

方鸿渐：（笑）原来你也是这个原因！我们是患难之交啊，哈哈哈……

唐晓芙：（同入）哈哈哈……（两人亲密地笑着）

唐晓芙：方先生，我今天真有点失望呢——

方鸿渐：失望！你希望些什

唐晓芙：

么？那味道还不够厉害么？

唐晓芙：（笑道）不是那个。我以为你跟赵先生一定很热闹，谁知道什么都没有。

方鸿渐：（笑道）抱歉抱歉，今天没有做好戏给你看。赵先生误解了我跟你表姐的关系——也许你也有同样的误解——所以我今天让他挑战，躲着不还手，让他知道我跟他毫无利害冲突。

唐晓芙：真的？那只要表姐有个表示，这误解不是就明白了吗？

方鸿渐：（笑道）也许你表姐有她的心思，遣将不如激将，非有大敌当前，赵先生的本领是不会显露出来的。哈哈哈……

唐晓芙：哈哈哈……

方鸿渐：（自嘲道）可惜我们这种老弱残兵，不经打，并且也不愿跟他打——

唐晓芙：可是，战败者常常会得到旁人更大的同情——

方鸿渐：（注视着她）……

唐晓芙：（内心OS）哎呀！这话恐怕会引起误会！

唐晓芙：（脸红）我的意思是说，表姐也许是赞助弱小民族的。（赶紧低了头喝茶）

方鸿渐：（快乐得心少跳了一拍）那就顾不得了。唐小姐，我想请你、跟你表姐明天吃晚饭，就在峨嵋春，你肯不肯赏脸？

唐晓芙：（犹豫）呃……

方鸿渐：我知道我很大胆冒昧。我听你表姐说你朋友很多，我不敢高攀，我只想在你的朋友里凑个数。

唐晓芙：（微恼道）我没有什么朋友，表姐在瞎说——她跟你怎么说呀？

方鸿渐：她倒并没讲什么，她只说你善于交际，认识不少人。

唐晓芙：这太怪了！我才是不见世面的乡下女孩子呢。

方鸿渐：别客气，我求你明天来！是我自己想去吃，找不到借口，借你们二位的名义，自己享受一下，你就体贴下情，答应了吧！

唐晓芙：（笑道）方先生，你说的话里都是文章！好吧，几点钟啊？

方鸿渐：晚上七点，怎么样？

唐晓芙：好，行！

旁白1：鸿渐约好了唐小姐，身心舒泰，只听沈太太还在说话。

沈太太：（朗朗地）我这次出席世界妇女大会，观察出来一种普遍动态：全世界的女性现在都趋向男性方面……

方鸿渐：（又惊又笑，内心OS）这是自古已然的道理，沈太太怎么到出席了妇女大会才学会——

沈太太：从前男性所做的职业，像国会议员、律师、报馆记者、飞机师等等，女性都会做，而且做得跟男性一样好。女性解放还是新近的事实，可是已有这样显著的成绩。我敢说，在不久的将来，男女两性的分别要成为历史上的名词。

赵辛楣：沈太太，你这话对。现在的女人真能干！文纨，就像徐宝琼徐小姐，沈太太认识她吧？她帮她父亲经营那牛奶场，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她一手办理，外表斯文柔弱，全看不出来！

（鸿渐跟唐小姐说句话，唐小姐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文纨：宝琼比她父亲还精明，简直就是牛奶场不出面的经理……

唐晓芙：（同入小声）哈哈哈……

（看见鸿渐和唐小姐密切，觉得不舒服）

苏文纨：（微笑道）晓芙，有什么事那么高兴？

（唐小姐摇头只是笑。）

苏文纨：鸿渐，有笑话讲出来大家听听啊。

赵辛楣：（做出轻蔑的表情）也许方大哲学家在讲解人生哲学里的乐观主义，所以唐小姐听得那么乐。对不对，唐小姐？

方鸿渐：（对苏小姐说）我听赵先生讲，他从外表上看不出那位徐小姐是管理牛奶场的，我说，也许赵先生认为她应该头上长两只牛角，那就一望而知是什么人了。否则，外表上无论如何都是看不出来的。

赵辛楣：这笑话讲得不通，头上长角，那本身不就变成牛了吗，怎么能表现出是牛奶场的管理人！哈哈哈哈哈哈……（说完四顾大笑）

唐晓芙兼旁白

旁白2：赵辛楣以为方鸿渐又给自己说倒，心想今天得再接再厉，决不先退，一定要盘桓到那姓方的走了才起身。而方鸿渐目的已达，便即告辞，苏小姐送他出来。

方鸿渐：苏小姐，今天没机会多跟你讲话。明天晚上你有空么？我想请你吃晚饭，就在峨嵋春，我不希罕赵辛楣请！只恨我比不上他是老主顾，菜也许不如他会点。

苏文纨：（笑说）好啊！就咱们两个人么？（问完又有些害羞，觉得这无需问的。）

方鸿渐：（讷讷道）不，还有你表妹。

苏文纨：（冷下来）哦，有她。（又问）那你请她了没有？

方鸿渐：请过她了，她答应来——来陪你。

苏文纨：（淡淡地）好罢，再见。

方鸿渐：再见。

旁白2：苏小姐临别时的态度，给方鸿渐的高兴浇了一瓢冷水。

方鸿渐：（内心OS）唉，这件事势难两全，只求能做得光滑干净，让苏小姐的爱情好好地无疾善终吧。

旁白2：他叹口气，怜悯苏小姐。自己不爱她，而偏为她弄得心软。由于次日约了唐小姐，那天晚上，鸿渐快乐得从睡梦里醒了四五次。

（待续）

（改编自钱钟书先生的小说《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