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黑木荣作：男，35岁左右，内阁官房长官，新任日本首相

下山哲人：男，35岁左右，运输省次官，新任国铁总裁

森田岚：女，30岁左右，国铁职员

赤塚五郎：男，60岁左右，火车站站长

江口凉介：男，60岁左右，日本社会党主席

香取和也：男，35岁左右，国铁裁员执行人

佐藤茂：男，40岁左右，驻日盟军司令部翻译官

三井正男：：男，40岁左右，三井集团总裁

白川雄：男，30岁左右，内阁秘书（可女兼）

三上惠子：女，30岁左右，国铁职员

田中小百合：女，30岁左右，江口凉介情妇

（幕起，顶光照亮舞台中央放着的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围棋棋盘。舞台后方是一面幕布，上面投影着一棵大树）

黑木荣作：（站着，注视荧幕上的树）绿色。黄色。红色。转来转去，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你还是这么年轻，我就像这棵树一样，皮都皱了。是的，几个月前，我们举办了全亚洲第一届奥运会，还开通了东京新干线。你每晚都在我的梦里说，黑木输一子……黑木，输一子……那时候，整个国家都烂了，没工作就等于没命。车站职员每晚都要拍醒睡在外面的人，没反应的，就拖出去烧。那股味道，好像一阵雾，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从来都没有散去过……只有你和我觉得这盘棋，还有的下。

白川雄：（敲门）首相大人，就职典礼还有一个小时就正式开始，我们可以随时出发。

火车声

第一幕 入局

车站前

黑木荣作：（上场，检查铁轨，自言自语，并在手中的本子上书写）这边50kg……这边40kg……跟户田站一样，三组六轨大小边……

下山哲人：（上场，同样检查铁轨，自言自语）三组六轨大小边，跟户田站一样，偷工减料。

黑木荣作：（看向下山）你也去过户田站？

下山哲人：我都去过，只差大船几个站。

黑木荣作：大船我去过，没什么问题。

下山哲人：那绫濑呢？

黑木荣作：（查阅手上资料）绫濑……还没有数据。

下山哲人：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黑木荣作：（看向下山）奉陪。

下山哲人：怎么称呼你？

黑木荣作：不要紧，我也只是个普通的铁道职员而已。

下山哲人：那我就叫你“铁道先生”。

（森田岚跑上场，坐在两人中间，呼吸急促）

下山哲人：小姐，你在这儿做什么？

森田岚：走开，别挡着我。

下山哲人：我们在这聊天，你跑到我们中间坐着，好像是你挡着我们？（走上前）小姐，你先起来——

森田岚：别碰我！

下山哲人：（向黑木）别管她，拉她走——

森田岚：你们今天拉走我，我明天一样会回来。你们明天再拉走我，我后天也一样会回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死在这里！

下山哲人：小姐，你知不知道，被火车撞死会是什么样的？火车冲过来，那些石头一块块都弹在你脸上，整张脸皮都被撕开，你的双手双脚全都断掉，血肉模糊。你是不是想死后你家里人都认不出来？（停顿）发生什么事了？工作没了？那就再找一份，最多不就是当小姐，服侍下那些美国佬也用不着死啊？

森田岚：我宁愿死！（掏出一条丝巾裹住眼睛）

火车鸣笛声

黑木荣作：小姐，这个站到上个站有三点五公里，火车还有两分零九秒就到了！

下山哲人：小姐，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巴掌打走火车？

森田岚：你们走啊！

下山哲人：如果我连火车都能打得走，那你是不是不用死？（蹲下，握住森田肩膀）小姐，你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不敢大胆点站在那些人眼前，面对面跟他们说“你不能炒我”？

森田岚：根本就没用！

下山哲人：一天没结束，一天都不可以认输。（站起身）我现在让火车转到另一条轨上，让他们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黑木荣作：火车马上就到了！

下山哲人：时间够。

黑木荣作：走吧！

下山哲人：铁道先生，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火车鸣笛声

黑木荣作：（下决心）死就死！

（黑木上前和下山强行接拉走森田）

火车轰鸣而过

站长室

（黑木和下山两人手腕被绳捆住，坐在一个放着棋盘的桌子旁，森田站在一边。房间另一边，香取和也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堆文件，他旁边站着拄着拐杖的赤塚五郎）

黑木荣作：（混响）就是因为你，我这一辈子，头一回被人像犯人一样抓来站长室。你说你想和我下一盘棋？好，我都想看看你怎么开局。

香取和也：下一个，三上惠子！

（惠子上场）

香取和也：（看资料）三上惠子，今年二月份，你请了三天的假，出勤纪录差，优先解雇。（将文件扔在地上）

赤塚五郎：不能炒啊，香取先生！

三上惠子：香取先生，我是因为我爸爸过世才请了三天假。

香取和也：哈，请假没问题，但就是工作不保咯。

三上惠子：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伏地）香取先生，求求你给次机会吧。

赤塚五郎：我做站长做了二十几年了，惠子是我请的最好的一个！

香取和也：两位，有没有听过《定员法》？打完仗，国有铁路年年赤字，现在美国人要我们推行紧缩政策，减少开支啊。

赤塚五郎：要炒多少人？

香取和也：七万人。

赤塚五郎：那会有很多人饿死！

香取和也：我只是负责筛选名单，其他事我不知道。

下山哲人：那为什么不炒你自己呢？

香取和也：（起身，指向黑木和下山）他们是谁啊？

赤塚五郎：他们两个扰乱火车班次。（看向他们）还在这下棋玩？一会儿带你们去警视厅！

香取和也：下一个，赤塚五郎！谁是赤塚五郎？

赤塚五郎：不会连我也有份吧？

香取和也：你就是赤塚五郎？你今年五十九岁了啊，年事已高，优先解雇。哈，提前退休嘛。

赤塚五郎：退休？那我的工作谁来做啊？

香取和也：三木隆一咯，三木隆一可以代替你。

赤塚五郎：三木先生比我还大两年！

香取和也：我只是负责筛选名单，其他事我不知道。

下山哲人：那森田小姐呢？她不会是年事已高吧？（拿起一份文件）森田岚被炒的原因是“对铁道认识不足”，咦，刚刚写上去的，墨都还没干。

森田岚：就因为这，要炒我？

香取和也：作为国有铁路的员工，对铁路是应该有足够的认识的。比如，我们常见的蒸气火车头有什么型号？国产铁道制造商你知道几家？

森田岚：我们平时工作不需要知道这些的啊。

香取和也：我们常见的蒸气火车头有十型、一百五十型、五百型、八百六十型、一千八百型、七千六百型、八千二百型，制造商有汽车制造、川崎车轮、日后制造所、东京横滨制造所、新星联合制造所、东京电汽、铁工社和福兴社。你连这些都不知道？那可不就是对铁道认识不足咯，该炒。

下山哲人：这是借口。

香取和也：这是事实。

下山哲人：如果对铁道认识不足就要炒，那我想香取先生也应该优先解雇了。

香取和也：哈，我在这做了很久了，什么东西我会不知道？

下山哲人：那京急电铁一共有多少个站？

香取和也：六十个！

下山哲人：哪六十个？

（香取无言以对）

下山哲人：这六十个包括品川、北品川、青物横丁、鲛洲、立会川、大森海岸、平和岛、梅屋敷、京急蒲田、花谷、大鸟居、穴守稻荷、杂色、六乡土手、京急川崎、港町、铃木町、川崎大师、东门前、小岛新田、八丁啜、鹤见市场、京急鹤见、生麦、京急新子安、子安、神奈川新町、仲木户、神奈川、横滨、户部、日之出町、黄金町、南太田、井土谷、弘明寺、上大冈、屏风浦、杉田、京急富冈、能见台、金泽文库、金泽八景、六浦、神武寺、新逗子、追滨、京急田浦、安针冢、逸见、汐入、横须贺中央、县立大学、堀之内、马堀海岸、京急大津、浦贺以及新大津。

黑木荣作：你漏了两个，还有北久里滨和京急久里滨。

香取和也：知道这些没用的，这不代表你对铁道有认识。

下山哲人：是吗？那知道那些火车头型号和制造商有用吗？香取先生，既然你对铁道有认识，你认为铁道是什么？

香取和也：铁道是时间，用最快的速度送人到公司，节省时间，让人做更多的事，为国家贡献强大的经济效益！

下山哲人：错。铁道是我们的饭碗，是我们的衣服。铁道还是血管，有铁道，才会有酒店、医院、美术馆，有幸福的生活，国家才能复兴。

赤塚五郎：好！说得好！

香取和也：哈，那又怎么样？这些人，我全部都要炒！

下山哲人：我明白，所以我早有准备。（向赤塚）大叔，麻烦从我兜里把信和笔掏出来。

赤塚五郎：（掏出信和笔）是不是这一封？

下山哲人：对，在信上签名。

赤塚五郎：（签名）然后呢？

下山哲人：拿给他。

（赤塚将信递给香取）

下山哲人：交给负责处理这次裁员的内阁官房长官黑木荣作，跟他说，国铁工会主席赤塚五郎先生会约他谈判。

赤塚五郎：啊？有这样的事？

香取和也：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下山哲人：不谈判就会罢工，到时工会只会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炒了你。

香取和也：你…是什么人？

下山哲人：运输省次官，下山哲人，多多指教。

议事厅外

（下山和黑木正在下棋，议事厅里传来吵闹的人声）

森田岚：（着急）两位，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下山哲人：放心，有什么事，赤塚大叔会过来的。

森田岚：（来回走动）你们二位就不能一起进到里面去坐？

下山哲人：森田小姐，过来下棋吧，下棋会让你平静点的。

森田岚：现在不是下棋的时候！

黑木荣作：森田小姐，我可以教你——以及下山先生。

下山哲人：我有预感，这一局我一定会赢。

黑木荣作：他一局都没赢过。

赤塚五郎：（踉跄上场）出事了！出事了！

森田岚：赤塚站长，怎么了？

赤塚五郎：那个什么内阁官房长官黑木荣作根本就没来，他派的白川雄来。

下山哲人：那白川雄他怎么说？

赤塚五郎：他坚持要炒七万人，叫我们别浪费时间，立即结束会议。

下山哲人：跟他说，分两年十二期裁减。

赤塚五郎：啊？

下山哲人：这一子，叫“曲”，顺着对方的棋去下，拉长战线，慢慢等对方出错。

赤塚五郎：就是说……

下山哲人：就是说用时间来争取空间。时间一长，美国人的取向就会变，中间有众议院选举，那些议员的态度也会变，这样就会对工会有利。

赤塚五郎：好，好！

（赤塚下）

下山哲人：我说的对吗，铁道先生？

黑木荣作：认同。但是时间太少，很难变得过来。

赤塚五郎：（上场）出事了！出事了！他们只肯半年内分两期裁减，每次裁减三万五千人！

下山哲人：跟那个白川雄说，高层应该一起减，共度时艰。

赤塚五郎：说得对。没理由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他们吃大鱼大肉。

（赤塚下）

下山哲人：这一子，叫“逼”，慢慢接触对方的棋，入侵对方的领地。所有中高层愿意减三五成，应该只会裁减三万人。

黑木荣作：也对。

赤塚五郎：（上）出事啦！出事啦！

森田岚：他们肯不肯减？

赤塚五郎：其实你们两个干嘛不进去，不要让我这个老人家走来走去啊！

下山哲人：我手上有事，不方便。

赤塚五郎：但我这样走来走去不也很奇怪吗？

下山哲人：一个老人家肾有点亏，多跑几次厕所很正常的。

赤塚五郎：亏什么？我两个都生了，（向森田）你跟他说——

森田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赤塚五郎：他说我们公会没有讨价还价的能力！

（众人安静）

赤塚五郎：罢工。干脆罢工。

下山哲人：我再想一想。

赤塚五郎：要么罢工，要么游行，那就什么都有得谈！

（赤塚急下）

下山哲人：赤塚大叔！

黑木荣作：赤塚大叔这一子叫“冲”，看到有空位，直接冲进去。但是以命相搏，始终风险很大。

（赤塚颓丧着脸，慢慢上）

森田岚：赤塚站长？

赤塚五郎：他们说，那些美国人说了，谁罢工就炒谁，谁游行，就抓去警视厅。

下山哲人：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赤塚五郎：那还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黑木荣作：下山先生，到你了，还有棋吗？

赤塚五郎：现在是在说下棋还是炒人啊？

黑木荣作：人生如棋，棋如人生。

（下山站起身，森田走上前）

森田岚：爷爷说过，做事最重要是有气势。

下山哲人：（停顿）对。输人不输阵，输局不输势。（拉森田耳语）记住，最关键是够大声。

森田岚：是！

（森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