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称心如意》节选二

角色介绍：

赵祖懋：35岁左右，妻管严，李君玉四舅，为了让懋夫人减少社会活动多关注自己、打消抱养小孩的想法，就编造谎话结果闹出了一连串笑话。

懋夫人：年轻的太太，慈善募捐社会活动多。膝下无子，一直耿耿于怀。大嫂荫夫人以她家人少为由，把君玉送到她家以后，便赌气要抱养个小孩。

李君玉：女，18岁。赵祖懋外甥女，父母去世后来上海投靠亲戚，又被排挤到了四舅家。255字

（龙套）

陈彬如：男，19岁。李君玉在北京的相好，送君玉从北平来到上海。84字

赵景荪：男，19岁，李君玉表哥，喜欢君玉，但已经跟令娴有婚约。54字

徐朗斋：男，60岁。赵祖懋舅舅，有钱吝啬的孤寡老人。298字

荫夫人：李君玉大舅妈，283字

阿林：男仆人

王妈：女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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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布景

【赵祖懋夫人的起居室。沙发一端堆满灰色粗布、棉花等杂物，李君玉坐布堆里做针线。

【赵祖懋夹公事皮夹上。

李君玉： 四舅，今天回来得早。

赵祖懋： 早吗？（低声）那小东西送来没有？

李君玉： 没有。

赵祖懋： 她呢？

李君玉： 四舅妈？回来了，在楼上铺小摇篮。

赵祖懋： （摇头，叹气）哎，君玉，（从皮夹内取出纸片）你给我算算。明明是三万五，怎么是六万九。

李君玉： （放下针线，取纸笔，算）没错啊，加上这一项——

【桌上电话铃响，李君玉接电话。

李君玉： 喂，您哪儿？——啊，请等一等——（向赵祖懋）面粉厂，林经理，找赵厂长。

赵祖懋： （接电话）喂，林先生——我就是——啊——啊——啊——再等俩天呢？——不能再等了？——恩——恩——那么，我看吧——啊——一定，一定。（挂上听筒）

李君玉： 他干吗当面不说，要等你回家了打电话？

赵祖懋： 我不让他当面说呀！我预料他要开口了，赶紧就溜回来。

李君玉： 很为难的事吗？

赵祖懋： 要钱——我没钱。

李君玉： （扬纸片，笑）有这许多钱还不够？

赵祖懋： 这是我欠你四舅妈的账啊！

李君玉： （笑）啊，你们还分家！

赵祖懋： 我们分不开——我的，都是欠她的；她的，是我欠着。

李君玉： 这事怎么说呢?

赵祖懋： 你不懂吗？——凡是我的钱，都是欠她的——就是说，都应该还给她。她的钱呢，我这儿欠着，还没还给她。

李君玉： 我还是不懂。

赵祖懋： 你不懂？你听着：比如她买了一件大衣，五千，就是我欠她五千。她哪儿又捐助了一千，我就欠她六千。她又送了几百块钱的人情，我就欠她六千几百。我没有现款，就欠着她。

李君玉： 那么她越花钱，她的钱就越多了？

赵祖懋： 君玉，你的数学也不行。我都还清了她，她就扯个不多不少，不是吗？——不过我也还不清：刚还清旧账，马上又欠上新债，所有的新款都还了她，我就欠她六万九。

李君玉： 那么，厂里要钱呢？

赵祖懋： 向她借，借了加利钱还她。

李君玉： 那真是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赵祖懋：（摇头叹息）我告诉你吧，再过几年，这笔糊涂账越长越大，我这个人也要抵押给她了！

李君玉： 为什么不算算清楚呢？

赵祖懋： 你说得好容易！算算清楚！你可知道她挑了什么时候来跟我算账的？晚上！枕头边！人家迷迷糊糊的快睡着了，她来了——今天买了什么东西，几千几百几十几——什么会上捐助多少——丝袜子皮鞋多少——我的衬衫领带又是多少——上半截我还听见，下半截我都不听了。

李君玉： 等明天早上再问问。

赵祖懋： 好意思问吗？说给我听，我不听着，她有那么些闲工夫！（扬纸片）这不是她的账吗，一项一项都开着呢！

李君玉： 又没有一个项目，都是数字啊。

赵祖懋： 谁叫我当时不听呢！

李君玉： （笑）临睡喝俩杯浓浓的咖啡。

赵祖懋： 我上过当。她好容易看见我精神好呢，就不跟我算账，长篇大论地教训我——做一个人呀，应该怎样牺牲自己，谋最大多数的最大福利——做一个人呀，不能自私自利——做一个人呀，不要贪舒服、图享受——没完的大道理。我想闭上眼睛睡吧，偏又睡不着。

【李君玉笑，赵祖懋摇头感叹，李君玉亦叹。

赵祖懋： 君玉，你也怨哪？

李君玉： 我还怨什么？到了上海，这几天顶乐的。

赵祖懋： 只怕乐的日子不多了。

李君玉： 是啊，我也在发愁……

赵祖懋： 君玉，你知道吗，那小混蛋是男的还是女的？

李君玉： 男的吧。

赵祖懋： 多大了？

李君玉： 没满月呢，软虫似的一条，叫我带他，准给我捏出水来。

赵祖懋： 还没满月啊？——哦！对了！——对了！她说要找个奶妈呢！

李君玉： 哦！难道！送医院去验血的是奶妈！

赵祖懋： 验血！还那么讲究！我看她是慈善糊涂了，把人家扔掉的孩子当作亲生儿子了！她不先验验那小混蛋自己是什么肮脏血！

李君玉： 说是好人家的。

赵祖懋： 什么好人家不好人家！干脆她是不让你闲着！抱个孩子来叫你伺候。

李君玉： 可是有奶妈呀……

赵祖懋： 奶妈！奶妈懂得她那套洋卫生吗！还得你去管教啊！君玉，我告诉你吧，从此以后，咱们就别想过太平日子了——一会儿孩子哭了，拉屎了，撒尿了，吃奶了……

李君玉： （笑）反正咱们又不是奶妈！

赵祖懋： 说得好风凉！她那种没做过妈妈的女人，有了孩子才讲究呢！越讲究，孩子越娇。将来孩子生了病，她一着急，一烦躁，那份儿脾气不又是咱们领受！

李君玉： 那也没办法呀！

赵祖懋： 君玉啊，咱们得想个办法，先下手……

李君玉： 怎样下手呢？

赵祖懋： 别让那小混蛋进门。

李君玉： 怎么能不让他进门呢？

赵祖懋： 你想个办法呀！

李君玉： （笑）只要把我撵走……

赵祖懋： 你走了，我怎么办！

李君玉： 不是因为怕我闲着，所以要抱个儿子吗！

赵祖懋： 你还没明白，我告诉你吧。大嫂话里，好比说，我们家没有孩子，叫你来陪陪热闹。所以你四舅妈赌气要抱个孩子。你走了她还是要赌这口气的。

李君玉： 那就劝她别赌气。

赵祖懋： 她已经赌了气，谁还劝得她明白？——非得想个办法，打消了她那个主意……

李君玉： 就说你已经有了孩子……

赵祖懋： 干吗？给自己找麻烦。

李君玉： 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叫她别再去抱孩子。

赵祖懋： 我要另外有了孩子，她还答应！

李君玉： （笑）就说你早已有了一个，家里再抱一个，那个孩子的妈就要上门来大吵大闹了。

赵祖懋： 她先就跟我拼命了！还了得！

李君玉： 说——说——

赵祖懋： 说什么？

李君玉： （摇头）没什么可说的——也许那孩子来了，你会喜欢他。

赵祖懋： 我是打定主意不喜欢他的——你去喜欢他吧。

李君玉： 但愿我能喜欢他。

赵祖懋： 君玉，我告诉你，你假装喜欢孩子，去抱他，就摔他一跤。

李君玉： 摔了又怎样？叫孩子哭一场，自己挨一顿骂？

赵祖懋： 摔重点儿，摔死他！

李君玉： （笑）叫我犯人命案吗？我也下不了这个毒手呀。

赵祖懋： 我也下不了手。

【俩人黯然。李君玉做针线，赵祖懋呆想。

赵祖懋： 我要真有了别的女人，你看，她还会成天在外面管闲事吗？

李君玉： 你说四舅妈？——我不知道……

赵祖懋： 绝不会了。

李君玉： 嗯？

赵祖懋： 她一定什么都不管，专心来管我了。她还有心思抱什么孩子吗？——当然没有了！你说不是吗？

【李君玉笑，不答。

赵祖懋： 不是吗，君玉？——你说呀——君玉……

李君玉： 怎么说？

赵祖懋： 哄她一哄，一举二得……

李君玉： 哄她什么？

赵祖懋： 就是你刚才说的……

李君玉： 说你早已有了孩子了？

赵祖懋： 说我外面另外有了一个女人，有一个儿子。

李君玉： 她当真了呢？

赵祖懋： 我这会儿仔细想想，她不会相信；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

李君玉： 他信了呢？

赵祖懋： 只怕她不信！得想个办法，叫她相信是真的。

李君玉： 那容易！只要捏造一个凭证——写一封信……

赵祖懋： 怎么写？你给我写。

李君玉： 她要相信了，怎么办？

赵祖懋： 我已经想过了，我正要她相信呢！第一叫她别去抱那野孩子，第二叫她在外面少管闲事。叫她知道撇了我不理会，还有别的女人要抢我呢！嘿！别把我这个丈夫看得那么——那么不稀罕！

李君玉： 四舅妈要认真生气了呢？

赵祖懋： 你不用担忧，当然我会安慰她呀。你只要给我写封信，算是那女人写的——算是问我要钱吧——说天气冷了，要给孩子添置衣服。

李君玉： （拿纸笔）她通不通？

赵祖懋： 谁？我那女人吗？——啊，半通不通，普通女人那样。

李君玉： （写信，抬头）写文言？还是白话？

赵祖懋： 半文半白。

李君玉： 她称你什么呢？

赵祖懋： 称我——称我“老爷”。

李君玉： （写信）她叫什么名字？

赵祖懋： 女人名字，兰啊，芬啊，玉啊，贞啊……

李君玉： 叫她兰贞吧？

赵祖懋： 好，就叫她兰贞。

李君玉： （读信）“老爷尊前：来字非别，只因你上次给我之钱，被我兄弟花了……”——这么说好不好？想不出她怎么花了。——

赵祖懋： 好，好——她当然有个兄弟。

李君玉： （读信）“阿明……”——他是你的儿子。

赵祖懋： 很好，就叫他阿明。你从头年念。

李君玉： （读信）“老爷尊前：来字非别，只因你上次给我之钱，被我兄弟花了。阿明的旧夹袄穿不下了。务请老爷看儿子面上，厂里回来，顺道光临一次。此请老爷福安。小妹兰贞鞠躬。”

赵祖懋： 哈哈哈！好！好！就是这样。你拿去给她，（指楼上）说是我口袋里掉出来的——夹在这市民证里——不，连这个一起拿出（脱外套交李君玉）——你上去给我挂这件衣服，就把这信交给她。

【李君玉笑，接衣。

赵祖懋： 可不能笑啊！

李君玉： 让我先把脸皮熨熨平。（抚脸忍笑下）

赵祖懋： 哈哈哈哈！（来回踱步）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兰贞”!——“啊明”！——“儿子上面”！——哈哈哈！（坐，抽烟）真要有那么个兰贞，还能告诉她？

【李君玉上。

赵祖懋： 给她了？

李君玉： 他正在看呢。

赵祖懋： 你没笑吗？

李君玉： 她没看见我的脸。

赵祖懋： 她知道是你故意夹在市民证里的吗？

李君玉： 她正拿着把剪子裁什么呢。我去挂衣服，故意把那市民证掉地下了。我就捡起来连信交给了她，赶紧往外跑；跑到门口，才敢掉头——她正在看信。

赵祖懋： 她脸上什么样儿？

李君玉： 她呀——看情书似的——急着要往下看，又忍不住回头细细捉摸。

赵祖懋： 看样儿她信不信？

李君玉： 我不好意思站在门口看她。

赵祖懋： 你上去张望一下——去呀，君玉，你脚步轻……

李君玉： 给她看见什么意思！你等着，她看完信准会下来。

赵祖懋： 啊，我得有个准备——我干什么好?

李君玉： (坐下做针线)看书。

赵祖懋： 好。（坐，看书，不时侧耳听外面脚步声）

李君玉： 四舅，你准备抵赖，还是一口承认？

赵祖懋： 先一口抵赖；赖得差不多了，再承认——她来了！

【懋夫人上。

懋夫人： 祖懋（mào），刚回来？

赵祖懋： 刚回来。

懋夫人： 这时候才回来?

赵祖懋： 晚了吗?朋友家坐了一会儿。

懋夫人： 厂里回来顺路吧？

赵祖懋： 是啊，顺路。

懋夫人： 什么朋友？

赵祖懋： （偷偷对李君玉装鬼脸，李君玉掩口笑）老朋友。

懋夫人： 谁？

赵祖懋： 你不认得。

懋夫人： 你的朋友我不认得？——（强笑）——哎，祖懋，我早上给你的三十块钱呢？

赵祖懋： 干吗？

懋夫人： 你没花，就还我呀。

赵祖懋： 我花了。

懋夫人： 怎么花的?买的什么东西？

赵祖懋： 三十块钱，够买什么东西？

懋夫人： 不够买什么，也是三十块钱哪！也够买几尺布、斤把棉花——总该有东西买回来。

赵祖懋： （向李君玉挤眼）我本来想买点儿东西——谁知道给扒手偷了。

懋夫人： （冷笑）警察局很不必抓扒手，让他们偷东西，多方便！(冷笑)君玉，别缝了！楼上去，把摇篮遮上，尿布叠叠整齐。

【李君玉向赵祖懋点头，忍笑下。

懋夫人： 祖懋，你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赵祖懋： 我？我畜生？我什么时候变得？

懋夫人： 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呀！你对得住我吗？

赵祖懋： 我摸着良心说，我完全对得住你！

懋夫人： 你压根没有良心！（冷笑）祖懋，我早就觉得你靠不住。

赵祖懋： 我还靠不住！我怎么了？

懋夫人： 你怎么了！还问我！难怪我老觉得你待我不比以前了——我问你，阿明多大了？

赵祖懋： 什么阿明？

懋夫人： 你的儿子！

赵祖懋： 我哪来什么儿子呀！

懋夫人： 你还赖？

赵祖懋： 我赖什么呀？

懋夫人： （冷笑，拿出信来扬扬）赖呀！瞧瞧，这是什么？

赵祖懋： 什么？

懋夫人： （冷笑）还等我来告诉你吗？——你的好外甥女儿太能干，把你的情书送到我手里来了！

赵祖懋： 这——这——

懋夫人： 甭赖了！我问你，阿明多大了？

赵祖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见过！

懋夫人： 你没看见过！我倒看见过！

赵祖懋： 怪了！你怎么会看见！

懋夫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从你厂里回来的路上，我亲眼看见过你那兰贞——

赵祖懋： 什么兰贞？

懋夫人： 你也没见过吧？

赵祖懋： 当然没见过！

懋夫人： 我倒亲眼见过！

赵祖懋： 你看见过兰贞？

懋夫人： 我看得清清楚楚，一个白白的圆脸，胖胖的。

赵祖懋：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兰贞？

懋夫人： 怎么不知道！她手里抱着你儿子呢——

赵祖懋： 呀！厂里回来，一路上女人抱孩子的该有多少啊，难不成都是我的儿子！

懋夫人： 谁说都是你的儿子！这事瞒不过我！我看一眼就知道。

赵祖懋： 你怎么知道？

懋夫人： 我没眼睛吗？那阿明的脸跟你一模一样。

赵祖懋： 竟有这样的事！

懋夫人： 这有什么稀奇！你的儿子，还不像你！我当时一看，心里就动了一下。不过我想你还不至于。谁知道竟没有料错！你还只把我蒙在鼓里！

赵祖懋： 这就怪了。真有那么个兰贞，还有那么个阿明。他们在哪儿？

懋夫人： 我正要问你呀！他们在哪儿？

赵祖懋： 我怎么知道！

懋夫人： 你怎么知道！厂里回来，顺脚一拐，就进了门了，不是吗?

赵祖懋： 你既然知道，又问我干吗？

懋夫人： 原来你今天是到兰贞那儿去的！好呀！好呀！去了就别回来了。

赵祖懋： 他真是不让我回来。她说：“你那位太太成天在外面忙，哪有功夫理会你。”

懋夫人： 好啊！你又回来干吗？

赵祖懋： 他那儿还有几个表妹，都盯住我。我想，还是回来吧。

懋夫人： 好啊！你又回来干吗？

赵祖懋： 怕她们闹意见啊！——那兰贞就是太多情。

懋夫人： 好个漂亮小伙子！他们都争着抢你呢！

赵祖懋： 那倒也不是。她们说：和我谈话顶有意思；说我老实吧，我顶有心眼；说我忠厚吧，我做事可精明；虽然不打扮，倒一点儿不邋遢；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那样。他们都可怜我怎么没人爱心。

懋夫人： 好不要脸的女人！都嫁给你吧！

赵祖懋： 都恨不能嫁给我呀！

懋夫人： 干吗恨不能？

赵祖懋： 我不要他们啊。我有了你，还会要她们！

懋夫人： （冷笑）问你自己呀！

赵祖懋： 我不过跟她们混混吧了。

懋夫人： 混混！

赵祖懋： 是啊，不过跟她们混混，消遣消遣。回家来老是冷清清的，你事情忙，开会啊，募捐啊，这事那事，我又不敢打扰你。她们来缠住我，我就跟她们玩儿了。

懋夫人： （冷笑）混得好啊！女人也混到手了，儿子也有了……

赵祖懋： 你放心，她知道我有太太，并不叫我承认那儿子。她从不为难我。

懋夫人： 就是问你要钱！

赵祖懋： 也难得——我花了什么钱，你会不知道？——她自己养活自己……

懋夫人： 还替你养活儿子！

赵祖懋： 养活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我不喜欢孩子，从不让孩子来麻烦我。可是，我假如又去抱个别人家的孩子，她就不答应了。

懋夫人： 哦！所以你千方百计不让我抱孩子！

赵祖懋： 她抱着阿明吵上门来，咱们怎么办？

懋夫人： 怎么办？你要瞧我怎么办吗？叫她抱着儿子吵上门来呀！我正要找她呢！

赵祖懋： 找他干吗？

懋夫人： 告她破坏我们家庭的罪！

赵祖懋： 我劝你别惹她，她不是个好惹的。

懋夫人： 你怕她，我不怕她！

赵祖懋： 没什么怕不怕的，我还怕她嘛！我不过是让大家省点儿事。

懋夫人： 省点儿事，谁不喜欢！我什么都尽着你，我还省事呢！

赵祖懋： 你听我说呀，你要是抱了一个孩子——

【赵景荪上。

赵景荪： 四叔叔在家吗？哦！四婶也在家！

懋夫人： 景荪，你怎么也来了？

赵祖懋： 君玉在楼上。

赵景荪： 她在楼上？（下）

懋夫人： 你不用打发他上楼去。你倒也怕丢脸！也怕人知道你的兰贞！

赵祖懋： 丢什么脸！他天天来找君玉，你知道什么呀。

懋夫人： 他天天来？

赵祖懋： 家里的事儿，你怎么都不知道。

懋夫人： 他天天来找君玉干吗？

赵祖懋： 表兄妹，一块儿说说话……

懋夫人： 景荪不去找令娴，倒天天来看君玉？

赵祖懋： 他爱找谁找谁，咱们管得着吗？

懋夫人： 真是你们家风！见一个，好一个。

赵祖懋： 准是令娴冷落了他。

懋夫人： （冷笑）哦！是我冷落了你！

赵祖懋： 也不能怪你，你事情忙，分不出心来……

懋夫人： 还是我不好呢！

赵祖懋： 我说不能怪你，只怪你事情太忙……

懋夫人： （冷笑）没工夫理会你！所以我也管不着你！

赵祖懋： 我说了吗？我只说，省点儿事吧……

懋夫人： （冷笑）别让你那兰贞知道了吵上门来！

赵祖懋： 是啊！

懋夫人： 她现在知道了吗？

赵祖懋： 也许有点知道吧。

懋夫人： （冷笑）干干脆脆，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告诉了她，她就是知道了。

赵祖懋： 我没有告诉她。

懋夫人： 你怕什么呢。

赵祖懋： 别人会告诉她——她还有个兄弟……

懋夫人： 对呀！当然还有中间牵线的人！——哦！那么她知道了？

赵祖懋： 我说也许……

懋夫人： 她几时吵上门来？

赵祖懋： 等她吵上门来就麻烦了。

懋夫人： 你告诉她去，我专等着她呢！

赵祖懋： 可能她自己不来……

懋夫人： 叫他兄弟来？

赵祖懋： 也许。

懋夫人： 好啊！他敢来！他敢!

赵祖懋： 不是我怕事，你抱了一个儿子有什么好？

懋夫人： 只许你照顾外甥女儿，不许我抱个自己的儿子！

赵祖懋： 叫她走哪儿去？这是人家分派给咱们的！咱们是无儿无女的人家，一个穷苦的外甥女儿都不能养着！

懋夫人：你的阿明，出得官吗！

赵祖懋： 那么你抱了孩子，也不能赶她走呀！

懋夫人： 抱了孩子吗，叫君玉带啊。

赵祖懋： 不是有奶妈吗？

懋夫人： 奶妈管喂奶，事情多着呢。

赵祖懋： 何必多这许多事，你嫌君玉，我想办法叫她走。

懋夫人： 我没说嫌！你也不用想什么办法。抱孩子本是件小事，可是你有了阿明，我倒非抱一个不可了。

赵祖懋： 可是，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抱孩子，阿明就不会来认我这爸爸。

懋夫人： 这是你那个兰贞的话，哄得过你，哄不过我。

赵祖懋： 你只要等着瞧，有没有什么兰贞、什么阿明来找我……

【仆人领陈彬如上，仆人下。

陈彬如： 赵先生？赵太太？

懋夫人： （打量陈彬如）我是赵太太，你是谁？

陈彬如： 我姓陈……

懋夫人： 哦！姓陈——我问你，陈兰贞是你的谁？

陈彬如： 陈兰贞？（摇头）

赵祖懋： 他哪知道什么兰贞！（向陈彬如）陈先生，有什么事？

懋夫人： 我会问他，不用你挡在头里。

赵祖懋： 他找你吗？

懋夫人： 他敢找我！可是得让他知道，我赵太太也有在家的日子！我赵太太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赵祖懋： 你认得他？

懋夫人： 怎么不认得！陈兰贞的兄弟！——不也姓陈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陈彬如： 赵太太认错了人吧？我不认识陈兰贞。

懋夫人： 你不用抵赖！告诉你姐姐去，叫她自己吵上门来！我不怕的！我等着她呢！

陈彬如： 我没什么姐姐啊。

懋夫人： 谁知道你们是姐弟、是夫妻、是相好！你去告诉她，我请了律师，要告她呢！我再这儿专等着她吵上门来呢！

赵祖懋： 陈先生，你找谁？

陈彬如： 这儿是赵家吗？我找你们家的一位客人……

赵祖懋： 哦！我知道了！找李君玉？

陈彬如： 是啊，我找李君玉，她在这儿吗？

赵祖懋： （高声）君玉！君玉！

懋夫人： （冷笑）玩儿什么把戏！

【李君玉、赵景荪同上。

李君玉： （站门口，看见陈彬如，甩开赵景荪，低声）景荪哥，请别说了，我不爱听。

赵祖懋：   君玉，有人找你。

懋夫人： （问陈彬如）姓陈的，你是找她吗？

陈彬如： （见赵景荪在李君玉旁，负气）我不是找她。我错了！

（下）

李君玉： （愕然）彬如！彬如！（追下，又上）

赵祖懋： 君玉，那是谁?

李君玉： 我的朋友——为什么又轰走了他？

懋夫人： 祖懋，你不用串通了君玉来哄我！我几次看见你们俩扮鬼脸，打无线电。

赵祖懋： 这可是冤枉了我。君玉的朋友……

懋夫人： （冷笑）君玉的朋友！怎么他不认得君玉？看见君玉反跑了？君玉，你说呀！是你的朋友吗？

李君玉： 是我的朋友，四舅妈不相信，问景荪哥。

懋夫人： 谁信你们！你们是一条藤儿的。

赵景荪： （负气）别问我，我不知道。

懋夫人： 听见吗？祖懋！

赵景荪： （看表）我该回去了。

懋夫人： 那我就拜托了你吧，景荪，你出门要是碰见那个人，对他说，叫他当心！他再到这儿来，我叫警察抓他局里去！

赵景荪：（强笑）我要是碰见他……

赵祖懋： 你要是碰见他，就叫他回来，说说明白，我都莫名其妙了。

懋夫人： （冷笑）你装得真像！你莫名其妙呢！我可一目了然！景荪，不留你了，托你的事别忘了。

赵景荪： 再见，四叔四婶——君玉，再见。

李君玉： （怒，不理）我就不懂，他怎么又得罪了四舅妈？

懋夫人： 他敢得罪我！你没看见他夹着尾巴跑了？

李君玉： 四舅妈又干吗得罪他呢？

懋夫人： （冷笑）因为他姐姐生了儿子，我还得拍他，捧他，讨他的好呢！

李君玉： 他哪儿来什么姐姐？

懋夫人： 不是他的姐姐，就是他的姘头！

李君玉： 他的什么？

懋夫人： 姘头，我说是姘头。

李君玉： 谁？

懋夫人： 兰贞啊！

李君玉： （视赵祖懋，笑）兰贞！

懋夫人： 哦！原来你都知道！

赵祖懋： 君玉，我可受不了了！你替我说实话吧！

懋夫人： 谁叫你撒谎抵赖呀！哄得过我？

赵祖懋： 你听我说，压根儿没有兰贞那么个人……

懋夫人： 可是她的兄弟刚才跑上门来了！

赵祖懋： 兰贞是我们捏造出来的，哪会有什么兄弟！

李君玉： 那是我的朋友。

懋夫人： 祖懋，你不用串通了君玉来瞒着我！君玉，你也不用帮着你舅舅欺负你舅妈！你的朋友！哼哼！他不认得你！没听见他说：“我不是找她！我错了！”

李君玉： 他——他——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轰走了他？

懋夫人： 别演戏了！兰贞，我看见过；阿明，我看见过；兰贞的兄弟，这会儿刚送上门来。祖懋，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祖懋： 君玉，你说呀，信是你写的。

李君玉： 那封信是我写的。

懋夫人： 你写的！你的字我还不认得！兰贞那几个四四方方的棺材体的字，也充得你大舅的秘书的字吗？

李君玉： 我故意写成那样的。

赵祖懋： 君玉，谁叫你故意写成那样的呀？

李君玉： 你说怕她不信啊。

懋夫人： 君玉，你出去，我们说话，不用你夹在中间。

李君玉： 是四舅叫我写的信。

懋夫人： 君玉，我叫你出去。

赵祖懋： 君玉，别走，讲明白了再出去。

李君玉： 四舅妈，信是我写的，兰贞是我捏造出来的。

懋夫人： 她的兄弟呢？

李君玉： 是我的朋友。

懋夫人： （冷笑）你真是一个好外甥女儿！祖懋是该喜欢你！你楼上去吧，不用挖空心思替你四舅圆谎。

【李君玉下。

赵祖懋： 君玉，不许走！

【李君玉复上。

赵祖懋： 你说呀！

李君玉： 怎么说呢？

懋夫人： 君玉，听见没有？我叫你走。

赵祖懋： 君玉，不许走，你得替我讲讲明白。

李君玉： 讲什么呢？

懋夫人： 祖懋，你不用逼着她。君玉，你走！

【李君玉转身欲下。

赵祖懋： 君玉，解铃还需系铃人。得你说！

李君玉： 四舅妈，四舅因为怕你抱孩子，所以……

懋夫人： 君玉，不用你解释，我很知道她为什么怕我抱孩子！你走！（推李君玉下）

赵祖懋： 君玉！

懋夫人： 好个外甥女儿！简直是一条忠实的小狗！

赵祖懋： 这是怎么说呢！真叫我有口难辩了。

懋夫人： 谁跟你辩！你老实告诉我，兰贞住哪儿？

赵祖懋： 我跟你说了，那是捏造出来的。没这个人。

懋夫人： 你打定主意不说，是不是？哼！别后悔啊。

赵祖懋： 假如真有那么个人，我能瞒住你吗？

懋夫人： 好！一口抵赖呀！只要咬紧牙根不认账，你的兰贞就会自己消灭！告诉你，没那么便宜的事！

赵祖懋： 可是我不能无中生有啊。

懋夫人： 你瞧着吧！你等着吧！

赵祖懋： 瞧什么？等什么？

懋夫人： 我自有手段对付你！你别后悔就是！

赵祖懋： 真是冤哉枉也！——君玉！君玉！

懋夫人： 不用叫她，她替不了你！

赵祖懋： 嗐！不知她哪儿来的朋友，专跟我捣乱来了！

【仆人阿林上。

阿林： 太太，晚饭几点开？

赵祖懋： 这还用问！

懋夫人： 今天提早吃晚饭。（向仆人）照老样儿提早。

【仆人下。

赵祖懋： 干吗提早？

懋夫人： 不用你管。

赵祖懋： 提早干吗？

懋夫人： 老头儿来呢。

赵祖懋： 朗斋舅舅？——他来干吗？

懋夫人： 你请他吃晚饭。

赵祖懋： 我没有请他呀。

懋夫人： 你当然没有请他！你有这心眼儿吗！你只知道跟女人混混呀！

赵祖懋： 可是你说是我请的！也不知我几时请了舅舅来吃晚饭。

懋夫人： 你应该请他来吃晚饭啊！我替你请了他！——大嫂告诉我，朗斋舅舅答应为景荪和令娴主持订婚礼，要为他们摆酒请客呢。

赵祖懋： 怎么咱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以为景荪看中的是君玉。

懋夫人： 你“混混”得糊里糊涂的，还知道什么！

赵祖懋： 你请了朗斋舅舅来，问他这个事吗？

懋夫人： 大嫂说，要是朗斋舅舅出面为他俩办喜事，就是选中了那俩个做他的继承人了。大嫂叫我请他吃饭，探探口气……

赵祖懋： 大嫂为什么自己不请？

懋夫人： 她说她避嫌疑，大嫂叫你干过什么好事情吗？朗斋舅舅的脾气你也不知道吗？

赵祖懋： 你不早说！你跟我商量了吗？

懋夫人： 我就讨厌提早吃晚饭，不早不晚的——可事情都请了，怎么办?（忽转怒为笑）对了！我有道理！

赵祖懋： 什么道理?

懋夫人： 老头儿一毛不拔的-------我叫他带了君玉去！

赵祖懋： 他怎么肯！你有这本事！

懋夫人： （冷笑）只怕你放不下你的好外甥女儿。

赵祖懋： 我有什么放不下的！是你少她不了！

懋夫人： 我多亏她呢！

赵祖懋： 可是你怎么叫朗斋舅舅带了她去呀？

懋夫人： 就没早一点想到这一着！把那老头儿忘了！

赵祖懋： 要是朗斋舅舅愿意留君玉，那就太好了！君玉也有个着落。可是你说，朗斋舅舅要她去吗？-------不是我不肯放她------

懋夫人： 我告诉你：老头儿呀，爱占便宜，爱吃马屁。只要是你争我夺的，他就要。只要说三个舅舅家都少不了君玉，都在抢他，老头儿就把他当宝贝了。再拍他几下马屁，老头儿就由你牵着鼻子走了。

赵祖懋： （笑）你什么时候拍上了他呀？舅舅喜欢你呢！

懋夫人： 反正我会掌握他！你留心听我怎么说，你做应声虫就得。

赵祖懋： 当心，别老头儿、老头儿的给他听见了……

【徐朗斋上，二人急站起。

赵祖懋： 舅舅！

懋夫人： （急让出大软椅）舅舅请坐。

徐朗斋： （坐下）坐，坐，还客气吗！今天陪本儿请我吃饭，是慈善事业——对我老头儿做好事，还是有什么话要向我打听呀?

懋夫人： 吁，舅舅，又训我来了！我们有什么话要打听的呀？

赵祖懋： 一句话都没有！

懋夫人： （对赵祖懋白眼）只因为有人送了我们一对野鸡，一条大活鱼……

赵祖懋： 鱼——嗯——还有肉——

徐朗斋： 哈哈哈，我刚到你们厨房去看了一眼，肉是二十四块钱一斤。

懋夫人： （怒踢赵祖懋）肉是买了添上的。请舅舅来聚聚，顺便也有点儿事……

徐朗斋： 我知道总该有点儿事啊！哈哈！

懋夫人： 可是您想不到的事！君玉从北平来了！带来了她爹遗下的几幅画，人人都抢着要买，她不肯卖，留着要送给您，又不敢冒冒失失上门。恰巧您来吃晚饭，她可以拜访您。

徐朗斋： 君玉？什么君玉？

懋夫人： 李君玉啊。

赵祖懋： 五妹的女儿，您老念着的。

徐朗斋： 哦，君玉！她回来了！这孩子多大了？

懋夫人： 十七八了。

徐朗斋： 哎，我心眼儿里的五妹，也是十七八岁呀！像五妹吗？

赵祖懋： 神气像，比五妹高些，瘦些。

徐朗斋： 李君玉！（点头，叹）她人呢？

懋夫人： 我去叫她。她从小听到您的大名，老想见您，她说想望了多少年，这次来上海，第一是见见她妈妈的舅舅。

徐朗斋： 这孩子倒真是她妈妈的女儿。

【阿林上

阿林： 开饭吗？

懋夫人： 开吧。

【阿林下。

懋夫人： 祖懋，你先陪舅舅喝点儿酒，我叫君玉去。（下）

【徐朗斋、赵祖懋下。

【李君玉、懋夫人上。

李君玉： 就是我妈妈的舅舅？

懋夫人： 你的舅公。他脾气顶古怪，不过我们都顺着他。他比谁都有钱，可是比谁都省俭，什么东西白送给他，他就喜欢。所以我教你个乖，你爹的那几幅画儿我寄放在女青年会义卖，没人要，只好搬回家。你对他说，都是白送给他的，他准拿去。

李君玉： （叹）我爹的画……可是他瞧不起我爹……

懋夫人： 他只怪你爹娶了你妈妈又害她早死。

李君玉： 又不是爹害得。

懋夫人： 那是因为他疼你妈妈。他得了那几幅画，也许还请你去住呢。他家很好的房子，很大的花园儿，只他一人住。

李君玉： 一个人？

懋夫人： 主人就他一个，太太死了没再娶，有个女儿当家，可是没出嫁就死了。

李君玉： 他没有儿子吗？

懋夫人： 千万别问他儿子！他最恨那儿子。那儿子是败家精，幸亏死得早，没把家产败光。所以他变成了爱钱如命的脾气。——现在你四舅在陪他喝酒——他爱喝两口绍兴酒——咱们这会儿进去吃饭，大概也是时候了。你陪她吃饭呀，得小心，一颗米粒儿也不能掉落，豆皮菜渣都别吐出来。

李君玉： 他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呀？

懋夫人： 一天到晚看书，研究不知什么学问——咱们去吧。

（转场）

徐朗斋： 君玉这孩子吃饭也有规矩，说话也有道理，到底是五妹的女儿。

赵祖懋： 她性情好，人又能干……

（懋夫人上）

懋夫人： 舅舅，今儿的菜，还配您口味吧？都是君玉提调的。

徐朗斋： 君玉呢？

懋夫人： 她在替我分派事情。我有了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徐朗斋： （见画）这是什么？

懋夫人： 这就是君玉带来的画，她爹的画。一幅都值好几千块钱呢！君玉舍不得出卖，都要送给舅公的。

徐朗斋： 可是我哪来这么些闲钱买这个呀！一张吴昌硕的中堂，从前也不过几块钱……

懋夫人： 这是君玉送给舅公的。

徐朗斋： 配配框子也得好些钱。

懋夫人： 现成都配好了框子的。

徐朗斋： 君玉这孩子想得周到。

懋夫人： 可惜我们这儿少不了她。舅舅那里要有一个君玉，当当家，管管事，陪着您，多好！

赵祖懋： 叫君玉跟了舅舅家去吧。

懋夫人： 祖懋，你到大方！咱们这儿怎么少得了她！你自己说：自从他来了，咱们俩少了多少事，家里也添了热闹。我好容易把她从二嫂那儿抢了过来，大嫂还不答应，三姐也要她去……

【李君玉上。

徐朗斋： 君玉，你跟我家去！

懋夫人： 舅舅，别的都成……

徐朗斋： 君玉，你跟我家去！——去吗？

【李君玉笑而不答。

徐朗斋： 哈哈，她愿意！——愿意吧？君玉？

【李君玉低头笑。

懋夫人： 舅舅，您要她，我敢霸占着不放吗！可是我只能暂时借给您，我们这儿实在少不了她。大嫂二嫂还得埋怨我呢。

徐朗斋： 君玉，咱们快走！你的东西都带了走！

懋夫人： 那么我叫王妈给你收拾东西。

李君玉： 我自己收拾去。（下）

懋夫人： 阿林！

【阿林上。

懋夫人： 这些东西全搬出去——还有李小姐的箱子铺盖……

【阿林搬画下。

赵祖懋： 忙什么！舅舅再坐会儿！

徐朗斋： 不坐了，你还想留住君玉吧？哈哈，（高声）君玉！君玉！快！快！咱们就走！

【李君玉上。

徐朗斋： 归置完了吗？走吗？

李君玉： 都得了……

徐朗斋： 好！走吧，我们走了！

李君玉： 四舅，四舅妈，再见。

懋夫人： （向外）阿林！车来了吗？王妈，帮着搬东西——舅舅，再见了！君玉，好好儿陪着舅公，可也别忘了我们啊！

赵祖懋： 舅舅，再见！君玉，再见！

【赵祖懋夫妇送徐朗斋、李君玉同下。赵祖懋夫妇复上。

懋夫人： 我的算计没错吧？老头儿一阵风地把君玉撮走了！

赵祖懋： 这件事你办得好！舅舅身边有个可靠的人，君玉也有了着落……

懋夫人： （冷笑）你居然赞成！那就太好了！我告诉你，这是第一步！

赵祖懋： 什么第一步？

懋夫人： 对付你的第一步！

赵祖懋： 第二步呢？

懋夫人： 很简单，我就跟住你；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

赵祖懋： 我到厂里去呢？

懋夫人： 我也到厂里。

赵祖懋： 不怕人笑话吗？你去干吗？

懋夫人： 反正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我干什么，不用你管！

赵祖懋： 人家请客，单请男客呢？

懋夫人： 不管你到什么地方，我总跟着。

赵祖懋： 你事情顶忙的……

懋夫人： 不用你管。

赵祖懋： 你又抱了孩子……

懋夫人： 不用你管。——我只有一句话，我哪儿都跟着你。

赵祖懋： 这还像话吗？叫人家牙都笑掉了！

懋夫人： 你怕人家笑话，哼哼，我倒不在乎！

【荫夫人上。

荫夫人： 四弟，四弟妹，舅舅走了吧？

赵祖懋： 大嫂！

懋夫人： 大嫂！——我们刚吃完晚饭，舅舅刚走……

荫夫人： 我算定他走了。

懋夫人： 你吃了晚饭吗？

荫夫人： 我一会儿到三妹家去吃晚饭——舅舅怎么说？

懋夫人： 舅舅一上来就说我们请吃饭是要打听什么话……

荫夫人： 你说露了馅儿吧？

懋夫人： 我们还没开口，他就封住了我们的嘴……

赵祖懋： 景荪和令娴几时订婚啊？

荫夫人： 啊呀，这事闹的一团糟呢！朗斋舅舅倒答应了二弟和三妹，出面为他们摆酒请客，谁知这一对冤家，吵得话都不说，理都不理了。

赵祖懋： 为什么呢/

荫夫人： 为了君玉啊。

懋夫人： 君玉在中间挑拨？

荫夫人： 君玉看中了景荪，把他抢过去了。

懋夫人： 怪道呢，祖懋说景荪天天来。

荫夫人： 天天来？

赵祖懋： 我也没在意。

荫夫人： 二弟三妹知道了，要怪你们了。

懋夫人： 我们哪里知道。大嫂送君玉来，不透个信儿？

荫夫人： 我也不方便说呀。

赵祖懋： 原来这里出现了三角……

懋夫人： 好在君玉走了，赖不到我们了。

荫夫人： 走了？走哪儿去了？

懋夫人： 朗斋舅舅带了她去了。

荫夫人： 什么？老头子把君玉带走了？

懋夫人： （笑）老头子喜欢她呢！

荫夫人： 啊呀！你们就让她跟着走了？

懋夫人： 刚走！箱子、画都带走了。

荫夫人： （跌足）我没早来一步！唉，就没有警告你们一声。不是我事后埋怨，你们实在有点儿糊里糊涂。

赵祖懋： 怎么？君玉去不得吗？

荫夫人： 君玉拍上了朗斋舅舅……

懋夫人： 我倒是使劲儿帮她拍了俩下。

荫夫人： 咳！咳！

赵祖懋： 拍上了不好吗？

懋夫人： 咳！朗斋舅舅喜欢了君玉，咱们大家都完了。

赵祖懋： 大嫂怕朗斋舅舅喜欢君玉？

荫夫人： 他要是排挤我们几句……

赵祖懋： 她排挤干吗？

懋夫人： 不用你护着！君玉什么不会？

荫夫人： 我接她回去吧。

懋夫人： 那就太好了！我只愁她住不满三天，又回来。

荫夫人： 祖荫用了一个男秘书，又在挑眼儿，想叫陆小姐回来。二弟也急着要君玉替他打稿子。

懋夫人： 那就好极了，你们接她去吧。

荫夫人： 我得走了。二弟妹也到三妹家去吃晚饭呢，我和她们商量去，再见啊。（下）

【赵祖懋摇头叹息，懋夫人旁视冷笑。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