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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共40段
前言:蔡耀廷和许安康,一位是商业领域的佼佼者,一位是科研界的明星,都是家乡东石镇的骄傲。然而,命运弄人,两人几乎同时遭遇事业滑铁卢,蔡耀廷商业帝国崩塌,身负巨额债务;许安康科研项目失败,资金链断裂。事业的重创让两人陷入深深的自我封闭与抑郁,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借着看台风之名寻求解脱,并在台风夜的海边相遇。风雨交加中,蔡耀廷下意识抓住许安康的脚,两人紧紧相拥,在巨浪中倾诉苦楚与迷茫。
01.
那天深夜两点多,有个小学同学突然在同学群里问我:“你们作家是干吗的?”
他发了三遍:“你们作家是干吗的?”
作家干吗的?
自从过了四十岁,我总是睡得格外浅。记得在更年轻的时候,每次睡眠都如同在夏日里从海边的崖石直直跃入清爽的海里;而如今,每晚脱掉自己披挂了一整个白日的身份试图入眠,感觉如同赤裸着灵魂躺进淤泥里,知道自己的意识慢慢被某种浑浊的东西包裹,最终沉没,却永远感觉到冰冷且不踏实。
因此,手机稍微一震动,我便醒了。
眼睛有些发炎,沾满了黏稠的眼液,脑子也迷迷糊糊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有人半夜在小学同学群里,问我作家是干吗的;而且,问我的人,在群里的名字叫“轻舞飞扬”。
02.
我点进他的页面查看,是个男的,居住地显示在冰岛。
一个居住地在冰岛的叫“轻舞飞扬”的小学同学,男的,深夜两点多,问我作家是干吗的。
我怀疑是自己做梦。
我想,肯定是我不那么满意自己最近写的东西,才会有这样的梦吧。自从越过无知无畏的青春后,我开始察觉到自己体力和能力的边界,感觉世界于我已经不是充满可能的,而是开始紧缩。我因此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有心力写出更好的作品。
但我怎么会给自己取“轻舞飞扬”这样的网名来诘问自己呢?我肯定不会,梦里也不会。
我胡思乱想着,放下手机,打算躺回到淤泥里去。
那个“轻舞飞扬”的信息又来了,直接提交了申请加我好友的信息:“是我啊,不认得了吗?”
语气似乎有点着急。
“我如何会认得冰岛的轻舞飞扬呢?”我心里想。但还是通过了他的申请。
03.
刚通过,第一句话就来了:“你们作家是写那种故事的吧?”
“哪种故事?”我在心里问,但我没有问对方。
他自己往下说了:“我有个故事,我在想,是不是你们作家应该写的?”
他说:“我想和你说说这个故事,我特别希望你能把它写下来。”
自从成为作家后,总会在各种场合,碰到希望我写他故事的人。
有次亲戚葬礼,我从北京赶回东石镇去,仪式上有个亲戚拉着我走到一旁,附在我耳边轻声说:“我重症了,我谁都没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确定他们听不见,噙着眼泪继续说,“我可以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你能帮我写下来,等我走之后再给我家人吗?”
04.
有次在某个家乡的盛会上,某个政府领导喝醉了,突然拎着一壶白酒走到我跟前,说:“我先敬你,你一定得答应帮我一个事情。我母亲去年走了,但我是一个干部,我不能表现得太脆弱或者难过,我控制得很好,从她离开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表现过脆弱,可是我太想念她了,这种想念钻心地疼,你能帮我写下来吗……”
但一般酒醒了,或者情绪过去了,便不再追着我说了。甚至,似乎再见到我总有种带着羞耻感的尴尬。人对藏在自己内心的故事,从来便是这般吧,既希望有人知道,又希望不被人知道。
我后来找到解决办法了,遇到这种问题,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似乎我听到了,又似乎没听到,时间一过,对方自然会假装忘记的。
05.
我因此决定不回复这位同学。
但他又发来了一条信息:“你知道咱们家乡昨天刚刚来了个几十年一遇的超大台风吧?”
又一条信息:“这个台风应该是我叫来的。”
发完这两句,他就不发了。可能在等我判断是否有兴趣听吧。
这还确实是篇故事的开头,我心里想。
信息又来了:“我们现在打电话?我给你讲讲?”他没等到我拒绝,觉得,我应该想听这个故事。
“现在?”我有些惊讶。
“可以吗?”
我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你得稍等我一下。我得去书房,不好吵到家人。”
我走到书房,掏出笔记本,才想起来问:“但是,你到底是谁呢?”
“是我啊。”他显然一直等在那边,信息回得非常迅速。然后微信电话响了,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是我啊!”
“你是?”
“蔡耀廷啊!”他的声音亢奋又莫名的悲伤,“蔡耀廷啊,你肯定记得我的,蔡耀廷啊。”
蔡耀廷啊,我记得的。
06.
我记得他长着两颗虎牙,脸很白,总是笑,笑起来很好看。我记得小时候他家是开养猪场的,他邀请我去他家骑过猪,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骑猪。我记得,他还带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去过学校后面那条溪流,我们都脱光了跳进溪水里游泳。我还记得,那时候家乡有着许多条无名的溪流,后来开发建设,这些溪流都消失了。我总莫名想念那些溪流,我甚至有时候还听得到它们流淌的声音。
我们应该至少三十年没联系了吧。这么一想,我有些感伤。我问他:“最近如何啊?”
他没顾得上回答我,只是非常着急地催促我:“我可以开始讲这个故事了吗?”
我这才听到他的声音带着浑浊沉重的喘息,一呼一吸,哗啦啦、哗啦啦的。他的每个字句因而听上去都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海里打捞上来一般。
以上,便是我接下来要记录的这个故事的由来。
07.
我曾经考虑,在蔡耀廷讲述的基础上,加工改造成一个新的故事,但是,几次尝试下来,都觉得不如蔡耀廷说的故事好。作为一个写作者,惭愧地说,这个故事我基本上只能起到润色的作用。我边整理边充满挫败感地在想:“作家到底是干吗的呢?这个世界为什么需要作家呢?”
昨天,家乡东石镇来了六十年一遇的超大台风,中心风力十七级。新闻报道说,仅仅泉州市区,被推倒的树,就有三万多棵。
很多人应该都看到那些视频了吧,有的树是被连根拔起的,有的树被直接拦腰折断了。我还在抖音上看到,有人在台风过后,去看望他认识的一棵棵的树。
我理解那些难过的。或许他童年时候爬到那棵树上过,或许他曾把自己认为的宝藏埋在树底下过,或许他逝世的爷爷以前总陪他在这儿等公交车……但他们没有说为什么,就只是沉默庄重地拍着这样一张张悲伤的照片,如同是在为自己的记忆拍摄遗照。
08.
还有个视频,被传播得很广,连我在北京工作的同学、国外合作过的客户都转发给我了。视频里,台风带起海浪,甩着巨大的巴掌拍打着人们,把人打翻在地了,还按在地上来回滚动着。
这我可以做证,这次台风便是这般的。
我当时就在那儿。
事实上,现场比视频看着更恐怖。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就是,无数座水做的十几层楼,在你面前起了塌,塌了起,一次次倒向你,无数次崩塌掩埋你的感觉。
我一步步走向海边时,几次都被掀翻,后来感觉台风又拍过来了,我身子不由自主地蹲下来,像块石头一样蹲下来。我当时浑身发抖,心里想:“跑到登陆点看台风的,都是疯子吧。”
我得解释下,我不是疯子,我之所以去登陆点等台风,是因为,这个台风真的是我叫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