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487】
读物本·小说旁白练习【稗草】
作者:北斗祥云
排行: 戏鲸榜NO.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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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近代字数: 7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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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32段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9-07 08:52:30
更新时间2024-09-09 15:0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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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仅限戏鲸🐳习读专用

稗草

1.

杏花巷有口水井,名叫铁锁井。一根粗如青壮手臂的铁链,年复一年,垂挂于井口内,何时有此水井有此铁链,又是何人做此无聊奇怪事,早已无人知晓真相,就连小镇岁数最大的老人,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传闻小镇曾经有好事者,不顾老人们的劝阻,试图检验铁链到底有多长。对于“拽铁链出井口者,每出一尺,折寿一年”这口口相传的老规矩,那人根本没当回事。结果使劲拉扯了一炷香后,拔出一大堆铁链,仍是没有看到尽头的迹象。那人已是精疲力尽,便任由那些拽出井口的铁链盘曲在水井辘轳旁,说是明天再来,他就偏偏不信这个邪了。那人回到家后,当天便七窍流血,暴毙在床上,而且死不瞑目,不管家人如何费劲折腾,尸体就是闭不上眼睛。最后有一个世世代代住在水井附近的老人,让那户人家抬着尸体到水井旁边,“眼睁睁”看着老人将那些铁链放回水井。等到整条铁链重新笔直没入井口深水中,那具尸体终于闭了眼。

2.

一老一小缓缓走向那口铁锁井,小家伙,是个还挂着两条鼻涕虫的孩子,可是说起这个故事来,口齿清晰,有条不紊,根本不像是个才蒙学半年的乡野小娃娃。此时孩子正仰起头,大大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轻轻抽了抽鼻子,两条鼻涕小蛇就缩了回去。孩子望着那个一手托着大白碗的说书先生,努努嘴,说道:“我说完了,你也该给我看看你碗里装着啥了吧?”

老人笑呵呵道:“别急别急,等到了水井边上坐下来,再给你看个够。”

孩子“善意”提醒道:“不许反悔,要不然你不得好死,刚到铁锁井旁边就会一头栽进去,到时候我可不会给你捞尸体;要不然就突然打个雷,刚好把你劈成一块焦炭,到时候我就拿块石头,一点点敲碎……”

3.

老人听着孩子竹筒倒豆子,一大串不带重复的恶毒晦气话,实在有些头疼,赶紧说道:“肯定给你看。对了,你这些话是跟谁学的?”

孩子斩钉截铁道:“跟我娘呗!”

老人感慨道:“不愧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

孩子突然停下脚步,皱眉道:“你骂人不是?我知道有些人喜欢把好话反着说,比如宋集薪!”

老人连忙否认,然后岔开话题,问道:“小镇上是不是经常发生一些怪事?”

孩子点点头。

老人道:“说说看。”

孩子指了指老人,一本正经道:“比如说你托个大白碗,又不肯让人放铜钱进去。你还没说完故事的时候,我娘就说你讲得不坏,云里雾里,一看就是坑蒙拐骗惯了的,所以让我给你送几文钱,你死活不要,碗里到底有啥?”老人哭笑不得。

4.

原来是先前在老槐树下说完故事的说书先生,让这个孩子领着自己去杏花巷看那口水井。孩子起先不乐意,老人就说他这大白碗可有大讲究,装着了不得的稀罕玩意儿。那孩子天生活泼好动,被爹娘说成是个投胎的时候忘了长屁股的,他很小就喜欢跟着刘羡阳那帮浪荡子四处瞎逛,但是为了钓上一条黄鳝或是泥鳅,这小屁孩也能够在太阳底下暴晒半个时辰,一动不动,耐心惊人。所以当老人说那白碗里装着什么时,孩子立即就咬饵上钩了。

5.

哪怕老人一开始提了个古怪要求,说要试试提起他,看他到底有多沉,想知道有没有四十斤重,孩子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了,反正给人提几下也不会掉块肉。但是让孩子一次次翻白眼的事情发生了:左手掌心托碗的老人,铆足劲用右手足足提了他五六次,可一次也没能把他成功提起来。孩子最后斜瞥了眼老人的细胳膊细腿,摇了摇头,心想同样是瘦杆子,陈平安那个穷光蛋的力气,就比这个老头子大多了。只是想着自己还没瞧见白碗里头的光景,仿佛天生早早开窍的孩子,就忍着没说一些会让老人下不来台的言语,要知道,在泥瓶巷杏花巷这一带,论吵架骂街,尤其是阴阳怪气说话,这个孩子能排第三,第二是读书人宋集薪,第一则是这个孩子他娘。

6.

老人来到水井旁,但是没有坐在井口上。

古井由青砖堆砌,井口不大,老人一眼望去,竟是深不见底,不但如此,隐约之间,还让老人有种被他人凝视之感。

无形之中,老人呼吸沉重起来。

孩子走到水井旁,背对着井口,往后一蹦,屁股刚好坐在井口上。

这一幕看得老人冷汗直流,这要是一个不留神,兔崽子可就直接掉下去了啊,以这口古井的历史渊源,收尸都难。

老人缓缓向前几步,眯起眼,俯身审视着那条铁链,一端捆绑死结于水井辘轳底部。

“风水胜地,甲于一洲。”

7.

老人环顾四周,百感交集,心想:“不知道此件重器,最后会花落谁家?”

老人伸出空闲的左手,凝视手心。掌心纹路,斑驳复杂。但是出现了一条崭新纹路,正在缓缓延伸,如同瓷器崩裂出来的缝隙。

神人观掌,如看山河。只不过这个老人,当下只是在看自身罢了。

老人皱起眉头,惊叹道:“不过短短半天,就已是这般惨淡光景,那几位岂不是?”

孩子已经站在井口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老人,大声催促道:“你到底给不给我看白碗?!”

老人无奈道:“你赶紧下来,赶紧下来,我这就给你看!”

孩子将信将疑,最后还是跳下井口。

8.

老人犹豫片刻,脸色肃穆:“小娃儿,你我有缘,给你看看这碗的玄妙,也无不可,但是看过之后,你不许对外人提起,便是你那位娘亲,也不行。你若是做得到,我便让你见识见识,若是做不到,便是被你小娃儿戳脊梁骨,也不给你看半眼。”

孩子眨了眨眼睛:“开始吧。”

老人郑重其事地向前走到井口旁边,一低头,发现兔崽子这次换成双脚岔开坐在井口上,老人有些后悔自己招惹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娃儿了。

老人收敛杂念,面朝井口,五指抓住大白碗的碗底,掌心开始微微倾斜,幅度微不可察。

孩子感觉等了挺久,也没见头顶那个白碗有丝毫动静,老头子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9.

就在孩子的两条鼻涕虫快要挂到嘴边,耐心耗尽的前一刻,只见手指粗细的一股水流,从白碗中倾泻而出,坠入水井深处,无声无息。

孩子龇牙,就要破口大骂,却突然闭上嘴巴,有些惊讶,片刻后,孩子的脸色已经从震惊变成茫然。再然后,孩子开始恐惧,猛然回过神,一下子跳下井口,往自己家逃去。

原来,老人用那只白碗倒入水井中水的分量,早就一大水缸都不止了。可是一直有水从白碗中向外倒出。

孩子觉得自己肯定是白天见鬼了。

10.

刘羡阳随手从路边折了一根刚抽芽的树枝,开始练剑,整个人跟滚动的车轱辘似的,癫狂旋转,根本不心疼脚上那双新靴子,小路上扬起无数尘土。

刘羡阳出了小镇,一路由北向南,只要走过宋大人出钱建造的廊桥,再走三四里路,就到了阮家父女开办的那个铁匠铺。其实刘羡阳一向心高气傲,但是阮师傅只用一句话,就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来这里,只为开炉铸剑。”

铸剑好啊,刘羡阳一想到自己将来就能有一把真剑,就忍不住兴奋起来,丢了树枝,开始边跑边喊。

刘羡阳想着阮师傅私下传授的那几个拳架子,就开始练习起来,倒也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11.

刘羡阳与廊桥越来越近。廊桥北端的台阶上,坐着四个人:姿态婀娜的丰腴美妇,怀里抱着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男孩,男孩高高扬起下巴,像是一位刚刚获得大捷的将军;台阶那一头,坐着个满头霜雪的高大老人,老人正在小声安慰一个气鼓鼓的小女孩。小女孩粉雕玉琢,宛如世上最精巧的瓷娃娃,她的稚嫩肌肤在阳光照耀下晶莹剔透,以至于能够清晰看到皮肤下的一条条青筋脉络。

两个孩子刚刚吵完架,小女孩泫然欲泣,小男孩愈发得意。

老人身材魁梧,如同一座小山,旁边的妇人投来一个致歉的眼神,威严老人对此却视而不见。

12.

台阶底下,还站着个姓卢的年轻人,正是卢氏家主的嫡长孙,叫卢正淳。兴许真的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在小镇土生土长的人物,皮相总要生得比别处男女更好些。只不过卢正淳早就被酒色掏空了底子,落在台阶上坐着的四人眼中,就更是不堪入目。卢家拥有的龙窑,无论数目还是规模,都冠绝于小镇,卢氏也是族内子弟去外地开枝散叶最多的一个姓氏。可是以往在小镇威风八面的卢正淳,神色拘谨,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好像稍有纰漏就会被人抄家诛九族。

13.

男孩说着小镇百姓听不懂的话:“娘亲,这个姓刘的小虫子,祖上真是那位……”

当他刚要说出姓名,妇人立即捂住男孩嘴巴:“出门前,你爹与你叮嘱过多少次了,在这里,不可轻易对谁指名道姓。”

男孩掰开妇人的手,眼神炙热,压低嗓音问道:“他家当真代代传承了宝甲和剑经?”

妇人宠溺地摸着男孩的脑袋,柔声道:“卢氏用半部族谱担保,两件东西还藏在那少年家中。”

男孩突然撒娇道:“娘亲娘亲,咱们能不能跟小白家换一下宝物啊,咱们谋划的那具宝甲实在太丑了。娘亲你想啊,换成那部剑经的话,就能够梦中飞剑取头颅,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岂不是比一个乌龟壳厉害太多?”

14.

不等妇人解释其中缘由,旁边的女孩已经怒气冲冲道:“就凭你也想染指我们失传已久的镇山之宝?此次我们来此,是名正言顺的物归原主,可不像某些不要脸的家伙,是做强盗、做小偷,甚至是做乞丐来着!”

男孩转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讥笑道:“臭丫头你自己也说了,是镇‘山’之宝,山门辈分而已,了不起啊?”

男孩突然变换嬉笑脸色,从妇人怀中站起身后,眼神怜悯地俯视小女孩,像是学塾先生在训斥幼稚蒙童:“大道长生,逆天行事,只在争字。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以后如何继承家业,又如何恪守祖训?你们正阳山后裔,历代子孙务必每隔三十年,就要拔高正阳山至少一百丈。臭丫头,你以为从你爷爷到你爹,做得很轻松不成?”

15.

小女孩有些输了气势,神色萎靡,耷拉着脑袋,不敢正视男孩。

满头霜雪的魁梧老人沉声道:“夫人,虽说童言无忌,但是万一害得我家少主道心蒙尘,你们自己掂量后果。”

妇人妩媚一笑,重将脸色阴沉的幼子拽回怀中,绵里藏针道:“孩子吵架拌嘴而已,猿前辈何须如此上纲上线,莫要坏了咱们两家的千年友谊。”

不承想老人脾气刚烈至极,直接顶回去一句:“我正阳山,开山两千六百年,有恩报恩,虽千年不忘;有怨报怨,从无过夜仇!”

妇人笑了笑,没有做意气之争。

16.

此次小镇之行,人人身负重任,尤其是她,更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儿子的前程、娘家的底蕴三者都孤注一掷,豪赌一场。

这个妇人,虽然衣裳朴素,却气度雍容,只是小镇百姓没有见过世面,不知其中关窍玄机。

从头到尾,卢正淳始终背对着廊桥台阶。

之前第一次在卢氏大宅见到这些贵客,自己的那个亲弟弟,不过是年轻气盛,定力不够,这才一时忘却祖父的告诫,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美妇人的胸脯,便被气得浑身发抖的祖父让人拖下去,活活杖杀在庭院中,好像行刑的时候嘴里塞满了棉布,所以继续陪着祖父在大堂议事的卢正淳,既听不到弟弟的凄惨哀号,也见不到血肉模糊的画面。等到商议完毕,一起出门寻找那个姓刘的少年,卢正淳跨出大堂门槛,才发现庭院当中,血迹早已清洗干净。那四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哪怕是如同金童玉女的那两个小孩子,对此竟也丝毫不以为异,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一刻,卢正淳有些茫然。

17.

死了一个人,怎么像是比死了一条狗还不如?何况那个人还姓卢,前一天深夜,与他这个哥哥喝酒壮胆的时候,无比雀跃,说是以后一定要飞黄腾达,光耀门楣,兄弟二人再不做井底之蛙了,要联手在外边闯出一片天地。直到走出卢家大宅后,卢正淳的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卢正淳开始心生恐惧。陌生贵人们问话的时候,他说话嗓音会颤抖,带路的时候,走路步伐会飘忽。他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会贻笑大方,会让祖父失望,会让家族蒙羞,但是年轻人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好像全身都在从骨子里渗出寒气。

18.

祖父在去年年关,带他们兄弟走入一间密室,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卢家很快就要为某些贵人办事。这是天大的福分,一定要小心应对,做成了,卢家会将报酬变成栽培兄弟二人的敲门砖,只要贵人愿意点点头,那么以后他们兄弟脚下,就会出现一条阳关大道,他们就会平步青云,最终获得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和弟弟为何需要从小就学习那么多种稀奇古怪的方言。

19.

卢正淳看着那个越来越靠近廊桥的刘羡阳,他突然开始无比仇恨这个人。这个曾经被自己带人堵在小巷里的穷光蛋,曾经死狗一般躺在地上,如果不是某个小王八蛋跑到巷口那边喊“死人了”,他和几个死党原本按照约定,正要脱裤子,给地上那个不识抬举的少年当头降下一场甘霖。卢正淳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为何会对刘羡阳刮目相看。至于他们所谓的什么宝甲、剑经,什么正阳山,什么长生大道,还有什么争机缘抢气运等等,卢正淳好像都听得懂,其实又都听不懂。但是卢正淳能够很确定一件事,就是他无比希望刘羡阳死在这里。至于真正的原因,卢正淳不敢承认,也不愿深思。

20.

在内心深处,卢正淳绝对不希望卑贱如狗的刘羡阳,见到自己这个锦衣玉食的卢家大少,竟然沦落到跟他姓刘的一个鸟样。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美妇人望着刘羡阳喃喃道:“来了。”

刘羡阳一路打拳而来,到后来出拳迅猛,越打越快,以至于身形都被拳势裹挟,有些踉跄。

在行家眼中,粗具雏形的拳意当中,已经透出一丝刚柔并济的大成风范。

武道拳法一途,有句入门口诀:不得拳真意,百年门外汉。一悟拳真意,十年打鬼神。

21.

美妇人如释重负,果不其然,这个姓刘的少年就是他们要找之人,确实天赋不俗,哪怕是在他们的那些仙家府邸里,根骨资质也不容小觑。当然了,在美妇人和魁梧白发老人的广袤世界里,数量最多的,也正是这种人。

美妇人站起身,对台阶底下的卢正淳吩咐道:“你去告诉那少年,问他想要什么,才愿意拿出铠甲和书籍这两样传家宝。”

卢正淳转过身的同时,就已经低头躬身,同样用小镇百姓绝对如同听天书的某种方言,回答道:“是,夫人。”

美妇人淡然道:“记住,你与那少年说话的时候,要和颜悦色,注意分寸。”

22.

男孩伸出手指,居高临下,厉色道:“坏了大事,本公子就将你剥皮抽筋,再把你的魂魄炼制成灯芯,要让你灯灭之前,时时刻刻生不如死!”

卢正淳吓得打了个激灵,弯腰更多,惶恐不安道:“小人绝不会误事!”

小女孩终于觉得扳回一城,嗤笑道:“在这些凡夫俗子面前,倒是威风十足,不知道是谁在来的路上,被同道中人当面骂作野种,也不敢还手。”

魁梧老人对那对势利眼母子,其实一开始就观感极差,于是补了一句:“小姐说错了,哪里是不敢还手,分明是不敢还嘴。”

一袭鲜艳红袍的男孩,咬牙切齿,死死盯住小女孩,脸色阴森,但是并没有撂什么狠话,最后反而展颜一笑,很是灿烂。

23.

美妇人更是视线始终放在前方道路上,脸上云淡风轻,至于她是否心有芥蒂,天晓得。

小女孩冷哼一声,跑下台阶,蹲在溪边,低头望向水里的游鱼。偶尔有成群结队的鲤鱼在她视线里游弋而过,数目不等,红青两色皆有。一些小镇上上了岁数的老人,在老槐树底下闲聊的时候,经常说在雷雨天气里,他们经过廊桥时,都曾看到桥底下游出过一尾金灿灿的鲤鱼。只是有老人说那条金色鳞片的鲤鱼,大小不过手掌长短;也有人说那条奇怪鲤鱼大得很,最少也有半人长,简直就是快成精了。众说纷纭,老人们争来争去,以至于听故事的孩子们谁也不愿意当真。

24.

此时,小女孩凝视着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双手托着腮帮,目不转睛。

魁梧老人蹲坐在她身边,轻声笑道:“小姐,如果卢家没有说谎,这份大机缘已经落入别人口袋了。”

小女孩转过头,咧嘴笑道:“猿爷爷,说不定有两条的!”于是她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滑稽光景。小女孩很快意识到这一点,赶紧伸手捂住嘴巴。

魁梧老人忍住笑意,解释道:“还未走江的蛟龙之属,最讲究划分地盘,不允许同类靠近。所以……”

小女孩哦了一声,重新转过头,双手托着腮帮发呆,喃喃道:“万一有呢。”

25.

在小女孩这边始终慈眉善目的老人,第一次流露出威严长辈的神色,伸手轻轻按住小女孩的脑袋,沉声道:“小姐,切记,这‘万一’二字,委实是我辈头号死敌,决不可心存侥幸!小姐你虽是金枝玉叶之身……”

小女孩抽出一只手,使劲挥动,娇憨抱怨道:“知道啦知道啦,猿爷爷,我的耳朵要起茧子啦。”

魁梧老人说道:“小姐,我去盯着那边的动静了,对方虽然是咱们正阳山台面上的盟友,但是那一大家子人的秉性品行,呵,不提也罢,省得脏了小姐的耳朵。”

小女孩只是挥手赶人。

魁梧老人只好无奈离去。

26.

这个身份像是家奴的魁梧老人,双手垂膝,走路之时,后背微驼,如负重而行。

岸边的小女孩,突然使劲揉了揉眼睛。她发现小溪里的水位,分明开始缓缓上涨,肉眼可见!

若是在小镇之外,例如在正阳山,或是在家乡任何地方,哪怕是整条小溪流水瞬间干涸,她也不会有半点惊奇。

小女孩疑惑道:“不是说在这里天然封禁一切玄术、神通和道法吗?而且越是修为高深,反噬越是厉害吗?猿爷爷就说过,哪怕是传说中的那个人,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如今差不多也是泥菩萨过河的艰难处境,很难真正阻止谁动手争夺……”她最后晃了晃脑袋,懒得再想这个谜题。

27.

小女孩转头望去,看着猿爷爷的高大背影。

她欢快想着,等到这里彻底开禁之后,她就请求猿爷爷将那座名叫披云山的山峰搬走。带回家乡后,当作她的小花圃。

陈平安回到院子后,眼皮就一直在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于是陈平安坐到门槛上,开始想象自己在拉坯,双手悬空,很快,就进入了忘我状态。勤勉是一方面,此举能够扛饿,也很重要,所以陈平安养成了一有心事就拉坯的习惯。

烧瓷一事,最讲天意,因为开窑之前,谁都不知道一件瓷器的釉色和器形最终是否契合心意,只能听天由命。不过在烧窑之前,拉坯无疑又是重中之重,只不过陈平安被姚老头认为资质差,多是做些练泥的体力活,而且他多是只能在旁边仔细观摩,然后自己练泥,自己拉坯,寻找手感。

28.

隔壁院子响起柴门推开的声音,原来是宋集薪带着婢女稚圭从学塾返回,英俊少年一个冲刺,轻松跨上矮墙,蹲下后,松开手掌,手掌里全是指甲盖大小的石子,色彩多样,如羊脂、豆青、白藕等等。这种不值钱的石头,大小不一,在小镇溪滩里随处可见,其中以一种如同渗满鸡血的鲜红石头最为讨喜,学塾里的齐先生就为弟子赵繇雕刻了一枚印章,宋集薪觉得挺有眼缘,好几次想要拿东西跟那家伙换,可对方死活不肯。

宋集薪丢出一颗石子,力道不重,砸在陈平安的胸口,后者无动于衷。再丢,这一次丢中了陈平安的额头,陈平安仍是岿然不动。

29.

宋集薪对此见怪不怪,噼里啪啦,一把石子七八颗,先后都丢了出去。虽说宋集薪有意让陈平安吃痛分心,但仍是没有直接砸陈平安的手臂、十指,因为宋集薪觉得那样做就是胜之不武了。

宋集薪丢完石子,拍了拍手掌。陈平安长呼一口气,抖了抖手腕,根本不理睬宋集薪,想了想,低下头,左手五指作握刻刀状。

跳刀这门技艺,在小镇老窑匠当中,并不算谁的独门绝活,但老姚头的跳刀手法,不管谁看到了,都会伸出大拇指。

老姚头先后收了几个徒弟,始终没有人能让他真正满意,到了刘羡阳这里,才认为找到了可以继承衣钵的人。以前刘羡阳练习的时候,陈平安只要手头没事,就会蹲在一旁使劲盯着。

30.

刘羡阳最好面子,也知道陈平安口风紧,就经常拿老姚头的秘传口诀来震慑他,例如:“想要刀的线路走得稳,手就要不能是死板的稳,归根结底,是心稳。”不过当陈平安追问什么叫心稳时,刘羡阳就抓瞎了。

宋集薪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乏味,就跳下墙头进了屋子。

婢女稚圭站在墙边,她若是不踮脚,刚好只露出上半张脸庞,即便如此,已经隐约可见是个美人坯子。

她想了想,轻轻踮起脚跟,视线落在陈平安四周,最后在地上找到了两颗心仪的石子,一颗色泽猩红且剔透,一颗雪白莹润,都是她家公子方才丢掉不要的。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嗓音,怯生生道:“陈平安,你能不能帮我把那两颗石子捡起来,我挺喜欢的。”

31.

陈平安缓缓抬起头,手上动作并未停歇,依然很稳,眼神示意她稍等片刻。

稚圭嫣然一笑,如入春后的枝头第一抹绿芽儿,极美。

只是陈平安已经低下了头,错过了这幕动人景象。

稚圭嘴角翘起,一双眼眸流光溢彩,似有极细微的活物在其中悠然游弋。

等到陈平安停下手头事情,询问到底是哪两颗石子的时候,婢女稚圭的眼神便恢复正常了,一如既往,柔软得像是雨后春泥。

32.杀青段

陈平安按照她手指指向的方位,捡起那两颗石子,走到墙边,稚圭刚抬起手,他就已经将石子放在墙头上了。

稚圭拿起两枚石子,紧紧握在手心。

有心人刻意寻觅此物,便是大海捞针,十年难遇。有缘人哪怕无心,却好似烂大街的破烂货,唾手可得,全看心情收不收了。

陈平安笑问道:“就不怕鼻涕虫堵在你们门口骂半天?”

她没有承认自家公子偷拿别人东西,但好像也没脸皮否认事实,就笑着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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