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 物

1. 《外物》出自《庄子》杂篇，内容复杂，主要内容是谈论养生处世之道，批判有为强求，提倡顺随自然，从而达到虚己忘言的境界。

     文章开头便以善恶之人无法免除、宇宙间存在雷电以及社会存有祸乱来说明外物都含有杀机，进而提倡人要顺随自然之道；随后，借四个寓言故事来批判有为的思想和行为，阐明顺随自然之道的益处，主张顺应自然；接着，又借庄子与惠子的谈话，阐释无用之用的道理；最后，讨论修身处世之道。对此庄子认为，对外要顺随世俗而保持本真，对内要思想自由而物我两忘。

原 文

2. 外物不可必[1]，故龙逄诛[2]，比干戮[3]，箕jī子狂[4]，恶来死[5]，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6]，苌弘死于蜀[7]，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shēn悲[8]。木与木相摩则然[9]，金与火相守则流[10]，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hài[11]，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12]，螴蜳chén dūn不得成[13]，心若县于天地之间[14]，慰暋mín沈屯[15]，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tuí然而道尽[16]。

● 比干

注 释

      [1]必：强求，勉强。[2]龙逄：即关龙逄，夏的贤臣，因多次直谏被夏桀囚禁而死。[3]比干：即商纣王的叔叔，因多次忠谏被纣王剖心害死。[4]箕子：即商纣王的叔叔，因多次劝谏纣王无果而佯狂。[5]恶来：商纣王的奸臣。[6]伍员：指伍子胥，春秋时代吴王夫差的大夫，因力谏夫差回绝越国的求和而被赐死。[7]苌弘：是周景王和周敬王时期的大臣、刘文公的大夫，在敬王二十八年被周人杀害。[8]孝己：为殷高宗的儿子，因后母虐待，悲苦而死。[9]然：通作“燃”​。[10]流：金属熔化而流动。[11]絯：通作“骇”​，动，动乱。[12]两陷：指陷于阴阳。[13]螴蜳：忧虑不安，心神不宁。[14]县：通作“悬”​。[15]䯭：闷，苦闷。沈屯：郁结，沉郁。[16]僓：通作“隤”​，败坏，毁坏。

译 文

3. 外物的利害都无法有个定准，所以忠心之臣有关龙逄被囚杀，比干遭剖心，箕子被逼佯疯，而奸臣恶来也无法免于一死，夏桀与殷纣王也是身死国亡。君主没有不希望他的臣子为自己尽忠尽职的，然而忠心赤胆也不一定能取得君主的信任，所以有伍子胥被赐死并抛尸江中，苌弘被放逐西蜀而死，西蜀之人收藏了他的血液，三年之后竟化为了碧玉。父母没有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孝顺的，然而尽心尽孝也不一定能受到父母的疼爱，所以有孝己遭受后母虐待忧苦而死，曾参受到父母责骂而悲戚一生。木和木相互摩擦就会擦出火花，金属与火相守则会因熔化而流动。阴阳交错不畅，天地都会受到很大的惊动，于是雷声阵阵，雷雨中带着闪电，甚至焚烧了高大的树木。心中有忧有喜而又陷入其中无法脱离，小心谨慎、忧虑不安而又一事无成，心犹如高悬于天地之间，郁结沉闷，利害在心中交错，于是内心焦躁不安；世俗之人内热如火而焚毁了自身的中和之气，清虚明净的心境也压不住那如火的焦躁，因而精神崩坏而失掉了人之本性。

原 文

4.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sù于监河侯[1]。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2]，将贷子三百金[3]，可乎？​”

     庄周忿fèn然作色曰[4]：​“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fù鱼焉[5]。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6]。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7]，激西江之水而迎子[8]，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枯鱼之肆[9]！’”

注 释

      [1]贷：借。粟：粮食的通称。[2]邑金：封邑内征收的赋税。[3]金：古代一种货币的计量单位。[4]忿然：生气发怒的样子。[5]鲋鱼：即鲫鱼。[6]波臣：水族中的臣子。[7]且：将，将要。[8]西江：指蜀江，长江上游在四川境内的部分。[9]肆：店，店铺。

译 文

5. 庄周家境贫苦，因此去向监河侯借粮食。监河侯说：​“可以，我即将去收那封邑之地的赋税，之后借你三百金，行吗？​”

    庄周听后脸色顿变而生气地说：​“我昨天在来的路上，有声音在半路上呼叫我。我回过头去看那路上车辙里的坑洼之处，看到了一条鲫鱼。我问它说：‘鲫鱼啊，你在这做什么呢？’鲫鱼回答说：‘我是东海水族的臣子。你能用一瓢水来使我存活吗？’我回答它说：‘好啊，我去南方游说吴王和越王，把那西江之水引来接待你，行吗？’鲫鱼脸色顿变而生气地说：‘我失掉了我原有的生活条件，没有安身之所。眼下我若能获得一瓢水就可以活下来，而你竟然说出了这番话，那还不如尽早去干鱼店铺里找我呢！’”

原 文

6.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zī[1]，五十犗jiè以为饵[2]，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3]，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xiàn没而下鹜wù[4]，扬而奋鬐fèn qí[5]，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móu鬼神[6]，惮赫千里[7]。任公得若鱼[8]，离而腊之[9]，自制河以东，苍梧已北，莫不厌若鱼者[10]。已而后世辁quán才讽说之徒[11]，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累，趣灌渎dú[12]，守鲵ní鲋[13]，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14]，其于大达亦远矣，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

注 释

     [1]任公子：任国的公子，任国是春秋时代的诸侯国之一。缁：黑线，黑绳。[2]犗：阉割了的牛。[3]旦旦：天天。[4]鹜：乱跑，乱奔。[5]鬐：指鱼的脊背。[6]侔：同，同等。[7]惮赫：这里指因声威浩大而震惊。[8]若鱼：一说为神鱼，一说为此鱼。[9]腊：晾干，晒干。[10]厌：饱食，吃饱。[11]辁才：才能粗浅的人。[12]灌渎：用于灌溉的渠沟。[13]鲵鲋：指小鱼。[14]小说：指一些浅陋的言论。

译 文

7. 任国公子在做的大鱼钩上拴系一根粗大的钓绳，把五十头牛用做钓饵，然后他就蹲在会稽山的山顶，把钓竿投到东海里，每日都这般钓鱼，钓了整整一年也没有一条鱼上钩。不久后，一条大鱼吞下了鱼饵，牵着鱼钩，迅速地沉入海底，又急速地扬起脊背腾跃而出，掀起和山一样高的白浪，海水在剧烈波动，声音犹如鬼神，千里之外都能因它的声威而感到震惊。任国公子钓到这样一条大鱼后，将它剖开，晾晒而成干，从浙江的东面到苍梧山的北面，这一带没有谁没吃饱的。这之后那些才智粗浅之人和热衷于品头论足之士，都大为惊异地奔走传说。他们举着钓竿细绳，来往于山沟水渠之间，等着小鱼上钩，想钓到大鱼那就非常困难了。修饰浅陋的言论以求取高名，离通达大道的距离也就更远了，所以说，没有了解过任国公子在东海钓大鱼的传闻，恐怕离善于统治天下的距离也会更远了。

原 文

8. 儒以《诗》​《礼》发冢[1]，大儒胪lú传曰[2]：​“东方作矣[3]，事之何若？​”

    小儒曰：​“未解裙襦[4]，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bēi。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

   “接其鬓[5]，压其顪huì[6]，儒以金椎控其颐[7]，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注 释

      [1]发：挖，挖掘。[2]胪传：由上到下的传话。[3]东方作：东方明，太阳即将升起。[4]裙襦：指衣裙。襦：短上衣。[5]接：揪，抓。[6]顪：下巴上的胡子，这里指下巴。[7]控：敲，敲打。颐：面容，面颊。

译 文

9. 儒学之人借着《诗》​《礼》来挖掘古墓。大儒士由上向下传话说：​“太阳即将升起了，事情现在怎样了？​”

    小儒回答说：​“下裙衣还没解开，口里含有一颗珠子。​《诗》中有这么一首诗说：‘青青的麦苗，在山坡上生长。生前不愿把财物分与他人，死了又何必含着个珠子！’”

    大儒士说：​“揪着他的两鬓，按住他的下巴，然后你再拿着锤子敲他的下巴，使他的面颊逐渐分开，注意不要损毁了口里的珠子！”

原 文

10. 老莱子之弟子出薪[1]，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修上而趋下[2]，末偻lǚ而后耳[3]，视若营四海[4]，不知其谁氏之子。​”

      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

      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jīn与汝容知[5]，斯为君子矣。​”

      仲尼揖yī而退，蹙cù然改容而问曰[6]：​“业可得进乎？​”

     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ào万世之患[7]。抑固窭jù邪[8]，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骜终身之丑，中民之行易进焉耳！相引以名，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反无非伤也，动无非邪也。圣人踌躇chóu chú以兴事，以每成功。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

注 释

      [1]老莱子：春秋时代楚国的隐者，常住蒙山，楚王想召他入仕，不就。[2]修：长。趋：短，短小。[3]末：脊背，脊梁。偻：驼背。[4]营：经营，谋取。[5]躬矜：举止矜持。容知：很有智慧的样子。[6]蹙然：忐忑不安的样子。[7]骜：通作“傲”​，轻蔑，轻视。[8]窭：原指贫苦，这里指才智浅陋。

译 文

11. 老莱子的门徒外出打柴，在路上遇到了孔丘，打柴回来后对老莱子说：​“路上看到有个人在那里，他上身长下体短，颈长还驼背，而且耳朵向后，目光敏锐像是在经营天下，却不知晓他是什么人。​”

      老莱子说：​“他一定是孔丘，快去把他叫来。​”

      孔丘到了。老莱子说：​“孔丘，摒除你举止间的矜持和面容中表现出来的睿智，你就能成为君子了。​”

      孔丘听后便作揖而退，忐忑不安地问说：​“我所从事的仁义之业能修进并用于世人吗？​”

12. 老莱子说：​“如果不忍心这一世的损伤，那就会留下万世的灾祸，你原本就才智浅陋，还是谋略不全呢？布施恩泽以取悦于世，这是终身的羞耻，只不过是庸人的做法罢了！这样的人总是凭着名声来相互引进，以私利来相互交往。与其赞扬唐尧而指责夏桀，不如把它们都忘掉而闭塞那些称誉。违背自然之道定会遭受损伤，心性被侵乱就会生起邪念。圣哲之人顺随自然而从容行事，所以事情总是能办成。你坚决施行仁义而且还以此自持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 文

13.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1]，曰：​“予自宰路之渊[2]，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3]，渔者余且得予[4]。​”

      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龟也。​”

      君曰：​“渔者有余且乎？​”

      左右曰：​“有。​”

      君曰：​“令余且会朝。​”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

      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

      君曰：​“献若之龟。​”

     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kū龟[5]，七十二钻而无遗策。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6]，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策，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tí hú[7]。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硕师而能言[8]，与能言者处也。​”

● 龟

注 释

         [1]宋元君：宋国的君主，即元公，名佐。阿：曲。[2]宰路：神龟所生活的水渊名。[3]河伯：传说中的水神。[4]余且：人名，姓余名且的渔夫。[5]刳：剖开之后再挖空。[6]见：通作“现”​。[7]鹈鹕：一种水鸟，以鱼为食。[8]硕师：有版本作“石师”​，指大师。

译 文

14. 宋元君半夜梦到一个散着头发的人在侧门旁边窥看，说：​“我来自一个名叫宰路的深渊，是以清江使臣的身份出使到河伯那里，一个名叫余且的渔夫捉到了我。​”

      宋元君醒后，就派人占卜这件事，说：​“其是只神龟。​”

      宋元君问说：​“那有个叫余且的渔夫吗？​”

      侍臣回答说：​“有的。​”

       宋元君说：​“让余且来见我。​”

       第二天，余且到了朝堂之上。宋元君问说：​“你这几天捕到什么了吗？​”

       余且回答说：​“我捉到了一只白龟，周长有五尺那么大。​”

       宋元君说：​“把你捉到的白龟献出来。​”

15. 白龟送来后，宋元君时而想杀掉它，时而又想养着。心里正犹豫不定，就派人卜问吉凶，回答说：​“杀掉白龟并用它的龟壳来占卜，就会大吉。​”于是剖开白龟之后再把它挖空，用龟壳多次占卜都没有一点差错。

       孔子知道这件事之后说：​“神龟有给宋元君托梦的能力，却避不开余且的网；智慧能使其占卜多次而没有一点差错，却逃脱不了剖腹挖心的灾祸。这么看来，智慧也有困顿的时候，神灵也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即使有着最高明的智慧，也抵挡不了成千上万人的谋算。即便鱼儿不害怕渔网也会惧怕鹈鹕tí hú。摒除了小聪明才能显现出大智慧，排除了做作的善行才能获得自然之道的大善。婴孩生下来，即使没有高超的老师教导也可以学会说话，这只是因为与会说话的人一起生活，自然而然地罢了。​”

原 文

16. 惠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

     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1]，致黄泉[2]，人尚有用乎？​”

     惠子曰：​“无用。​”

     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

注 释

     [1]厕：通作“侧”​，指置。[2]黄泉：既指黄色的地下水，也指人死后的归宿。

译 文

17. 惠子对庄子说：​“你的言辞没什么用处。​”

     庄子说：​“懂得无用才能与他谈论有用啊。大地不能不算是既广又大了，而人用的只不过是他们脚踩着的那一小块儿地罢了。既然如此，那如果只留下脚踩着的那一小块儿，然后把其余的全部挖掉，一直挖掘到黄泉，那大地对人来说还有用处吗？​”

     惠子回答说：​“没有了。​”

     庄子说：​“这样说来，无用的用处也就非常清楚了。​”

原 文

18. 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dùn之志[1]，决绝之行[2]，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3]，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4]。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悲今，学者之流也。且以豨韦xī wéi氏之流观今之世[5]，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

    “目彻为明[6]，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7]，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chén[8]，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9]，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10]。胞有重阆làng[11]，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xī[12]；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13]。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

注 释

     [1]流遁：逃避世俗。[2]决绝：弃绝现实。[3]覆坠：陷落，跌落。[4]相贱：彼此轻贱。[5]豨韦氏：远古帝王的称号，曾出现于《大宗师》篇中。[6]彻：通，通达。[7]壅：塞，阻塞。[8]跈：违逆，违背。[9]殷：盛。[10]窦：孔，穴孔。[11]阆：空余的地方。[12]妇：媳妇。姑：婆婆。勃谿：吵骂。[13]六凿：指耳目口鼻等六窍。攘：排挤，排斥。

译 文

19. 庄子说：​“人如果能随心而游，那还会不悠然自乐吗？人假若不能随心而游，那还能悠然自乐吗？那逃避世俗的心思，弃绝现实的行为，唉，恐怕不是得道之人的所作所为吧！沉迷于俗事而不知悔改，急切地追逐外物而不愿回头，虽然世间有君臣的对立，但也只能看成是一时的机遇，一旦时势有所变化，就不一定谁会轻视自己了。所以说至人从不会在某处滞留。尚古而轻今，这是才智浅陋之人的看法。再用豨韦氏之时的风气来对比当今的社会，谁能无所波动？至人才能与人世往来而没有背离，顺随众人而又不丧失自己的自然本性。尊古轻今的教育不必学取，秉承其意也不必与他争辩不止。

20. “视觉锐利叫作明，耳朵尖锐叫作聪，鼻子敏感叫作颤，口感灵活叫作甘，心灵贯通叫作智，才智通畅叫作德。但凡是道路，大家都不希望有所堵塞，堵塞就会有梗阻，梗阻无法消除就会有窒塞，窒塞无法清除就兴起诸多祸乱。凡是有知觉的物类都靠的是呼吸。如果呼吸不顺，那就不是自然的过错。自然给予万物孔穴，日夜通畅不止，可是人们却自己堵塞自身的孔穴。腹中有许多空余之地因而能容纳五脏，内心有虚无之处才能顺随自然而自在地遨游。假若屋内没有空地，婆媳就会争吵不止；假若内心没有虚无之处以使自己游心于大道之中，那六种官能就会相互侵扰。森林和山丘之所以使人感到愉悦，是因为他们平日里内心狭隘、心神不畅啊。​”

原 文

21. “德溢yì乎名，名溢乎暴[1]，谋稽乎誸xián谐 [2]，知出乎争，柴生乎守[3]，官事果乎众宜。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耨yáo nòu于是乎始修[4]，草木之倒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5]。

     “静默可以补病，眦搣zì miè可以沐老，宁可以止遽jù[6]。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hài天下[7]，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

22. “演门有亲死者[8]，以善毁爵为官师[9]，其党人毁而死者半[10]。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11]，务光怒之；纪他闻之[12]，帅弟子而踆cūn于窾kuǎn水[13]；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bó河[14]。

     “荃者所以在鱼[15]，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16]，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注 释

     [1]暴：表露，显露。[2]稽：求，谋求。誸：急。[3]柴：通作“寨”​，栏杆，围栏。[4]铫耨：都是锄草的工具。[5]植：立。[6]遽：剧变。[7]駴：通作“骇”​，惊扰，惊动。[8]演门：宋国都城的东门。[9]毁爵、官师：官长。爵，用作动词。[10]党人：乡里。古制以五百家为一党。[11]务光：夏时的贤人，因不接受桀的让位而沉于庐水。[12]纪他：夏时的贤人，听说务光沉于庐水后带弟子隐居窾水。[13]踆：通作“蹲”​。[14]申徒狄：夏时的贤人，听到务光和纪他的事之后也投河而死。踣：仆，仆倒。[15]荃：通作“筌”​，一种捕鱼的工具。[16]蹄：一种捕兔子的工具。

译 文

23. “德行的外露是因为追求名声，名声的表露是因为过分张扬，思虑谋略是因为情况危急，才智的使用是因为相互争斗，闭塞的出现是因为固执，官府之所以能很好地处理事务是因为顺应了民意。

      “春雨顺时而落，草木因此蓬勃而生，于是开始整治锄地的农具，田间的杂草锄了又生出半数之多，而人们并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保持静寂能够调养病体，按摩眼角能够延缓衰老，心神安宁能够平息内心的急促。即使这样，这是操劳疲惫的人希望能做到的，而闲适的人却从不会过问。圣人用以惊动天下的方法，神人从不会过问；贤人用以惊动人世的方法，圣人从不会过问；君子用以惊动百姓的方法，贤人从不会过问；小人用以苟同一时的方法，君子也从不会过问。

24. “演门那有个死了亲人的人，由于悲伤过度而日渐消瘦，被宋君封爵而做了官长，于是他的乡里就效法他，虽然也消瘦不堪却死掉了半数之多。尧想把天下让位给许由，许由不受而逃到了箕山；商汤想把天下让位给务光，务光不受而自沉庐水；纪他听到这件事之后，就带着弟子隐居于窾水，诸侯听说后都前去问候，三年之后，申徒狄因倾慕其名而自溺身亡。

       “鱼笱gǒu是一种捕鱼的工具，而捕到鱼之后就忘却了鱼笱；蹄是一种捕获兔子的工具，而捕到兔子之后就忘却了蹄；言语是一种传达思想的工具，而领悟了意思就忘却了言语。我又如何找寻那忘却了言语的人并和他谈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