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角色
钰文
女,16岁
富家女,外柔内刚,打小不受父母喜欢
秋华
女,16岁
穷书生的女儿,热烈奔放
浮水蝶 海上花系列
钰文:女,富家女,外柔内刚
秋华:女,穷书生女儿,热烈奔放
民国
双女淡本
独白不加混响
壹
秋华:(独白)你见过船底的三等舱吗?人和人挤在一个小盒子里,睡觉翻个身都能见着对面人张大的嘴,耳旁没日没夜响起小孩的哭闹声,直教人心烦意乱,想打拳松快松快都没地儿直起身。阿爹见我憋得慌,把我打发到甲板外面透气。三月的天不算太好,江水一荡一荡泛起腥味儿,跟家乡的河也没什么两样嘛。三等舱和上头的一等舱,看的还不是同一片江水。
钰文:你…你怕死人么?
秋华:(独白)仿佛一根针突然在耳根刺了一下,转身望去,看见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她长的不算漂亮,眼睛却很亮,穿着身极好看的素白色旗袍。她很瘦,瘦的...怎么说呢?像甲板上的桅杆。好像会被暴雨压得一折就断,却偏偏还在那儿矗立着。她见我不答,又轻声问了一句。
钰文:你怕死人么?
秋华: 我不怕啊,我见过的死人多了,(掰起指头数)祖母、外婆、阿娘……啊,还有倒在我家巷子里的伤兵!见得多了就不怕了。你没见过吗?
钰文:我母亲死了,我有点害怕和她呆在一起。
秋华:死了也是你的阿娘呀。化作鬼,也绝不会害你的。
钰文:(扯了扯嘴角)她战战兢兢在佛前念了半辈子,应该当不得鬼,往生去了。
秋华:你第一次见死人么?
钰文:我第一次见。
秋华:我可以帮你。但还是得找船上的大人帮忙才行。
钰文:(摇摇头,冲她招了招手)你来。
贰
(两个人走到一等舱的通道,不知道哪里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声)
秋华: (独白)我跟着她穿过拥挤的甲板,穿过一张张充满希冀又茫然的脸,仿佛去了香港,大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我阿爹也是如此。他把家当都卖了,才凑齐了两张三等舱的票。可什么样的日子才是好日子呢?
(房间里)
钰文:麻烦了。你远远儿坐着陪我说说话就成。
秋华:没事儿。(不怕地凑上去)哇,好美啊,你阿娘生前一定是个大美人!当然啦,现在也是!
钰文:船还有两日才靠岸,现在还没法入殓。
秋华:我能帮你什么呢?衣服呢?我记得是要烧掉的...
钰文:什么也不用做,姆妈都已经做好了。我只是想和她待一会儿……反正也不会有旁人进来。
秋华:我不明白,自己的阿娘有什么可怕呢?
钰文:她死了。
秋华:死去的阿娘,也是自己的阿娘啊。我阿娘走前,我握住她的手坐了一整晚。我记得那晚是个满月,有点冷冷的。早上睁开眼,我已经躺在被子里了。阿娘皱着眉头倚在床边面朝我,我喊了她几次,她却再也不应我了。你看,我阿娘病的那么重,还怕我受冻呢。
钰文:令堂对你真的很好。
秋华: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了。
钰文:(许久)被人爱着……是什么滋味儿?
秋华:你阿娘肯定爱你的呀!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娘。
钰文:我跟母亲打小就疏远,甚至都比不上带大我的姆妈。她咽气的时候,我站在人堆里,看着阳光落到她的脸上,像蒙了一层灰。我竟认不出她来了。
秋华:你伤心过头啦?
钰文:不,是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平静的样子。她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过。也不对,她在旧照片里也曾这么美过,眼睛就像宁静的湖水,把春夏秋冬都融了进去。
秋华:你的眼睛很像她,也很美。
钰文:可后来多了二妈、三妈,她们都比母亲美、比母亲年轻、比母亲更会讨父亲喜欢。于是那片湖水就干涸了。
秋华:她是怎么死的?
钰文:病了。
秋华:生病了怎么还上船。
钰文:她本不应上船的,按父亲的意思,是等她病好再接去香港的。但她不愿,她觉得那是将她抛在上海的借口,于是她拼着命跟来了,但没坚持到落岸。
秋华:你别难过……
钰文:我没难过。你说我像我的母亲,可我更像我的父亲。父亲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个不体面的疯女人。我还记得小时候,每次她去见完父亲回来,就会突然狠狠地咬我。
秋华:我和娘也常这样斗来斗去,我咬你一口,你咬我一下。她说小姑娘肉都是香的。
钰文:不一样。她发狂的时候会咬破我的胳膊和手指,把伤口掐出血来,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把你吞回肚子里,生个小卵泡回来。她整日闷在佛堂里念经,磕一个头便喊一声“佛祖保佑我生个儿子,佛祖保佑我生个儿子”……可惜了,她的佛没听到,倒把她拘到身边了。
秋华:我娘倒从没嫌我是个丫头,但她也会打我,用我爹的戒尺,可疼了。
钰文:令尊原来是老师,请问是在哪个学堂任职?
秋华: 我阿爹平时在小学里教国文。偶尔给《海上奇闻报》投投稿子,但稿费总被拖着。他晚上喜欢在弄堂口,晃着他的锡酒壶,一边吸着黄酒,一边念叨(学老夫子):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我和阿娘总是笑他酸。
钰文:令尊有才情,在这乱世里,确实可惜了。
秋华:读书很好么?小时候我不爱读书,我就跟我娘嚷嚷,读了书根本就没用,阿爹够有学问了吧,还不是榔头敲板钢——穷的叮当响?现在到处都在打仗,花钱买那些没用的书做什么。我每日就爱跟舅舅混在一块儿,他教我拳脚功夫。我觉得手攥起拳头来可比拿支笔有用多啦!
钰文:(笑)我见过,你之前在甲板上教训了一个小偷。很厉害。
秋华:啊?你见着啦。其实也是取了巧,他年纪不大,要是青壮的大人,我就只能把钱偷回来悄摸摸不吱声啦。
钰文:我当时就觉得,这真是个胆大机灵的姑娘。
秋华:所以你今天才找我帮忙的?
钰文:这层有印度人守着,寻常大人也不好进来。
秋华:怪不得呢,我说你是找对人了,我娘也说寻常丫头有我这么虎的也没几个。
钰文:你能活的那么松快,可见令堂是真的爱你。
秋华:也不是啦,她也经常因为我不乐意读书狠狠地打我。她说,读书是不能填饱肚子,这蝴蝶好看,可它能吃吗?你还不是天天追着跑,抓到手看够了又放它走。这世上总有像蝴蝶一样的人或事,让你饿着肚皮也要去抓,哪怕就拥有一瞬,你也不会后悔。你读了书就能明白了。
钰文:令堂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秋华:是吧,我也觉得。她学问比我爹还厉害呢!当年要不是有了我,都要去日本念书了。虽然我现在知道要读书认字了,但饿着肚子是真不好受啊。我阿爹说香江是个天堂,人人能挣大钱有饭吃,是真的吗?
钰文:这个世上怎么会有天堂?几十年战争不停,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了。
秋华:你年纪轻轻怎么老气横秋的,我爹都比你有朝气呢!他总觉得此去香江,就能靠着笔杆子一展身手了。
钰文:那就祝叔叔大获成功,早日成名!
秋华:那就借你吉言啦!怎么样,跟我聊天觉得心情好多了吧。刚刚还一直绷着个脸,怪吓人的。
钰文:我天生不爱笑。
秋华:你阿爹呢?都这么久了,也不过来看看你?
钰文:(扯了扯嘴角)应该还和三妈在房里听歌吧。
秋华:等我成了你这样的有钱人,也搞一个留声机,穿的像你一样,一身顶好看的旗袍,头上再插个簪子,嘿嘿。(打了个哈欠)呃,不好意思。
钰文:没事,你困了就先眯一会儿吧。
秋华:好,我就眯一会儿会儿,这几天邻座的婶子一直打呼噜,吵得我睡不着。
(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钰文:睡着了?(不知道在回答谁)今天老孙和吴妈偷偷说我怎么没哭,我都听见了。他们在私下赌我什么时候会哭。哈,你可是四圈打下来都丢不了一张牌的老手,我自是不能丢了你的人……阿娘,我今天遇着了一个女孩子,她很特别,身上没有半点你说的贤良淑德。可一个女孩子,开心的时候能大声笑,遇到不平事也能举起拳头来,不必每日忧心生不出男娃,也不去求神拜佛祈求有男人来疼爱她,这样的女孩子,也是值得被爱的,是不是?阿娘,下辈子你也做一只蝴蝶吧,想飞去哪儿都成,飞回苏州吧,要不也和江姨一样飞到法国去念书,我听外祖父说过,你和她打小就要好,读书也厉害……就是别停在这艘船上啦。也别生个这样的女儿了……
叁
(许久,醒,天已黑)
钰文:(开玩笑)睡得可真沉,三等舱难道没床吗?喊都喊不醒,我坐在这儿坐得屁股都疼了。
秋华:你可以先走的,我识路很厉害,可以自己回舱里。
钰文:走吧,我送你回去。
(甲板上)
钰文:你进去吧。对了,这根簪子送给你。
秋华:啊?
钰文:南京东路老凤祥总店买的,上面刻着一只蝴蝶,同入也祝你早日找到你的蝴蝶吧。
秋华:同入不用不用!我也没帮上什么…诶……
(已经转身走了。看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儿)
(轮船鸣笛声)
秋华:(独白)两天后船终于靠岸了,我和阿爹一起站在关闭的铁门后,看头等舱的人们先下船。她依旧是那身儿旗袍,有人替她撑伞,有人替她拎箱,她走在离她父亲很近的地方,没有回头。可能富人的生活也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吧,过年也会剪窗花贴在窗上。可从外面看进去,除了这片红,就只剩忧愁和落寞了。
钰文:(独白)在入关的闸口,我又看见她,青蓝的学生装,扎着两个小辫,牵着她父亲的手挤在人堆里。这只蝴蝶,也曾为我短暂的停留,但我没有回头。十七年前母亲生了我,往后的十七年里,她的泪珠收了又落,碎梦里虚过了一生。她生前被困在那方狭窄又繁华的公馆里,死后却拥有了宽广又宁静的江水。我扭头看去,有些恍惚地想,这清澈如镜的江水里,又埋藏了多少女人沉默的尸骨呢?江面波纹聚了又散,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