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The Swimming Reindeer

游泳的驯鹿，约公元前11000年，非长期展出藏品

作为现代人类，我们总会把几万年前的那些史前人类想得很低能，我想这应该是受到了达尔文的进化论影响。它给了现代的我们一种莫名的优越感，以为自己就是人类这个物种的最高和最新版本，而那些史前人类必然是没进化完成的，他们住在原始的山洞里，浑身长满了毛，只会咿咿呀呀地说话。

〔2〕但如果你看过大英博物馆里最著名的史前文物游泳的驯鹿，我保证它绝对会颠覆你的认知，你会发现史前人类一点也不愚蠢，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或许远不如我们，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其实和我们差不了多少。

游泳的驯鹿是整个大英博物馆里最古老的艺术品，那是13000年前的人类在猛犸象牙上雕刻的两只驯鹿，它们一前一后呈现出游泳的姿态。这件雕塑流传到今天已经非常脆弱了，所以它一般都放在恒温箱里很少移动，生怕一动整件雕塑就会立马化为灰烬。

游泳的驯鹿，猛犸象牙雕，长20.7厘米

〔3〕我们来仔细看一下这件雕塑：两只驯鹿都抬着下巴，鹿角并没有竖起而是朝后贴在了身体上，鹿腿也是处于一个弯曲发力的状态，所有这些都完美符合驯鹿游泳时的姿态。由此可见，制作这件雕塑的史前人类，一定是花了很长时间来观察驯鹿游泳过河。

如果你再细看一下这件雕塑，就会发现它更精彩的地方：这两只驯鹿其实是一雌一雄，它们的性别特征也被很仔细地雕刻了出来。雄鹿位于雕塑的后方，它的鹿角要比雌鹿大很多，几乎覆盖了整个后背，在雄鹿的身体下方，你甚至都能看见它的生殖器。这只雄鹿的眼睛是最漂亮的，炯炯有神，异常生动。

〔4〕位于雕塑前方的雌鹿体型就比雄鹿小了很多，这也正是雕刻家会将它放在象牙前端的原因。由于猛犸象牙的形状是由细变粗的，为了充分利用材料，雕刻家只能将体型较小的雌鹿放在前端，而它身后较粗的象牙部分就留给个子较大的雄鹿。另外，这里还有个很精妙的设计，你去看象牙最前端的尖部，它正好被雕刻家拿来雕成了雌鹿的鼻尖，当时的人类真的是太聪明了！在冰河时代，能雕刻出这样一件精美的作品，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5〕首先你要有件坚硬的工具，能把猛犸象牙切下来，另外你还要非常仔细地去雕刻细节，最后你还需要对整个雕塑进行打磨和抛光。即便是在现代，拥有一切便利工具的我们也未必能做出如此精美的艺术品来，更何况那是13000年前，那时俄罗斯和阿拉斯加都还连着呢，当中有一条宽阔的陆桥，人类可以直接从亚洲走到美洲。

游泳的驯鹿所反映出的史前人类高超的制作能力，说明当时人类的狩猎文明已经很发达了，他们的食物和居所应该很有保障，否则谁还有空会去雕这两头不能吃也不能用的驯鹿呢？

〔6〕这件雕塑是1866年在法国的西南部城市蒙塔斯特吕克（Montastruc）被挖掘出来的，一经面世就引起了巨大轰动，因为在当时还没有任何冰河时期的重量级艺术品被发现（著名的史前拉斯科洞穴是1940年被发现的），所以这对驯鹿的出现，完全刷新了大家对冰河末期人类生活水平和制作能力的认知。1887年，大英博物馆在银行家亨利·克里斯蒂（Henry Christy）的资助下，以近15万英镑的高价将这对驯鹿从法国人手里买了下来。

13000年前的人类，为什么要雕刻它？

〔7〕这对游泳的驯鹿对于冰河时代的人类，是没有任何实际用途的，所以它并不是一件工具，而是一件百分之百的艺术品。由此可见，虽然13000年前的人类还是靠原始的狩猎采集为生，但他们已经有了复杂的思维方式，开始懂得欣赏美了。

我们现代人类的祖先智人大约是在20万年前出现的，随后在公元前3万年左右，智人迎来了文化大爆炸，他们完善了制造工具，开始烧泥烧瓦、建造居所，从而慢慢进化成了人。人类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类拥有想象力，他能够将生活中看到的事物，以一种艺术的方式重现，这件游泳的驯鹿就是最好的证明。

〔8〕在冰河时代，驯鹿是当时人类的生存保障，鹿肉能拿来吃，鹿皮能拿来做衣服抵御寒冷，鹿的骨头和角还能做武器和工具，所以当时的人类才渴望去描绘它们。他们是想通过这小小的雕塑，来表达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复杂联系，人类艺术的故事也正是这样开始的。

对于这对游泳的驯鹿，学界还存在着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宗教仪式。因为驯鹿大多是秋天迁徙的时候游泳，恰好也是最容易捕获它们的季节，所以人类才会将驯鹿描绘成游泳的形态。他们是想把“游泳”这个动作固化下来，因为他们认为这样会产生魔力，会更容易捕获驯鹿，这其实和用针扎小人的迷信是非常像的。

〔9〕这种宗教信仰的理论也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在冰河时期，人类并非处在生物链的顶端。那甚至是一个人很不愿意当人的时代，因为比人类凶狠的动物有很多，它们随时都可以威胁到人类的生命，但人类还是要在那个凶险的环境中去捕猎，唯独这样他们才能生存下来。所以他们制作动物的雕像或者将它们的形象画下来，以此来作为一种精神上的信仰，是非常说得通的。

其实不管是出于哪种原因，不可否认的是，这件雕塑的确激发出了史前人类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打开了人类艺术史的篇章，人类也因此成了真正的人。从艺术的角度去看，现代的我们和13000年前的他们确实是共通的。同时我也深信，这个共通点，未来的人类也依然会将它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