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地狱

（选自老舍话剧《龙须沟》）

[幕启娘子在院子里给疯子做饭，蹲在那里，在一个小坑桌上切咸菜。四嫂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小妞子。

丁四嫂：妞子，倒完水就回来，别贪玩！

程娘子：四嫂，你可别大意，这条沟有毛病，常淹死孩子……

丁四嫂：穷人哪有这些讲究，是儿不死，是财不散。

程娘子：可别这么说四嫂，瞧这小妞子病病歪歪的，可得找个人瞅瞅，总这么耽误着，不是个事啊！

丁四嫂：还找人瞧呢！您瞅她爸爸，昨儿个晚上，索性就给个不回来，今儿个就得扣锅底，哪有钱哪！

程娘子：哎！疯子，你给我起来吧，瞧你还像话吗？

赵老头子：[扶门框出]有开水吗？给我点水喝。

程娘子：赵大爷醒啦！

丁四嫂：赵大爷，您好点儿了吗？

赵老头子：这阵子又来劲儿啦。

程娘子：您要吃点儿什么呀？

赵老头子：不想吃，就是渴。

丁四嫂：发疟子伤气，得吃呀！

程娘子：赵大爷，您得找个先生瞅瞅哇。有钱我也不能白给先生啊，唉！这是年年照例，还老是在这个时候，越赶上下过雨房倒屋塌，有活儿做的时候，他妈的越发疟子，几班儿这么一打不是，人就软得跟棉花似的啦！多要命！水开了吗？

程娘子：开了，给您。

赵老头子：劳驾，劳驾！

程娘子：不劳驾，不劳驾！

[四嫂扶赵大爷刚要进屋。

赵老头子：四嫂，丁四回来了吧？

丁四嫂：甭提他，昨儿个出去蹬车，这一宿就没回来。[送赵进屋，然后回到自己屋前。

程娘子：疯子，你给我起来，屋里精湿的，躺什么劲？东西摆这儿了，你自己吃。[挎起烟摊，提起包袱]四嫂子，多照应着点，我上市去了。

丁四嫂：街上全是泥，你怎么摆摊子呢？

程娘子:我看看去，不去吃什么呢？

[娘下，四嫂进屋做活，丁四极疲乏困吨地上。

丁四嫂：嗨！我说敢情你还回来呀！

丁四：你当我爱回来呢！

丁四嫂：不爱回来就别回来，这儿不短你这块料。

[丁四不语，打着呵欠向屋里走去。

丁四嫂：[把他拦住]拿钱来吧。

丁四：一回来就要钱哪？

丁四嫂：那怎么着？！你一天一宿不照面，家里揭不开锅，你管不管？

丁四：家里揭不开锅？我在外边死活你管吗？

丁四嫂：少废话，拿钱来。

丁四：没钱！

丁四嫂：钱哪儿去啦？

丁四：交车份了。

丁四嫂：甭来这一套，你当我不知道呢，不定又跑到哪儿喝酒去了。

丁四：那你管不着。大爷我自个儿挣的自个儿花，你打算怎么着吧！你说。

丁四嫂：我打算怎么着？这破家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净让我一个人挣歪？你不管？咱谁也甭管！[说着把活计抛扔到丁身上。

丁四：你死不死？你他妈的不管？活该！

丁四嫂：怎么着？你一去一天，磅子儿没有。临完了儿，把钱都喝了猫尿！

丁四：我告诉你，少管我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