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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朝向一朵花的盛开【10】三月 油菜花
作者:北斗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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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37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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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15段,在热爱的世界孤独地行走…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2-27 15:04:39
更新时间2024-02-27 15: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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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仅限习读专用

本章节

⭕️油菜花

⭕️三月

在热爱的世界孤独地行走

一个远行人和独行者,我一直追寻并热爱着这“湿漉漉的孤独”。我此时想起在早晨的薄雾中,湖边那个熠熠闪光的几户人家的村子,它的上空飘浮着漫长的烟霭。

油菜花

1.

那些从未被我们歌颂和看重的地方,野草和油菜花生长了一千年。

到处充斥着凶猛的油菜花香……这漫天黄花正肥劲……

最早在花海中穿行的不一定是那个播种人,他更不会惊叹这里发生的壮观花事。我在某个春意初暖的日子被亢奋和暗示推搡着,误入这条几乎挤攘得看不见的阡陌。我被蜜蜂轰出来。两旁竟有这样盛大的花潮,简直要把我卷走,吞噬。我坚信,我与它们不属于同一个时空,因为我(也许还有更多人),太过单调无聊,没有这样的丰仪瑰玮,对这个春天了无贡献,做人枯燥无趣,阴盛阳衰,不配与它们为伍。河流在曲折地奔流,一路掠过春天的髻鬟。平原太阳如炬,油菜花的潮水已经淹没桃李的矫情。没有多余的庄稼与杂草,这是霸气王者之天下,不可与他人分享。

2.

我估摸着许多人,没有任何道理与它们相逢,几无讨好和谄媚的资格。让他们待在原地吧,让他们和油菜花老死不相往来。一个在虚构中捉弄语言的人,在文字里像吝啬鬼一样算计,这些田野上热气腾腾的生灵与你们何干?宏大的叙事,蜂鸣和花。愈往前,阵势愈大,哪来的一场海天盛筵?谁让它们盛装华服,花雨纷飞?谁让它们琼浆玉液,芳菲缠绵?谁让它们龠舞笙鼓,举酬逸逸?

花的香味惊起如雀羽,扑棱棱地,带着扇动的潮湿,空中似乎飞翔着无数条金蛇,侵入你的呼吸,让你窒息。一个花粉过敏者被花粉治愈了。这是有可能的。在花海中不请自来的彳亍客,把臃肿的衣裳扔向天空,这是解开身体放荡最朴实的理由。

3.

我挣脱了为争看几株樱花的拥挤,仅仅是局促内心的人,同时可以置身于一个用亿万支花朵装扮的花事大典,成为唯一的检阅者,山呼万岁。在汉江和长江的两岸,被浪抹平的广大的江滩,从碧绿的江水倒影里,看到油菜花的火把在两岸肆无忌惮地燃烧。这场野火的发起者怀有狂喜的童真,他将焚烧掉冬天无缘无故带来的全部绝望与晦气。有可能,顺着逶迤的江水,一直把这近乎淫荡的黄抹到你的窗前。谁的家正好在这里?掸掉一襟花袖,谁正在花间酒气里抚琴默坐,或者抱膝长吟?为一种香,爱一个人。为某个月份,不惜背叛所有的年纪。为表达一朵花,不惜毁掉一生的名节。

4.

这花粉的播撒是绑在阳光上的箭,射向毛茸茸的大地。难道布满天空的花,只为唤醒一首陈诗和一个理屈词穷精神恍惚的诗人?一个蛰伏在每人心底的秘密,一个被理智和隐忍碾得发扁的愿望,许多时候,我们没有机会表白和参与。点燃火把,纵身跃向春天的堑壕。我想问,那些疯子一样的盗蜜者,那些蜂子,是从哪儿偷袭过来的?仿佛,它们已经窥伺了几个世纪,重兵集结,把所有的蜜,抢回它们的箱箧中。

我不能被这些花灼伤眼睛。我的双眼只适应在森冷的书房和单调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只书蠹在暗无天日的文字深处,吮吸那些昨日纸浆的水分。无法啜饮这样的美酒。熏风漫卷,被你绑架。我害怕再有僭越之心,无法撑到花谢之日。

5.

所有的村庄都在沦陷,雀巢向高枝逃窜,这个季节,一样的命运。风摇荡着它们的时候,所有花粉的烟雾冲向天空,人、鸟羽、村庄、道路,呛在整个黄色的香霾之中。

一些蜜蜂醉倒在花丛。我不知道它们的梦,但它们的爪子上,沾着裹好的花粉团。田埂上返青的苦苣、灯盏草,茂密的野韭菜、野芹菜、地米菜,都被那些饕餮的寻芳者拿下。一些野绿,一些野红,一些野白,比如一株桃、一株杏,并不比人和村庄更寂寞。

6.

每一个撞入此地的人,不再相信别人所说的春天。那些关于春天的字眼早已孱弱无力,犹如哄骗。就算到了春分,书上已经莺飞草长,大雁群来,寒木初芽,花团锦簇,但许多人心中依然冬声袅袅,如果,你不遭到野外迢迢陌路的牵绊。我踏着枯草,到处是干爽的田垄。假装走亲串戚的一员。远处白墙依依的村庄,仿佛是我的家。仿佛,我在这里背过锄头。或者在这里,闹过革命。仿佛,我是故人,有着很深的乡愁。这片土地的密码,在我脚步的丈量和手指无所事事的拨拉中。

7.

那些从未被我们歌颂和看重的地方,野草和油菜花生长了一千年。小南风将对这一切不理不睬,懒洋洋地往别处走去。也就是从这个村,到那个村。从这条河流,到那条河流。

我坐在油菜花原野的尽头,听着蜜蜂的嚷鸣。我是大地的一分子。我不爱凭空冥想,只喜盘坐田头。世界多大无所谓,追花夺蜜,随波逐流,与这农耕时代的金粉世家,浪迹天涯。

三月

8.

三月突然让天空变得忙碌,纸鸢乱飞,燕子筑巢,蜜蜂搬蜜。苍蝇和虫蠓也出动了,夹在天空的选美队伍里。

三月,一个娇嫩的词,像豆腐一样嫩,生怕被冬天抢走。三月走着,走着,变成了一个宽阔的、令人景仰的字眼。三月不是一个季节,是一种冲动。三月只有与农历接合才是温暖的,笃定的温暖,流汗。在农谚的三月天,已是犁耙水响,紫燕归来,寒冷已呈强弩之末。虽然有“不吃五月粽,不把寒衣送”之说,三月不会管它,那是一些缺齿老人的过时忠告。许多农谚的字缝间早就温暖如春了:“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宽……九九八十一,黄狗歇荫地。”还有古诗:“吹面不寒杨柳风”。待在家里,还是厚厚的冬装,烤着火,缩着脖子,似乎就这么将冬天继续过下去。一出门,挣出一身细汗。噢,春天真的来了?太阳有些晃眼。

9.

我看见人们在微博里、在QQ上呼吁:该死的春天咋还不来?花,开呀,开呀!春天,再不来,我会让你哭得很有节奏!这种起哄似的、拔河似的、墙倒众人推的、恨铁不成钢的呼唤,春天就随三月来了。

可季节很慢。春天是那种蔫性子,不像冬天生猛,一阵风吼吼地就来了。她从那些不知名的草芽上试探着,等人不注意,焦急得快跳河时,她来了。小小的风和小小的太阳,要你说,暖阳。多说几遍,死皮赖脸地表白。我真的暖吗,亲爱的?她来了,轻手轻脚地。有点弱不禁风,有点懒散,有点不在乎,还有点狡黠,有点调皮,有点浪,有点淡香,不知从哪儿就来了。

10.

鸟在窃喜,叫声宽厚稳沉。它们的巢,谢天谢地,终于不再在北风的漫长施暴中摇摇欲坠了,是暖巢,对,是暖巢,不再颠簸,可以做春梦了。春梦当然喜欢。如果模糊了农历和公历的界限,三月是一个憧憬词。一个不是乍暖还寒的怪物,一个没有阴谋和假象的日子,一个可以放心外出的天气,内心对这个世界有了信任感。三月是一种生活方式。三月突然让天空变得忙碌,纸鸢乱飞,燕子筑巢,蜜蜂搬蜜。苍蝇和虫蠓也出动了,夹在天空的选美队伍里。

11.

没有城里人的亢奋与滥情,没有夸张地投身它,不去凑热闹扎堆,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摆个造型,伸出V形手,傻乎乎地笑,上到微信、微博,与花比美。三月在乡野委实太多,不值得大惊小怪,左一个三月,右一个三月;这个坡一个三月,那个沟一个三月;腐草间是三月,池塘里也是三月。不止几株樱花杏花,不是一个盆景大的公园。三月在乡下漫山遍野,无边无涯。每一块地都是三月的集市,每一道沟也是三月的百货大楼。不集中,不刻意,不显摆,素面朝天,但香艳逼人,琳琅满目。也不尽是这样。乡村的三月还有许多残忍的残余,留着寒冬清算大地的证据。

12.

比如一个草垛上、一棵树上,牵着吊着绊着葫芦或是丝瓜的枯藤与衰果,它们在风中冒充生命飘摇着,让春天无奈;一头脱光了毛的牛,有些蹒跚地在一丛青草前试着恢复味觉;月亮还是显得有些阴鸷,像是冬天最后的帮凶。对春风领悟迟缓的树木正在蓄势待发,但还没有完全醒来。屋前屋后的杏花急不可耐地向枝干攀缘,成团成簇,把这种树堆砌得花里胡哨,打扮得像个疯子。一株野樱桃却像一个村姑在水边羞涩地微笑着,很安静很安静。在三月的原野上,春天有许多敢死队员,在已经占领的高地上欢呼。我看见有两只蜜蜂嗖地从杏树上飞走了,飞向荠菜花开的田垄。那里的荠菜茂密广大,风吹过时,一浪一浪卷走,又一浪一浪回来。我不喜欢在这个季节盛开的泽漆,它们几乎要占遍荒野,花不像花,叶不像叶。它们的俗名叫鬼打伞,在荒山野冢,长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伞阵,太吓人,太不识时务,喧宾夺主。但是回到城里,我会怀念它们。我怀念乡村的一切,包括我不喜欢的植物和野狗。

13.

三月让田野和视野圹埌无垠,越往三月的深处去,所有的庄稼和植物都像潮水一样暴涨起来。这是一个节骨眼,一个路口。阳光一天一天艳丽,天气一天一天通人情,像狗一样好使唤。天空一天一天高且蓝,终于,油菜花成了大地的新宠。她太强势,太霸道,目空一切,兀自癫狂。哦,这黄色的浮金,花蕾四射,铺在广大的天空之下,仿佛大地就是一场香喷喷金灿灿的盛筵。空气纤尘绝无,烟岚如缕,粉粉的,晃晃的,耀眼炫目。因这大手笔,整个田野色彩饱满,豆蔻年华,青春逼人。鹧鸪一声一声,叫声含着水雾。路边的野芹菜蓊蓊翠翠,半夏、天门冬、麦门冬、绿蒿也同麦苗一起茂盛着,水中的蒲草绿芒初现,榆树从疙瘩里抽出枝条,在阳光下抖擞着透明的小叶片。雄壮的高压铁塔手牵着手,跃向大地的尽头。偶尔一阵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很小,但是大地湿了,人的衣裳真的湿了。一会儿,太阳出来,像水洗过一样。太阳在田野上滚动,在温润朦胧的蜃气揉搓中,像一团铁泥向上抬升,红嘟嘟的,冒着热气,弹射到油菜花的花海之上,光芒四处流淌。布谷鸟的叫声从天空划过,但你看不到鸟儿。布谷鸟的叫声是季节的闹铃。

14.

在这样的夜晚,在你的窗口,植物生长的气息会偷袭过来。我经受过的这种遥远乡村的春夜,让我根本无法入眠。像是在听一场吵架,像是所有生灵的不满和吼叫——虫吟如奔腾呼啸的潮汛一下子随月光涨了起来,比着它们的嗓子。这是一个正在苏醒的夜晚。无论多远,春天都在。这些虫子,它们的声音咋就这么洪亮?书上叫虫吟。但我的乡村三月夜是吵闹不堪的,哪有低吟浅唱,就是大吼大叫。是不是这样的夜晚它们有太多的激动要呼朋吆友?是不是憋了一冬的嗓子已被月光清洗敞亮?是不是有太多的话要向这暖和的世界倾诉呐喊?它们是不是一群“上访者”?一次虫界的不知所以的群体性事件?这些从地底下一股脑钻出来的小虫子,它们比人的喉咙还粗,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蛙声倒显得很落寞,很清静,很淡定,三声两声,不想凑这个热闹。主要是虫子。太吵太吵。这是咋回事啊?难道不能静静地享受这上苍赐予的时光,静静地恢复元气?它们扯着嗓子,就像是每个的口里含着一块钢片。叫吧,叫吧,聒噪吧,三月无法阻止你们的歌唱和久别重逢。

15.杀青段

细数,从大野上吹来的熏风,带来了油菜花、荠菜花和蒲公英花和野樱桃、野杏、野苜蓿花,以及植物和水面的香味。头脑一片空白,不要去分辨谁是谁、谁多谁少。田埂阡陌上,更多的菟丝子、灰灰菜、野豌豆、猪毛蒿、鹅不食、乱眼子,一些田野上有乳名和诨名的植物,都有了,一个也没散失。远远望去,整个村庄都浮在油菜花海里,仿佛泡在蜜里一样。

我不嫉妒那些享受三月的人。我返回书桌,开始满怀敬意地书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