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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共32段
第61章 花椒记
01.
有人不吃花椒,说辣。有人不吃花椒,说麻。我喜欢花椒,做酸菜鱼、水煮牛肉,炸一小把花椒,吃起来满口奇香,吃饭时多盛一碗,胃口开了。
川渝人真能吃花椒。几个人团团围坐,每道菜都放有花椒,青花椒红花椒青红花椒。面条里也沉浮着几颗花椒。
川菜在烹调方法上,有炒、煎、烧、炸、熏、泡、炖、焖、烩、贴、爆等三四十种之多。其最大风味是麻辣,搁很多辣椒、胡椒、花椒。豆瓣酱是川菜的主要调味品,不同配比,配出了麻辣、酸辣、椒麻、麻酱、鱼香、怪味等各种味型,无不厚实醇浓。
02.
花椒是川菜的点睛之笔,也是点金之笔。
辣椒是放,川菜里有一种口感的放肆放荡放纵。花椒是敛,将川菜这匹脱缰野马拉回来。
每次吃川菜,总是在一曲川江号子与一段京韵大鼓之间徘徊。辣椒是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花椒却是十七八岁的山野女郎,执三弦。
花椒之花甚小,嫩而巧,粉红色花瓣在枝叶间躲躲闪闪。这样的花结那样的果,有一种世事难料。放有花椒的菜,吃进嘴里,一口有一口味道,越发世事难料。
花椒属异类草木吧,特立独行,不中不和,老而弥坚,有遗老气。
第62章 高粱记
03.
高粱红了。在泸州。
夏天,看到一大片又一大片的高粱红。绿到心里,无上清凉。那些沉甸甸的高粱,风一吹,叶与秆窸窸作声,谷穗累累垂垂有喜气。
车窗后望去,高粱地起伏高低,颇有旧气,也颇有酒气,错觉的酒气,恍恍惚惚。
走进高粱地,人淹没了。日光灿烂,人的影子、高粱的影子拉得长,青青的,有些袅袅意思,心里含着一块冰雪。雪是白是冰洁,突然觉得写作不过是雪上涂白。人生、文章,雪上涂白而已。文章人生的雪上涂白,有过一段诗酒风流就好。
04.
大片大片的高粱地,过去没见过。我乡种高粱,孤零零一株,寥寥几棵,或者齐刷刷一排在地边坝埂上。小孩子分不清,常把高粱当甘蔗,在地头干望着。那小孩布衣布鞋,尘封在黑白色的相片里。
高粱红了,红得发紫,或者通红。乡人将高粱做成小汤圆,团团滚滚装在粗瓷白碗里,汤色绛红。汤圆的质地是一种熟透了的高粱红,隐含着朱粉、朱砂与橙红的肌理。碗口蒙有汤气,薄薄的白色汤气漫向桌子上方,给高粱汤圆平添了茫茫雾气。夹起一个,酱在筷子头上,色泽丰美像古旧的红木珠子。
05.
高粱汤圆的味道糯糯的,淡甜里稍微有些涩,很像多年后读到的废名文章。鲁迅说废名文章冲淡为衣,冲淡之衣下骨骼嶙峋,还是涩。知堂一派文章,有一股涩味。知堂涩,俞平伯涩,废名涩,沈启无涩,江绍原涩。因为涩,故显得厚,有一种生气。因为涩,因为厚,更因为生气,高粱是上好的酿酒原料。
祖父很喜欢吃高粱汤圆,说高粱消积解毒。与祖父同吃高粱汤圆的情景,记得不大清楚了。记得清楚的是,端着粗瓷碗,有庭前看美人蕉的心情。
泸州归来,带回一束高粱,挂在墙上,一如欣赏红色的宝石,灯光打下来,投影幽静。
高粱,古称蜀黍。
泸州一带,先前没去过。泸州的名字知道得早。
第63章 核桃
06.
下班路过小区,看见摆摊小贩脚下的竹篓里盛满核桃,上面还放着三五个剥掉外壳的,露出饱满的核肉。
卖核桃的是个中年人,穿着洗得很干净的旧衣,脸部黝黑,坐在两个竹篓中间,背对小区大门,神色间散散淡淡,像前朝闲民,身旁纸板上写道:核桃,十五元一斤,谢绝议价。字是毛笔写的,遒劲从容,还带些古拙淡雅,有直率天成的韵味与意境,比舒同先生写得好。这是他自己手书还是他人代笔,我没有问,自有一种天机不敢道破。他捧着书,我以为是武侠小说之类,低头侧脸一看,却是冯梦龙辑录的话本《喻世明言》,顿时让我大有好感。他偶尔会抬起头,凝视远方的楼顶,点一根烟,看看马路的车流。
07.
他的眼睛明亮深邃,更奇怪的是,每当有人经过,居然还埋头于手中的书,而不像其他商贩那样,满面堆笑,做出一团和气的表情。或许在他看来:卖什么,脚下已摆着呢;多少钱,纸上也写着呢,不必废话。此番做法,隐隐有红尘的禅意,越发让我大有好感。
本来想说核桃,岂料一开篇写起了卖核桃的中年人,越缠越紧,绕不出来了,只好另立炉灶,推倒重来。
今年新上市的核桃,吃过两次,据说是大山里野生的。城市里现在已经很少能吃到野生的瓜果蔬菜了。
08.
吃核桃有点像打架,舞锤弄钳,我不喜欢打架,顺带连核桃也不怎么喜欢吃。有次去一朋友家,开门后,发现他手拿铁棒,吓了一跳。转身见砧板上满是砸碎的核桃壳,方才释然。朋友笑着说,家里没有锤子,只好用铁棒了。我说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老兄你棒敲核桃壳,各有一份妙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