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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本·喜剧《称心如意》第二幕
作者:♪Yo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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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作者】普本 / 近代字数: 9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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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4男5女
作品简介

杨绛话剧。二男三女、三男三女,三男四女、四男四女玩法都可。李君玉是大一学生,因为父母去世而来到上海投靠亲戚,却遭到各位舅舅和姨妈的嫌弃排挤,还有表兄妹和朋友之间的感情纠葛……她最终能否称心如意呢?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10-20 11:29:01
更新时间2024-10-21 19:59:07
真爱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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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剧本角色

李君玉

女,18岁

穷画家和富家五小姐的女儿,北平大学生,机敏聪慧,见识不凡,善良温和。看得清,想得透,知性善解人意

贻夫人

女,0岁

李君玉二舅妈,心直口快

赵祖贻

男,0岁

李君玉二舅

荫夫人

女,0岁

李君玉大舅妈,表面关怀孤女,背后嫌弃、诽谤孤女

钱夫人

女,0岁

李君玉三姨,慢性子

钱令娴

女,19岁

钱夫人之女,李君玉表姐

展开

话剧《称心如意》第二幕

角色介绍:

李君玉:北平大学生,父母去世后来上海投靠亲戚,机敏聪慧,见识不凡,看得清,想得透,善解人意

陈彬如:李君玉在北平时相好,送君玉来上海。兼钱寿民

荫夫人:李君玉大舅妈,人前体恤关怀孤女,人后嫌弃孤女

赵祖贻:李君玉二舅,兼赵景荪

贻夫人:李君玉二舅妈,心直口快

赵景荪:赵祖怡之子,喜新厌旧的阔家少爷

钱寿民:李君玉三姨父

钱夫人:李君玉三姨,慢性子

钱令娴:钱夫人之女,李君玉表姐

阿林:男仆人

〈正文〉

❗BGM可下载押尾光太郎的《风之诗》单曲循环。全本无音效。

(赵祖贻家客厅,西式布置。

赵祖贻西装做沙发上抽雪茄烟,对英文稿。)

赵祖贻:(向门外高声)君玉回来了没有?

【赵祖贻夫人上。

贻夫人:四点多了,她还没有回来?你饿了吧?

赵祖贻:看孩子吃点心,给他们分面包。(笑)总说妈妈分得不公平。

赵祖贻:拿称约约,一人二俩。

贻夫人:麻烦死了,几片面包,差不多厚薄就算了。

赵祖贻:这就是中国人的脾气!差不多!算了!小事情也该准确。

贻夫人:得了!上次你约了半天,还不如我差不多的公平呢。(听脚步声)君玉回来了。

【李君玉上。

李君玉:二舅,二舅妈,没等我吧?

赵祖贻:正在等你。

贻夫人: 呀,君玉,你身上真臭!一股子烟味儿。

李君玉: (嗅衣袖,笑)是我身上吗?

贻夫人: 反正不是你二舅的烟味儿,那是香的——(向外)来了,小妹别吵!(笑)

【李君玉欲随下。

赵祖贻: 君玉。

李君玉: 我去换换衣裳。

赵祖贻: 我正在等你,有话跟你说——你会打字,不是吗?

李君玉: 胡乱打打。

赵祖贻: 你英文还行吗?

李君玉: 不行吧?

赵祖贻: 不要假客气——这就是中国人脾气。

李君玉: 我不是客气——我——我不知道二舅怎样才算“行”。

赵祖贻: 这话倒也对!你先得问问明白,你的回答才能正确。

【李君玉笑。

赵祖贻: 哎,这不是说笑话啊,笑什么。‘

李君玉: 我没笑。

赵祖贻: 我在外国当了这么多年的外交官,最叫我不耐烦的,就是咱们中国人的不正确。比如说吧,你脸上明明在笑,你说没笑。你自己说时会做的事,又说不会,要人家说你会……

李君玉: 我不知道二舅要求的标准。

赵祖贻: 这话对。不知道,就先问问明白。假客气最没意思。譬如我问你会不会打字,你就说,会打字,不过打得不快。譬如我问你英文行不行,你就说,会写写信,有时候文法上有点错——不要吹牛,也不要假客气。

李君玉: 二舅原来早都知道!

赵祖贻: 我并不知道,那不过是我的假设。找你刚才的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李君玉: 打字,我能行。看着我,打就打错;不看我,就打的快。

赵祖贻: 那就行。

李君玉: 英文,查了字典,能看得懂……

赵祖贻: 不查字典,念得下吗?

李君玉: 念的下,也许有几句不懂。

赵祖贻: 好,这也行了——君玉,你这样回答就对了。我最讨厌的是假客气:明明自己来得,嘴里只说不会。人家信了他,他心里还不高兴,笑人家不识货,小看了他。好像老妈子拿赏钱,嘴里“不要不要”心里只嫌少。

李君玉: 可是我说得是真话呀。

赵祖贻: 说真话,也有一点要注意,别把自己估计得太低。会打字就是会打字,没什么“胡乱”不“胡乱”的。来,这打字机你看见吗?打给我看看。

【李君玉开打字机,迟疑,笑。

赵祖贻: 还有一点要注意,做事得快,说干就干,别磨磨蹭蹭。

李君玉: 打什么呢?

赵祖贻: (授稿)随便打一页。

【李君玉坐,用左右二食指乱打。

赵祖贻: 这——这——这也算打字吗?

李君玉: (停止打字)我只会这么打。

赵祖贻: 谁叫你用俩个指头打的。

李君玉: 我自己学的。

赵祖贻: 那你说会打。

李君玉: 我说胡乱打打。

赵祖贻: 甭打了。(校读李君玉的打字稿)

李君玉: 不知打错了多少?

赵祖贻: 倒也不错,快也很快。你要好好儿学了用十个指头打,还打得快呢。中国人就是不讲究方法。弄学问也不讲方法,做事情也不讲方法,聪明都白费了。现在你读一遍,看懂不懂,这一节是什么意思。

李君玉: 这是二舅的游记吧?

赵祖贻: 游记?这里讲的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君玉: 二舅的日记?

赵祖贻: 不是讲我个人的事,这是一个研究,各地风土人情的比较研究。

李君玉: 二舅到过很多地方?

赵祖贻: 该到的地方都到过!而且,我呀,每到一个地方,就睁大眼睛仔细地看,闭上眼睛仔细地想。我这部书里,都是别人见不到,想不到的。

李君玉: 二舅不用中文写?

赵祖贻: (耸肩)写了文言,人家笑我古董;写了白话,人家说我旧学没有根底。

李君玉: 让人家翻译,翻一部文言的,一部白话的……

赵祖贻: 对了!你这话说得最——最——最正确了。的确的确,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才写完一部分,几个朋友已经等不及,急着要看。我要是找别人打字,怕靠不住的人把我的意思泄露出去,所以得叫你打。

李君玉: 马上要吗?

赵祖贻: 反正你得空就打,譬如给孩子上完课,或者吃完晚饭,或者清早——纸在这抽屉里——别打错——最要紧的是,别把里面的意思泄露出去。

李君玉: 我决不泄露。(坐下打字)

赵祖贻: 看着你这俩根指头真生气!

李君玉: 我楼上去打吧。

赵祖贻: 不用,不用,你就在这里打,我要上去了。(下)

【李君玉打字;停止打字,独痴笑。赵景荪上。

赵景荪: 君玉妹妹。

李君玉: (抬头)哦……

赵景荪: 你笑什么?

李君玉: 我没笑什么。

赵景荪: 我听见你在笑。

李君玉: 是吗?我在笑什么?

赵景荪: 你在笑我爹。

李君玉: 谁说的?

赵景荪: 我等爹走了才进来,我在门外听着呢。

李君玉: 啊!你躲着他,怕他叫你打稿子?

赵景荪: 我不会打字;我会打他也不要我打,怕耽误功课。

李君玉: 姆,你们大学生功课真忙。

赵景荪: 别笑我。

李君玉: 我笑了吗?

赵景荪: 瞒不过我,我尽看见你笑。

李君玉: 这可是冤屈了我!我只想哭呢。

赵景荪: (坐李君玉旁)为什么?

李君玉: (笑)让我打完了这一页。

【仆人设茶具。

李君玉: 瞧,一会儿就又人来吃茶了。

赵景荪: 待会儿再打不成吗?你就不知道累?

李君玉: 累倒罢了。可恨我这俩根指头的打字!我又没正式学过。今天给大舅发现了,没完没了的叫我打字,抓住错字,就说我一大通。

赵景荪: 陆小姐走了吗?

李君玉: 走了。

赵景荪: 可怜的君玉妹妹,他不饶你呢!

李君玉: 告诉你吧,顶有趣!我们俩就像在打仗。

赵景荪: 怎么打仗?

李君玉: 你知道,大舅不要我做秘书,却又不便明说。他要我知难而退,我确实无路可退。

赵景荪: 他怎么教你退?

李君玉: 他先叫我起稿子。我起了稿子,他说不通,得重写;改了俩三遍,他皱着眉头说“算了,抄吧。”抄好了他又要改,改了再抄,抄了又说字写得不好,再重抄;抄好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一句话,又得重写。

赵景荪: 我可受不了。

李君玉: 他也受不了我。

赵景荪: 我们大伯母最乖,面子上,千依百顺,肚子里尽是鬼主意。她挤不掉陆小姐,就利用你去挤。

李君玉: 大舅指望我干不下去,就可以不要我。我还是耐着心让他磨,等他火气过了,觉得我这个秘书还可以,就认真用我了。

赵景荪: 何必受这份儿委屈呢!

李君玉: 真是享福少爷的话!有职业总比没有职业好啊。

赵景荪: 什么好职业!辞了他!省的清早出门,这时候回来还不得休息,还要打字,还要教小孩子……

李君玉: 能这么顺顺利利的忙,我就心满意足了。

赵景荪: 你辞了他!落得舒服!反正这儿就和家里一样。

李君玉: 我没这福气。

赵景荪: 你正是应当供养起来享福的人!

李君玉: 谢谢你,我不配!我不是享福的。

赵景荪: 你是个有福气的,还能成全别人的福气!

李君玉: 景荪哥,你真会说!——对不起,你让我打玩这一页好吗?他们就要来吃点心了。

赵景荪: 别打了,我等了你这半天,好容易盼得你回来!

李君玉: 等了我半天?有什么事吗?

赵景荪: 没什么事——哦——也可以说“有”。

李君玉: 要我干什么事吗?

赵景荪: 不是——啊——也可以说是。

李君玉: 只要是我会做的事……

赵景荪: 会?你当然会!

李君玉: 很容易的事?

赵景荪: 很容易——可是,一方面,也可以说很难。

李君玉: 我可猜不着了。不费时间吗?

赵景荪: 不费你半分钟——不对,君玉妹妹,要费你一辈子的时间呢。

李君玉: 什么怪事!我可不会做。

赵景荪: 你心里明白,你故意说不会!

李君玉: 景荪哥,对不起,别跟我开玩笑。我心上直着急呢。

赵景荪: 我也着急啊,可是不敢说……

李君玉: 我想赶紧打完了这篇稿子,晚上可以抽空写信。

赵景荪: 写给谁?我可以问吗?

李君玉: 有什么不可以问的,我要写信给我的朋友。

赵景荪: 对不起,我耽搁了你的时间吧?

李君玉: (叹)算了,写了信还不知往哪儿寄呢。(关上打字机,起身)

赵景荪: 不打了?

李君玉: 不打了。

赵景荪: 生我的气吗?

李君玉: 哪儿的话!我上去洗个脸,换件衣服。回头客人来了,我这个样儿……

赵景荪: 这个样儿有什么不好?

李君玉: 我在电车上熏了一身香烟味儿。

赵景荪: 我就不抽烟了——别板脸啊,算我说错了。请坐一坐,我跟你说一句话。

李君玉: (坐)请说吧。你要再打哑谜,我就不听了。

赵景荪: 我不打哑谜。我要跟你研究一个问题。(挨李君玉坐)

李君玉: (略闪开)什么问题?

赵景荪: (挨近)假如——君玉妹妹——我说——假如……

李君玉: (闪开)假如怎样?

赵景荪: (挨近)假如一个人——假如——假如这个人,跟一个女朋友接近了很多年,自以为是爱她的,忽然有一天碰到了他真的心爱的人……

李君玉: 怎么知道是真的呢?

赵景荪: 因为他马上好像瞎子睁开了眼睛,看清楚自己爱的是她,不是从前那个。

李君玉: 我说那是见了新的,忘了旧的。

赵景荪: 并没有忘了旧的,不过发现自己过去不是真的爱。

李君玉: 那是他厌弃了旧的,喜欢新的。

赵景荪: 并不是厌弃,不过他发现从前以为是爱,其实不是;由过去的经验,知道现在的爱才是真的。

李君玉: 怎么知道是真的!再过几年,又碰见一个人,又会发现当时以为是真的,其实还不是真的。

赵景荪: 绝不会。

李君玉: 你怎么知道?

赵景荪: 绝不会!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君玉: 那个人不是你假定的吗?你不用替他发誓呀!

赵景荪: 我不是替他——我——我——我知道我——

李君玉: 好吧,假定他绝不会,你的问题呢?

赵景荪: 你对那个人什么感想?

李君玉: 什么感想都没有。

赵景荪: 怎么会没有呢?

李君玉: 我心上毫无感觉。

赵景荪: 假如你就是他爱的人,他爱的你发疯,愿意什么都牺牲了,只要得到你的爱;他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你——你难道心上毫无感觉?

李君玉: 假如那样,我就劝他别忘了他原来心爱的人。

赵景荪: 没有忘,不过以为是心爱的,原来并不是自己心爱的。

李君玉: 那个人不是糊涂,就是没有常心。

赵景荪: 哪里!君玉妹妹,你太厉害了。(强拉李君玉)

【钱姑太太、钱令娴上。

李君玉: 三姨妈,令娴姐姐。

【赵景荪站起,黯然。钱姑太太和钱令娴也默然。

钱夫人: 我说我们来迟了呢!君玉,你二舅妈呢?

李君玉: 我不知道。

钱夫人: 景荪,你爹呢?

赵景荪: 在楼上。

钱夫人: 君玉,你二舅妈在忙吧?你不去帮帮她?

李君玉: 是啊,我刚回来,正要帮她去。(起身)

钱夫人: 咱们一块儿去。

【二人同下。

【钱令娴原地不动,赵景荪坐原处不理她。钱令娴冷笑。

赵景荪: 请坐呀。

钱令娴: 好客气!(坐)

【钱令娴别转了脸,赵景荪注视钱令娴。钱令娴回脸,赵景荪别转了脸。钱令娴冷笑,赵景荪亦冷笑。

钱令娴: 你笑什么?

赵景荪: 你笑什么?

钱令娴: 当然有可笑的事!还不可笑?——忙啊,有事啊——在我们那儿说闲话,没工夫;在这儿说闲话就有工夫啊!

赵景荪: 妈妈叫我去拿定做的蛋糕。

钱令娴: 店里没人送?

赵景荪: 叫我去催一下。

钱令娴: 不用解释,我还不明白!今天是催蛋糕,昨天是补做实验,前天是买东西……

赵景荪: 就不准我有别的事?

钱令娴: 有别的事吗?干脆说有别的人,不更老实点儿!

赵景荪: 就不能有别的人?

钱令娴: 当然可以啊!

赵景荪: 当然可以。

钱令娴: 可是这句话你不能说。

赵景荪: 为什么我不能说?

钱令娴: 别人能说,你不能说。可记得去年年底,你把我的水仙花盆儿砸了个粉碎?为什么?因为你说我有了别人。有第三者挤进我们俩个中间来,你就打死他——不是你自己说的?

赵景荪: 可是我并没有打死他呀。

钱令娴: 因为他并没有挤到我们俩中间来呀。我没有让他进来。

赵景荪: 你后悔吗?还来得及呀!我并没有打死他,我不过是砸了一个水仙花盆儿。

钱令娴: 景荪,你这是什么话?

赵景荪: 平心静气的话。从前我不懂事,对自己也不了解。现在我知道,交朋友得有经验……

钱令娴: 交朋友!谁跟你交朋友!谁是你的什么朋友!

赵景荪: 对呀,你哪里像是我的朋友呀,见面就吵。

钱令娴: 那就请你别见我!一辈子也别来见我!你就请出去!

赵景荪: 怎么赶起我来了?

钱令娴: 当然是我赶你,不成让你来赶我!我是二舅二舅妈请来的客人。你讨厌我,你就跑远点儿。等我们走了,哪怕你白天黑夜坐在这儿和人家说闲话,也不干我的事。

赵景荪: 你讨厌我,我当然应该避远些,可是凭什么就说我讨厌你呢?就因为我跟君玉说了一句话!你说,这不是很可笑吗?

钱令娴: 真是可笑。

赵景荪: 是可笑啊!

钱令娴: 谁可笑?我们进来,理都不理,恨不得骂一声“讨厌”。

赵景荪: 你进来理人了吗?人家叫你“姐姐”,你都没搭理。

钱令娴: 啊呀,得罪了你的君玉妹妹!我还得向你赔罪呢!

赵景荪: 咳,令娴,君玉有没有得罪你。

钱令娴: 我说我得罪了她呀!

赵景荪: 我又没说你得罪她!我只说她没得罪你。她对你顶好,只恨没工夫多和你接近……

钱令娴: 你替她说得真委婉!她哪有闲工夫来接近我呀!她愿意接近的不是我!

赵景荪: 令娴,你这话实在是欺负君玉……

钱令娴: 欺负!我欺负她!我能欺负她吗?她有人护着,我只有人嫌。

赵景荪: 令娴,你说的真没道理。谁护着她了?谁嫌你了?

钱令娴: 你!你!你!

赵景荪: 我不过说了一句……

钱令娴: “不过”!“不过”!你跟她结了婚,也“不过”对她行三个鞠躬礼!

赵景荪: 对了,令娴,天下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认真我和她行了那三个鞠躬礼,你也不必对我这么生气。

钱令娴: 好呀,景荪,你能说这种话来,还有什么做不出的事吗?我才不生气呢!不过我看不惯你这种人!你出去!

赵景荪: 我就出去。

钱令娴: 我不要看见你!

赵景荪: 我就不叫你看见。

钱令娴: 找她去呀!说那一句没说完的话呀!

赵景荪: 对了,我是找她去。(下)

【钱令娴拭泪,徐起,立窗下,面窗背门。仆人开门,陈彬如上。

陈彬如: (向仆人)她在这儿呢,甭叫了。(向钱令娴)咳,君玉!

【钱令娴回首,二人相对愕然。

钱令娴: 你找谁?

陈彬如: 对不起——我找李君玉。

钱令娴: 门口就没人吗?

陈彬如: 我——我——没想到您不是君玉,李君玉是在这儿吧?

钱令娴: 你是她的?……

陈彬如: 我是她的朋友。

钱令娴: 君玉的朋友多得很!

陈彬如: 多?她的朋友不多。

钱令娴: 你找他有什么事?

陈彬如: 不是什么事,找她说一句话。

钱令娴: (冷笑)都是一句话。

陈彬如: 怎么?

钱令娴: 只怕她这会儿没工夫跟你说话呢!

陈彬如: 她事情很忙?

钱令娴: 事情忙?(摇头)说话忙!

陈彬如: 说什么话?

钱令娴: 谁知道她说什么话!

陈彬如: 可是我只要跟她说一句话。

钱令娴: 她正在跟别人说那一句话呢!

陈彬如: 啊,赵小姐,能不能请您……

钱令娴: 我不姓赵。

陈彬如: 对不起,我太冒失了。您也是客人?

钱令娴: 我不过是客人。

陈彬如: 您也认得李君玉?

钱令娴: 怎么能不认得她呢?她就快做这儿的主人了!

陈彬如: 君玉在这儿很好吧?

钱令娴: 太好了!

陈彬如: (注视钱令娴半响,似有所悟)您说——您说她——

钱令娴: 我没说什么。

陈彬如: 君玉——他们这儿很喜欢她?

钱令娴: 我不知道。

陈彬如: 您说她快做这儿的主人了?

钱令娴: 那是她的志愿,我怎么知道!

陈彬如: 对不起,我以为您知道——

钱令娴: 当然是我知道了才说的!

【陈彬如呆视钱令娴,踌躇欲下。

钱令娴: 走了?

陈彬如: 不,我找门房去请一声。您也在等她吧?

钱令娴: 请坐,我替您请去。您贵姓?

陈彬如: 我姓陈。

钱令娴: 是她的好朋友?

陈彬如: 对了,老朋友。

钱令娴: 就说是她的老朋友、好朋友、陈先生,找她说一句话。

陈彬如: 不敢当,谢谢您。

钱令娴: 不用谢我,怕她没工夫下来呢!

陈彬如: 哦,我懂了,她在跟别人说话?

钱令娴: 对了。

陈彬如: 您也在等她说话,等得不耐烦了?

钱令娴: (冷笑)我要等她说话,就不知等到哪年哪月了。

陈彬如: 我只要说一句话。您告诉他姓陈的找她,她马上会来。

钱令娴: 你就拿得定?

陈彬如: 她等着我呢。

钱令娴: 啊!你们约定的?

陈彬如: 没约定,不过我知道她在等我……

钱令娴: 那就好极了。就告诉她,她天天在等着的老朋友、好朋友、陈先生,知道她在等他,特为来看她,要说一句话。

陈彬如: (窘)哎——哎——

钱令娴: 请坐坐啊。(下)

陈彬如: (来回踱步)做这儿的主人?主人?

【李君玉上。

李君玉: 彬如!(见赵景荪随上)哎,景荪哥,你不陪令娴姐姐说话?

赵景荪: 我也会会陈先生。

李君玉: (强笑,介绍)陈先生——这是赵先生。

陈彬如: 赵先生。(向赵景荪鞠躬)

赵景荪: 陈先生。

陈彬如: (向李君玉)这位是令表兄?

李君玉: (笑)“令表兄”。

赵景荪: 陈先生就是护送舍表妹回来的?我们非常感激。

陈彬如: 不必客气。

李君玉: 彬如,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陈彬如: 我不应该来吧?

李君玉: 我想不到你会来!

赵景荪: 陈先生打算在上海住多久?

陈彬如: 我就要走了。

李君玉: 就走了?

陈彬如: 特来向你辞行。

李君玉: (急)真的就要走了?

陈彬如: 早就应该走了。

李君玉: 可是彬如……

        [仆人托蛋糕二盘上。

赵景荪:陈先生在我们这儿吃了点心再走吧。

陈彬如:谢谢,我就走了。

李君玉:忙什么,彬如,我还有话……

赵景荪:陈先生和君玉从小就在一起?

陈彬如:我们从小同学。

赵景荪:我们就是从小没在一起。可是亲人毕竟是亲人,君玉一来,就是我们一家人一样。

陈彬如:那就好极了。当初是家母不放心君玉一人走,叫我送送。现在君玉和你们一家人一样,我回去就好交代了。

赵景荪:请回报令堂,尽管放心;也谢谢她记挂。

陈彬如:不客气。

赵景荪:陈先生吃了茶再走。

陈彬如:多谢——君玉,再见了。

李君玉:(愤愤坐对面沙发上)你又没跟我说一句话——

陈彬如:我说,我们再见了。

赵景荪:陈先生上海的路熟吗,叫个车送送……

陈彬如:不用,不用。(急下)

李君玉:(跳起追到客厅门口)彬如!彬如!(回身)景荪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赵景荪:我怎么了?

李君玉:为什么又轰走我的客人?

赵景荪:我得罪了他吗?

李君玉:你轰走了他!

赵景荪:啊呀,君玉,我明明在留他,怎么轰他了?谁轰他了?

李君玉:大舅家把他当个听差,轰了出去。今天——

赵景荪:我当他听差了吗?我不在留他吃点心吗?

李君玉:留他,还不就是轰他!

赵景荪:有这个道理?

李君玉:他是外人!你是亲人(赌气下)

赵景荪:君玉妹妹,我是代你留他呀。(追下)

        [钱寿民上。

钱寿民:晚了?——早了?(看表)晚了!(站门口高声)贻老!今天可叫我抓住了!

        [赵祖贻上。

赵祖贻:咳,老弟,我还不老呢!我是祖贻,称不得贻老,你才是遗少!

钱寿民:不守时刻!我以为你们点心早吃过了,怎么的?还没开始!

赵祖贻:我一直在催呢。不知她们有什么大事,吃茶都忘了。——Any!

贻夫人:(在外)来了!来了!

赵祖贻:三妹说你今天有应酬呢。

钱寿民:那是明天,我们的“壶碟会”,她弄错了。——你们今天吃什么“涕”?

赵祖贻:家常茶。

钱寿民:这是人的不正确,我就叫吃点心。

赵祖贻:你就不喝茶吗?比如你说吃饭,你就不吃菜?

钱寿民:你喝的那杯糊涂汤就算不得茶!好好儿的茶,加些牛奶搁些糖,甜不甜,苦不苦的,一股子牛奶味儿。

        [女仆托盘送上一大壶茶及热水瓶。

钱寿民:你们这儿的糕点不错,茶可不敢领教。

        [贻夫人上。

贻夫人:又在挑我们的眼儿?

钱寿民:哎,二嫂,我正在称赞你们的糕点。

贻夫人:我从来不信斧话。

赵祖贻:三妹她们呢?

贻夫人:她们就来了——三妹!令娴!——啊呀,今天来了大客人,我们这茶又得挨骂——刘妈,沏一壶清茶——淡淡的。

        [女仆下,钱夫人,钱令娴上。

钱夫人:(向钱寿民)咦,你怎么来了》

钱寿民:我告诉你吃完饭不回家了,直接到这儿来。

钱夫人:你们的“壶碟会”散得那么早?

钱寿民:“壶碟会”是明天,你弄错了。

贻夫人:我就是羡慕人们,借了做诗的名儿,尽是吃!什么“壶碟会”,什么古人生日,什么赏雨,赏雪,赏阴,赏晴,花开了要赏,花谢了又赏,天天都有名目。

赵祖贻:这是外国没有的。

钱夫人:又来什么中国脾气,外国脾气了。

赵祖贻:可不是!做诗是做诗,喝酒是喝酒,吃菜是吃菜……

钱寿民:喝茶是喝茶!吃点心是吃点心!——外国人就叫吃“涕”呢!是不是?哈哈哈,我说咱们中国,什么都比外国好。中国茶比外国茶好,中国诗比外国诗好。

        [李君玉上,钱寿民注视李君玉。

钱寿民:咱们中国女孩子,就比外国女孩子美——君玉忙了一天回来了?

李君玉:回来了——三姨夫。

        [李君玉坐钱令娴旁。钱令娴冷淡不理。

        [贻夫人倒茶分送各人。

赵祖贻:这话我不同意,你没见过外国美人,到中国来的能有几个美了!

        [赵景荪上,坐李君玉旁,钱令娴起身往外跑。

钱夫人:令娴!

贻夫人:咱们别管。

        [李君玉随下。

赵祖贻:怎么了?

        [赵景荪亦随下。

钱寿民:你得罪了两位中国美人儿啊!说她们不如我国女人美啊!你儿子替你赔罪去了!

贻夫人:(分送糕点)这是我自己烤的蛋类,尝尝,怎么样?

钱寿民:(取糕)谢谢——说起美人,我想起一句笑话来了。今天吃饭,同席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能做做诗,谈谈金石。他居然知道我的名气,看过我的诗,还能背诵几首。据说他们这班后起之秀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哈哈哈,我虽然不敢当,可也认为这些年轻人很有眼光,话说在点子上。

赵祖贻:这和美人什么相干呢?

钱寿民:他说我的诗就像古装美人。

钱夫人:他就是秦家的孙子吧?

钱寿民:那是另外一个。

贻夫人:现在做旧诗时兴得很呢!景荪也做。

赵祖贻:景荪?做诗?

贻夫人:我看见一张稿子,涂涂改改的,什么《有所思》。

钱寿民:不用他思,天天见面啊。

        [钱令娴上,默坐喝茶。

赵祖贻:他做旧诗?

        [李君玉上,坐钱令娴旁。

李君玉:令娴姐……

    [钱令娴不理。

钱夫人:景荪学什么,会什么。

        [赵景荪上,坐李君玉旁。

赵景荪:君玉妹妹……

        [钱令娴立即起身下,李君玉随下。

赵祖贻:这是怎么了?

        [赵景荪不答,亦随下。

钱寿民:景荪……

      [钱令娴由另一门上,李君玉随上,赵景荪亦随上,钱令娴转身又下,李君玉又随下。

赵祖贻:景荪,你们怎么了?闹什么?

赵景荪:我不知道。(下)

        [钱令娴又上。

贻夫人:令娴,你的茶都凉了。

钱令娴:我不喝茶,我回家去了。

钱寿民:怎么了?

钱夫人:不舒服吗?

钱令娴:我回去了。(下)

贻夫人:令娴!(追下)

赵祖贻:令娴怎么了? 

        [李君玉上,赵景荪随上,挽李君玉臂,李君玉怒,挣脱赵景荪,下。

赵祖贻:景荪,这是怎么回事儿?走马观灯似的转个不停?

赵景荪:我哪儿知道!我找君玉说句话,她尽跑。

赵祖贻:我问你令娴为什么走了?

赵景荪:我知道她吗?她爱来就来,爱走就走。

        [贻夫人上。

贻夫人:景荪,你们是怎么回事儿呀?

        [赵景荪喝茶吃糕不理。

钱夫人:令娴呢?

贻夫人:回去了。

钱寿民:让她去!

        [荫夫人上。

荫夫人:我来得正好,你们都在这儿

      [赵景荪满口咀嚼,下。

钱夫人:大嫂!

赵祖贻:大嫂!——大哥没来?

荫夫人:他还没回家呢。

贻夫人:坐啊,大嫂。(为她倒茶)你是不要糖的,对不对?

荫夫人:不要,谢谢。(喝茶)

        [贻夫人划火柴为钱夫人点烟,自己点烟。两人并坐低声说话。]

荫夫人:景荪在忙什么?

        [众不答]

荫夫人:君玉呢?还没回来?

贻夫人:看钱夫人一眼)她在楼上。

荫夫人:怎么了?你们这儿有什么事吗?

贻夫人:可不是!景荪和令娴吵架。三个人走马灯似的,一个进去,一个出来,一个又进去……

钱夫人:大嫂你说怎么办?

钱寿民:快打!打了送出去!

贻夫人:打谁啊?

钱寿民:打字啊!

钱夫人:理他们!又在讲二哥的书。

赵祖贻:咱们讲咱们的。

荫夫人:我说呢!现在还行打!——你说三个人,还有一个谁?当然是君玉了。

钱夫人:你怎么知道!

荫夫人:我早知道。

钱寿民:这就要怪大嫂不是了,早就替他们安排下这场吵架——(对贻夫人)我告诉你,那一节,我觉得——(摇头)

荫夫人:偏又给他听见了!我不过说,三个人里准有君玉。

赵祖贻:我说那是最精彩的……

贻夫人:哎呀,祖贻,我们谈正经事呢!

赵祖贻:吵架让他们吵去,没什么大不了的。

钱寿民:咱们别管,一会儿就好了。

荫夫人:两人吵架,一会儿就好;三个人,就不那么简单了。

钱寿民:(对贻夫人)这个意思,我早说过了,你是把它反了一反。

赵祖贻:就在这一反啊。

贻夫人:祖贻,你们尽打岔儿!

赵祖贻:好,好——来,(招钱寿民)咱们书房里谈去。

钱寿民:(取笑大片糕)你们这糕很不错。

        [赵祖贻、钱寿民下]

钱夫人:你们俩别走,一起商量商量。

贻夫人:让他们去!书,书,书,不知谁要看。

荫夫人:二弟的书出来了?

贻夫人:管它!我听得都心烦了。

钱夫人:大嫂,你说这样吵下去,怎么办?

荫夫人:吵了多久了?

钱夫人:好多天了。前天令娴哭了没吃晚饭。

贻夫人:好多天了?怪道这几天景荪总是老早回家。

荫夫人:这就闹认真了。

钱夫人:怎么办呢?订婚的日子都订了。

荫夫人:其实也怪我粗心,每早点想到。放着这么个君玉在眼前……

钱夫人:我们令娴什么地方比不上了呢?

荫夫人:君玉怎么配和令娴比!不过君玉呀,眉毛眼睛都会说话,看见景荪这一表人才,这样的家世,还不使出全身本领来……

贻夫人:奇怪,我就没看见他们两个怎么样儿……

荫夫人:君玉又不是傻子,会让你看见?

钱夫人:这事怎么办呢?

荫夫人:也不难,只要把君玉送走,釜底抽薪……

贻夫人:那就让君玉到你那儿去吧,孩子我就自己管,稿子在你那儿也能打。

荫夫人:可是我正要来告诉你们,祖荫不要君玉做秘书。

钱夫人:不是说她很能干吗?

荫夫人:可是祖荫天天跟我闹,说君玉不中用

贻夫人:放不下那位陆小姐?

钱夫人:(偷偷瞪贻夫人一眼)二嫂!别胡说!

荫夫人:倒不是。他说女秘书不中用,要男的。

贻夫人:那么,送君玉到哪儿去呢?叫她回北平?

钱夫人:她那边没人了。

荫夫人:我想起四弟和四弟妹……

贻夫人:对了,他们家只有两个人……

钱夫人:对了,让君玉去陪陪四舅、四舅妈。

贻夫人:怎么没早想到?

荫夫人:当初不就是你的主意吗?说别让四弟妹知道;她要知道了,准把君玉霸占去,供她一人使用,她是头等忙人、头等要人。

贻夫人:可不是!一天到晚慈善啊,救济啊,捐钱啊,演讲啊!咱们都是腐败透顶的享福少奶奶,只有她才是干正经大事的!

钱夫人:二嫂,你这嘴!

贻夫人:对不起,我想什么说什么,不会绕弯儿。

荫夫人:我记得君玉也见过她四舅和四舅妈了。四弟和君玉讲了几句话,四弟妹理都没理她。

贻夫人:她不要君玉呢?

荫夫人:她好意思不要?一家子才两口人,让君玉陪陪他们热闹不好吗?

贻夫人:她要是不留君玉,就让君玉住你那儿去……

荫夫人:我还没告诉你们呢,我不能留君玉。她有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从北平直跟她到我们那儿。我瞧着不成体统,所以送她到你这儿来了。那个人天天来打听,还写信来,我们总是不理,现在才断了……

钱夫人:刚才不是说有人找君玉吗?

贻夫人:是找君玉吗?

钱夫人:令娴说的,说是个很不像样的人……

荫夫人:那就对了,准是那个人!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钱夫人:得赶紧把她送到四弟家去。

贻夫人:谁送她去?他们那儿我可不去!

钱夫人:大嫂说话最委婉,大嫂送她去。

荫夫人:别忙,先得说通了君玉。

贻夫人:君玉!君玉!你快来!

         [李君玉上]

李君玉:二舅妈叫?——哦,大舅妈来了!

贻夫人:大舅妈在说,你四舅,四舅妈要接你去住。她送你去,你去不去?他们家顶清静的……

荫夫人:(向贻夫人白眼)大舅说你辛苦了,放你几天假,你玩去吧。

李君玉:什么时候去?

荫夫人:随你。你愿意这会儿去,我马上送你去。

李君玉:二舅妈,你瞧怎么样?

贻夫人:很好啊,你快去归功置归置东西,还有那几幅画,别忘了带走,你二舅得外国人画的才要,中国人学着画的他看不入眼。

李君玉:都带走?

贻夫人:当然都带走,你四舅四舅妈要留住你住的呀。

钱夫人:他们太冷清,要你去陪陪。

李君玉:啊——那我就收拾东西去。(下)

贻夫人:大嫂,你得先打个电话吧?

荫夫人:你去打!

贻夫人:别刁难人哪!你知道我不会说话。(推荫夫人下)三妹,(伸头外望)大嫂走了,我问你,景荪和令娴订婚的事,你和朗斋舅舅说了吗?

钱夫人:说了,只说借他家摆酒请客。

贻夫人:还要他出面主持订婚礼呢,也说了吗?

钱夫人:都说了,只要不费他的心,不花他的钱,他乐得答应。

贻夫人:到底是你的面子大!可是不能告诉大嫂,她爱吃醋,又要说舅舅向着咱们了。

钱夫人:二嫂!说你直吧,你才乖!

贻夫人:别说我乖,景荪令娴的事还不知怎么样呢——君玉,君玉,要我帮忙吗?

                                                               —— 幕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