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9453】
读物本·《上海的红颜遗事》7
作者:北斗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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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近代字数: 6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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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30段,明亮的一面与暗黑的一面总是共存在同一处,一个街区,一条街道,一栋房子,甚至一条走廊。所以,它永远是有趣的。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9-03 09:19:39
更新时间2024-09-03 14: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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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仅限戏鲸习读专用

接上6

1.

“听说你们是好朋友,”我这样开头。

她直着身体说:“我和姚姚算得上很熟,可我也只是知道她的某一部分,我并不了解她。我们算不上是诚挚的好朋友。”

姚姚的朋友,就是因为她怀着这样的苦心而失去了。

她那样要在别人面前十全十美的理想,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她开始反抗妈妈,所以,大概不再是从她妈妈的心愿来的。那是她自己的希望。我想起了曾经读过一首女孩子写的诗,那首诗里说,小河在它的河床里,小鸟在它的鸟巢里,云在蓝色的天空上,花在它的枝头上,小孩子在他的摇篮里,上帝在他的天堂里,世上的万物都在自己的地方,这就是世界。姚姚这个在动荡飘零里长大的女孩子,想要成为一个令所有人快乐的女孩子,想要有着十全十美的生活。

2.

“那时候,我们家在阳台上养着鸡。有天晚上,我、姐姐和妈妈散步回来,发现我家的写字台上放着一只蛋,上面用红笔写了一个大大的1,那是那只鸡下的第一只蛋。我们大家都高兴,只有姐姐亮开她抒情女高音的嗓子大声喊:‘我们家的鸡下蛋喽。’她就是这样的让人快活。”灯灯说。

“那是个很好的回忆吧。”我说。我也是成长在一个快乐不多的家庭里,回忆里点点滴滴愉快的情形,像在棉布白衬衫上的番茄渍一样牢牢地锈死在那里,只要回头一看,就是触目惊心。

3.

不久,姚姚从上海音乐学院附中毕业,她没有考上上海音乐学院本科。她的家庭背景不是工农兵出身,保送的名额不会给她。学校希望姚姚到新疆的军垦农场去,把自己的青春献给祖国的边疆。可姚姚没有去。过了几个月,上官云珠带姚姚到五官科医院,请医生检查声带。然后,上海音乐学院的周小燕教授收姚姚为声乐系学生,主修抒情女高音。这样,她和仲婉成了同系的同学。

那是1963年,姚姚离开家,住进音乐学院女生宿舍。

4.

音乐学院的女生宿舍,是淮海中路边上的一栋大洋房,红色的墙,木头框子的小窗在墙上错落着,上面是红色的中国瓦顶,但是西式的样子。听说那是一栋精美的大洋房,可住在那里的学生,并不知道从前这是谁家的房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国家的式样。顶上有一些错落的红瓦尖顶,尖顶上还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姚姚就住在那些尖顶下的寝室里。起码有十年没有维修的洋房,木头窗台上的白色油漆已经一小条一小条地裂开,要是用湿抹布擦,它们就粘在抹布上。窗外,对着淮海路,在姚姚还未出生的时候,叫霞飞路,在她很小的时候,叫林森中路,现在,叫淮海中路。

5.

隔着马路,能看到一个灰色围墙里的大花园,樟树婆娑着小小的明亮的绿叶,在多雾的晚上,整个花园都是樟树清冽的香气。隔着樟树黑色的树干和明亮的叶子,隐约能看见后面有一个大草坪。那是从前上海的大流氓杜月笙的公馆。听说原先这里的围墙是黑色的铸铁,路人能看到花园里面的树和房子。在1958年全国人民大炼钢铁的时候,大家把大多数铸铁的围墙和阳台都拆了去炼铁,围墙就变成了砖头做的,外面是灰色的水泥,或者是用竹片编起来的墙篱笆。那时候的孩子喜欢篱笆,从外面看,能看到园子里的动静。为了让竹子片在漫长的梅雨天里不那么容易朽坏,人们在篱笆上涂了黑色的柏油。

6.

到夏天,在阳光下墙篱笆散发着柏油的臭气,开着淡紫色的喇叭花。这是我的记忆,那时候我是很小的孩子,记得在臭臭的,被阳光晒化了柏油的墙篱笆上,开着脆弱的喇叭花,夜里,它们就都谢了,死掉了。到早上,又有新的喇叭花开出来。非常安静的午后,被强迫躺在床上午睡,听到风丝丝地吹过叶子,然后摇动木窗的铁窗钩子,“格啦格啦”。那是在五原路上,姚姚那时候正在离五原路很近的上海音乐学院上学。要是我那时曾经看到过她,一定会羡慕地望着她,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大女孩子了,我小时候曾那么羡慕一切长大了的,可还没有老的女孩子。她们像开满了花的树一样高大和美好,她们有种娇气而骄傲的神情,对男孩子是这样,对小女孩也是这样。只用眼角看一看你,就飞快地过去了,让人自卑。我就巴望着自己快长大,穿大女孩子才能穿的连衣裙,露出一条锁骨来,很细的一条锁骨,小巧而结实。

7.

“姚姚1963年还能进大学,没考上钢琴系,还能进声乐系唱歌,算是托了她妈妈的福。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有1962年那一年,政策比较宽松,家庭背景不红的人,凭自己的本事也可以考大学。只有1962年那一年,以后,又全被压死了。家庭出身有问题,就是你功课再好,也休想上大学,因为国家不培养你们这样的人。”约伯说,“我是真的巧,在1962年考大学,我去考了导演系。要不是正好遇到那一年,我就完了。”

也许,这就是那个琴课很好,可出身不好的男同学在1963年以后销声匿迹的原因。

8.

“到了1963年,上海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城市呢?”我问魏绍昌老人。总是这样问他,是因为我喜欢他的回忆和他的表达,喜欢在他的脸上浮现出来对无际往事默默忍耐,但决不忘却的样子。我想那就是一个小人物对历史的像照相机那样的态度。他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无欲无求,间离、角度有限但很真实,它能引导你去想象当时一点一滴的每日生活,和那些被真假莫辨的宏大叙事淹没了的普通人的心情。因为他的平静、松散、即兴,你能感到那里面沉淀着的真实,像自家煎的中药汤,在碗底总会留着厚厚的药沫子。

9.

“强调朴素和划一。大家都穿着蓝色的人民装,或者列宁装。男男女女都一样颜色。刚刚解放的时候,上海人就开始穿人民装了,那时大家当它是时髦衣服穿的。到了1963年,就已经是正常的衣服了,很少有人穿旗袍什么的。我记得,到书店里去找人很困难,人人都穿蓝衣服,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一眼看上去,人人都一样。只能靠高矮胖瘦来区别人了。社会上在提倡学习雷锋,艰苦朴素为主。”

是的,在《人民日报》上我看到在号召大家向雷锋同志学习。

10.

“妈妈还是很讲究穿着,讲究搭配。有一次她到人民广场,在一个集会上朗诵。我和她一起去的。已经到地方了,她发现自己的旗袍和舞台上大幕的颜色不配,马上打电话叫姐姐在家里给她准备另一种颜色的旗袍。叫我坐着剧场的小车就回家去取妈妈的衣服。妈妈的卧室里,有一个好几扇门的大衣橱,里面挂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旗袍和配旗袍用的各种短毛衣。妈妈在那样的集会场合,常常会朗诵一首歌颂毛泽东的诗《毛主席在我们中间》。那首诗每一段的最后一句总是,‘他,就在我们中间。’妈妈喜欢朗诵这首诗,也朗诵得很好,是她的保留节目。大家都说她的朗诵很有感情。”灯灯说。

11.

“她化妆吗?”我问。

“化妆。”灯灯说。

那么,在她的衣橱里,还会有粉饼那涩涩的香气落在各种颜色的旗袍上。丽丽鲜花店的老板娘说,那时她在夏天还是用细铅丝把白兰花穿成一个扇形,放在竹篮里卖给女人们。那么,上官云珠的旗袍上也会有白兰花的清香吧。到底穿旗袍的机会只是在演出的时候才有了,她会在大衣橱里放樟脑丸了吧,那种大大的、白色的含苯除虫丸子,用纱布包着的。到晒霉的七月,把它们统统拿出来,吊在阳台上晒,7月的熏风吹过,满家都是樟脑丸的味道。

12.

“人们时兴把丈夫和妻子统称为爱人。不叫夫人、老公、贱内什么的了。不分男女,失去性别。有人说这样隐隐地表达了平等的意思,因为女人叫丈夫也是爱人了嘛。开始的时候老人有点不习惯,后来也就接受了。”魏绍昌老人说。

“还有紫雪糕卖吗?白雪公主牌的紫雪糕?”我问。那一年,大多数咖啡馆已经改造成了饮食店了,卖馄饨,阳春面,小笼包子,炸猪排,红汤,只是店堂里大多留着原来的高背火车座,坐在里面,仍旧有私密的感觉,但是,只闻到邻座的小馄饨汤里袅袅上升的小葱香。

13.

舞厅改为评弹书场,或者旱冰场,教堂成为工厂的仓库、游泳池和羊毛衫厂的织衫车间。董竹君已经离开上海去了北京,刑满释放的吴嫣到上海郊区的青东农场干农活,而张爱玲已经离开上海,怀着对新生活的恐惧,终生漂流在海外。

这时,上官云珠已经是炉火纯青的好演员了,正在焦急等待着演戏的机会,哪怕是一个小小的配角也行。的确,她再也没有机会出演一部电影的主角,要是有机会,也就是配角而已。“每次排练前,她就不讲话了,坐在一边严肃地准备角色,进入角色。排练中,即使走走台位,也动感情。排练完了,属于角色的情绪久久未能消失。”她的同事这样回忆说。

14.

然而,她参加拍摄的电影,《血碑》因为讲的是中农的故事而没能公映,《舞台姐妹》作为美化1930年代文艺黑线的反面教材批判放映,《早春二月》在放映时受到报纸点名批判。她仍旧积极要求进步,到农村去劳动,到工厂去慰问演出,可是,她仍旧是一个“资产阶级明星”。张春桥已经是掌管上海文艺宣传领域的共产党官员,张乐平在他用惯的大桌子上继续画着三毛,他的三毛在新社会过着幸福的生活,他戴上了红领巾,还怀着远大的革命理想。程述尧在衡山电影院当领票员,他的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穿着蓝色的人民装,像个勤勉的小职员。而大儒熊十力不再大哭“学问没有人可传”,他已经绝望。他被忘记在上海像大海一样的屋子和人群里,听说,他在家里,穿着褪色的灰布长衫,扣子已经败坏,在腰间束着一条麻绳,犹如贫僧。

15.

“那时是以棒冰为主了吧。我不记得有没有紫雪糕。”老人说。那一年,他四十一岁,不是喜吃甜食的年龄了。

“跟心情也有关系。反右以后,人心惶惶的,生怕自己被卷进什么事里去。可是运动还是一个接着一个。那一年是新三反运动,好像是反官僚,反浪费,反贪污,后来就变成了四清运动。一到运动的时候,各个单位都停下工作来,开会,揭发,批斗。”

“那时候就有这些了?”我问。

“有了,当然就有了。所以后来才能成为‘文化大革命’。运动来了,就会有人自杀。从前国华影片公司的柳和锵就是在新三反运动里跳楼自杀的。那时候,有人在背地里说笑话,说任何运动都会有人死的,就是爱国卫生运动也死人,因为有人擦玻璃窗,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楼上摔下来,就摔死了。”

16.

“气氛紧张吗?”

“人的心里其实是紧张的。表面上看不出。南京路上有一家照相店,在配合运动的时候,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放在橱窗里,和人像放在一起,看上去好像要那些人坦白从宽一样。那时候的橱窗是说不上争奇斗艳了。”老人说着轻声笑了起来,“你想想看呢,照相店的橱窗,按照人之常情,总是应该放漂亮人的照片的吧。”

“哪一家呢?”我问。

“就是西藏路福州路的那一家。”老人说。

啊,那就是姚姚的照片被放进橱窗的那一家。姚姚很生气,她不愿意别人在橱窗里看她的相片,于是,她和上官云珠一起去照相店,把照片要了回来。那时,她的照片下面也放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小纸片吗?她是因为这样的事而不高兴吗?

17.

“五反”运动在姚姚还没进音乐学院时,也已经在那里轰轰烈烈展开。6月6日,学校各系集中到大礼堂开会,党委进行阶级与阶级斗争教育。那时已经开始号召全国人民“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了。教授们也在礼堂里听报告,他们中有许多人是院长贺绿汀从国外请回来工作的,最好的钢琴教授,最好的小提琴教授,最好的声乐教授,他们中有些人风度翩翩,说话的时候夹着洋文,但并不高傲,尤其热爱自己的学生,也热爱自己的工作,在指导学生排练时,把自己的身体像风里的柳枝一样在音乐里摇动。大家听着党委书记的运动动员报告,可并没有人真正听懂了它的意思,并不懂“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到底对他们意味着什么。

18.

学生们看到贺绿汀,那时他应该是头发已经斑白了的瘦小老人,一个执拗的音乐家。他还是个神情愤懑的院长,沉着脸,他不愿意让他的教授和学生总是不停地开会,下乡,把学习时间浪费在没完没了的运动中,因此,他被批判。也许也有人看到了脸色蜡黄的民乐系老师于会泳,他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在听报告,也好像在想其他的事。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在想自己的业务。恨他的人,把他叫做“白专典型”。谁也想不到的是,不久,因为他的专业,他会成为“文革”时期的中国文化部长。那时候,他只是个被党委整的教师,苦着一张晦气重重的脸。

“那时人们就已经非常小心了,那种小心的心情并不是‘文化大革命’才开始的。”老人叹道。

“不过那一年,梧桐树和房子、街道,总还是原来的样子吧。”我说。

“那是。”老人说。

19.

所以我听说那时候,有人就开始喜欢晚上在街上散步了。那是最安静的时刻,在暮春的时候,能看到弄堂底,从别人家的小院落里伸出来的蔷薇枝上,开满了粉色的花。谁家有学琴的孩子,在一遍遍地弹着巴赫的指法练习,琴声让人觉得生活还不那么贫乏,琴声里的秩序,让人感到安定。老街区上的梧桐树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每年6月时,褐色的悬铃会因为阳光的暴晒而爆开,在温暖的熏风里,金色的悬铃针漫天飞舞。它们并不讨人喜欢,过敏的人在悬铃飞扬的天气里不停地打着喷嚏,在树下走过的人被迷了眼。但在回忆里,那些金色的小针在明亮的高大绿树下飘扬,南方有雾的阳光柔和地照耀大地,能让人忘记越来越高亢、能感觉到杀机四伏的日子。

20.

“我们也常常在晚饭后去散步,我,妈妈,姐姐。没有贺路。我们沿着肇家浜路往前走。路中间有绿化带,里面种着棕榈树,像扇子一样的叶子。我们说些家常的话。我到上海来过夏天,妈妈高兴,姐姐也高兴。因为我来了,妈妈就心情好,就不大骂人,姐姐就轻松些。她高兴看到我去。我想,她在家感到很闷,而且她也喜欢有骨肉亲情的感觉。”灯灯说。

“你妈妈偏心你吧?”我问。

“大概是。”灯灯承认,“妈妈也许认为姐姐总是要出嫁的,她将来老了,总要依靠一个子女,而我是她的小儿子。”

“那姚姚心里有没有难过?”我问。

“我不觉得,我只能感到她也喜欢我。”灯灯说。

21.

离开家以后,姚姚变得非常开朗活泼,并且更积极地要求进步。她参加了话剧小组,演革命者。

“姚姚还是那样白白的,香香的,就是在音乐学院,学生中许多人来自于条件较好的家庭,她也算是很特别的学生。她的床总是女生中最干净整齐的,有时候功课忙,女生也会马马乎虎虎把床被叠一叠就算了,但姚姚的床总是平平整整的,她还是生活得很讲究,很娇气。所以,她在演革命者的时候动作就特别用力,表情也特别激昂,她是很想要表现出革命者那种昂扬有力,五大三粗的样子的。但是就是不像。”仲婉说。

22.

像她的妈妈一样,姚姚在学校里也积极要求进步,她不像约伯那样,早早避开红色接班人的理想,她非常想要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也许她不一定能体会到像魏绍昌所说的那种内心的紧张,但她一定明白,自己想要像妈妈那样做一个有名的人,一定先要在政治上有前途,一定要得到党的信任和培养。中学里的教训已经被深深地记住了,虽然姚姚有过悲观的时候,可到底,她和她的爸爸妈妈一样,是活跃的人,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许多盼望,作为爸爸妈妈的后代,她也有着名人子弟的压力。终于离开了自己不喜欢的钢琴专业,姚姚以为自己终于等到了重新做人的那一天。

23.

学校开展学雷锋活动的时候,她特意在全校大会上做了一个发言。她说自己从前有十三件毛衣,生活太奢侈。以后要向雷锋学习,艰苦朴素。当时听她这么说,把同学们都吓了一跳,那时候,有一两件毛衣的人,就算家里有钱的了,她居然有十三件!可大家也觉得她很真诚,能把这样的事都说出来。她大学一年级时被评上学雷锋积极分子,终于在争取下,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姚姚在入团的志愿书上写下自己的希望:“渴望在组织的教育下更快地成长。我一定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投入三大革命运动,经受考验和锻炼,自觉地进行思想改造,与头脑中的资产阶级思想做坚决的斗争。立志为支援世界革命,将在中国和世界消灭阶级,粉碎资本主义,实现共产主义而奋斗终生。”

24.

“她能入团,在当时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仲婉说。仲婉当时是声乐系的学生团支部书记,又是姚姚的入团介绍人,“姚姚当时争取得很努力的。”

“怎么努力呢?”我问。

在入团的文件上,我找到了一份评语:“韦耀(姚姚的学名)同学积极靠拢组织,大胆暴露自己的思想,严格改造自己,对组织忠实坦白。她曾在家庭问题上向组织谈自己的看法,分析家庭对自己的影响,努力正确对待,和家里的资产阶级思想做斗争,帮助家庭认识错误。”

25.

仲婉说:“是有这么回事的。那时候说她妈妈有资产阶级名利思想,她自己也想,出身在这样的家庭里,自己将来要是平平淡淡的,就是没有争气,没有出息。那时候,这种思想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开会的时候,她就自己说出来,说自己那是受到资产阶级思想的腐蚀了。”

“同学们反映她对人不够真诚,在组织的帮助下,她找到原因,是因为没有像雷锋一样带着阶级感情去关心同志们,联系同学比较少,对同志有时采取不信任的态度。”

26.

仲婉说:“当时是这样说的。在附中的时候,大家对姚姚就是这样的意见。她的确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想起来很自然,可那时,人人都不满意姚姚和人的距离。一提意见,一定有这一条的。那时候是要求大家不能藏着一点点事,全都要说出来。”她看看我,“你不能相信吧,当时就是这样的。我想起来,也不能相信自己经过了这样的年代呢。我是很爽气的人,心里本来就藏不住事,所以当时这方面的压力不算大。可姚姚就不同。她必须要把一点一滴都说出来才行。”

“她说吗?”我问。

“说的。”仲婉说。

“说了什么呢?”我问。

27.

“她那时常常找团员谈心。也找我谈心。我们那时常下乡下厂。她就说,通过和工人农民在一起,感到自己过去的追求和生活方式的危险,也找到了她自己和工农之间的差距啦。有时候我们去听忆苦思甜报告,她也会说对照自己的家庭,痛恨家庭的资产阶级生活什么的。在学习目的上,她也说要努力与母亲的名利思想做斗争。”仲婉说。

“姚姚同学对照了自己家庭,从一个理所当然的过程,转变到痛恨并用行动抵制家庭在生活上的拉拢。”在团员登记表上,我还看到这样的记录。

“是有的。”仲婉说,“后来她妈妈给她买衣服,做皮鞋,她就不要。”

“可那怎么就是拉拢呢?妈妈打扮女儿,不是天经地义?”我说。

28.

“你要知道那时候的人。那时候的人,就是要自己骂自己,越骂得凶,就表示自己革命,自己干净,自己有觉悟。要是你不这么做,就说明你落后,你心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还不肯拿出来。所以大家都拼命检讨自己。要是看到什么好看的衣服,想了一下:要是自己穿,一定好看。那马上就会想,自己这是资产阶级思想抬头了,贪图享乐。就要在开会的时候说出来,这样才算干净了。”仲婉说。

原来,在那时,姚姚已经在批判自己的家庭,已经表达出自己和妈妈的界线,已经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革命。

“那这样自己骂自己,自己骂自己的妈妈,心里不难过吗?”我问。

29.

“心里当然不高兴。可是你能怎么办呢。”一个人告诉我说,“那时候就是这副样子的。我爸爸是旧社会的银行高级职员,我那时候也很积极,做到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我也像姚姚一样狠挖家庭的坏影响。你想要进步,就一定要过这一关。只要你有一点不革命的想法,就要把自己的活思想和家庭的影响联系在一起考虑。有时候,自己也会很真诚地想,自己从小生活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一定也会受到腐蚀,自己就应该格外警惕一点,这样才能成为革命所需要的人。我能理解姚姚的心情的,不一定完全是被形势强迫的,自己也主动。”

30.杀青段

因为心里对自己将来的生活有着盼望,希望自己能融汇到主流生活中去。听说姚姚总是在外衣上别着团徽,能参加共产主义青年团,她高兴极了。

“姚姚,她是真的高兴自己入团,真心要求进步吗?”我再问。

“那是真的。”仲婉很肯定地说,“大家都知道,落后是很危险的,很多事情会把你排除在外,那时候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被排除在外面,是十分可怕的事啊。”仲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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