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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温情散文】捡垃圾的小孩
作者:机智的蜻蜓
排行: 戏鲸榜NO.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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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6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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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本书《岁月长情爱不离》辑录了7篇普通人的生命记忆,他们质朴而细腻地触摸着生活的纹理,在记忆深处体悟爱、学会爱。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是独特的时代记忆,更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10-29 21:32:41
更新时间2024-10-30 11:4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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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捡垃圾的小孩

——作者:柒零贰零

〔1〕“我自小跟着奶奶,是一个捡垃圾的小孩”,很久之前我在日记里写过这样一句话,其余的大部分已经不记得了,也已经忘记了为什么写下这样的话,写下它时是什么样表情,心里又是什么感觉。岁月碾压而过,我却记住了这句话,它就像是生活给我打上的标签,许多夜晚,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总是会这样想。

父亲去世那天,母亲催他去买醋,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有时想想还觉得像梦一样,人真的会说没就没了,这时候才会觉得生命有这样珍贵。争吵和哭泣充斥着这个家,或许是巨大的悲痛太需要一个宣泄口。

〔2〕奶奶自小就不喜欢我和母亲,父亲去世后也总是明里暗里觉得是母亲害死了父亲。一个两个,说的人多了,母亲也觉得自己是个罪人,痛苦内疚将她整个人快要撕裂,她常常躲着我,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她害怕想起父亲,害怕她的女儿像别人一样责怪她。

那段时间,有很多邻里亲朋常常哽咽唏嘘着说“如果他那天没有去买醋”,其实听到这,就听不下去了,我的心像渐息的波澜,很可悲不是吗?这世间本就没有如果,而人们口中的如果——本就不会存在的东西,不会让死去的人复活,却能让活着的人“死去”。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偷偷讨厌着一切如果,它更像是另一种残忍。

〔3〕父亲去世没过多久,母亲伤心过度,也无力再照顾我,终于,她把我留在了奶奶那里,独自离开了,离开时她告诉我过段时间就来接我。

每天下午五点,奶奶会准时在学校门口接我去捡垃圾,她不算很高但很显眼,我总是一眼就能看到。她手里总拿着一团袋子,很大很结实,黄色的,专门用来装垃圾。她有时会戴那个平时装在红木盒子里的金戒指,颜色比袋子稍亮一点,在手上时隐时现,隔一段时间她就会拿出来擦一擦。时间久了,我知道了,这是父亲,是她那个已经不在世的儿子买给她的。

〔4〕奶娘有糖尿病,满身都是胰岛素注射的针眼,又硬又大。眼睛也是一只是好的,一只是坏的。或许是她常常看不清东西,所以每次都会喊着我和表姐去帮她捡垃圾。不过后来渐渐地就只有我了,因为表姐的妈妈经常嫌弃她衣服总是脏脏的,还总散发着奇怪的味道。其实冬天还能忍受,夏天就不太好了,垃圾堆里五颜六色的液体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一条臭水沟,我只能拿着树枝,捏着鼻子挑挑拣拣,然后快速逃离。

我其实也很讨厌捡垃圾,不过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会收起对我的那种淡淡的嫌弃和疏远,展现出那种近乎亲近的语气。我最常听的话就是“帮奶奶捡垃圾,捡了垃圾卖了钱,带你买糖吃”,不过我从没吃过那个糖。

〔5〕有时候回头想想,又觉得这也是百般荒诞中的一种,自小生活在她身边,我的心也一头扎进她那里,努力地想要让她喜欢,曲意逢迎,费劲心力地讨好,期盼着能分得她一点的爱,期盼着另一种可能,可偏偏这么多年来,我找不到一点爱的痕迹。如果说人的年龄以十二岁为一个年轮,那么我生命的第一个年轮被她塞得满当当,我总是看着她疼爱别的孩子,只是她的爱太吝啬,只给那特定的几个孩子从来都没有我。可能有些感情就是这样,毫无缘由也非人力所能及,只是,我的心常常被那种若隐若现又让人不可忽视的疏远和冷漠所刺痛着,那种日日夜夜所渴求的、坚定的、春雨般的爱似乎也成为了我长达一生的心魔。

〔6〕后来,可能是心里埋了太多不开花的种子,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强烈的失望和压抑,继而剩下的,就只有变态的释然了。

和母亲我们基本一年见两次,见面时,她偶尔会用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发,但大多时候她的眼神总是很悲伤,总是说着说着忽然就抱着我哭,囫囵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再过几年妈妈就能带你走了”。奶奶每次听到这句话都会拿起墙根的扫帚狠狠地打在她身上,她紧紧地抱着我不松手,直到邻居看不下去,把奶奶和我推搡着回到屋里,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7〕有时候,我会趴在屋里窗子前,看到院子里的母亲失神跌坐在地上,我的内心会突然感到一块巨大的空缺,偶尔我也想要知道,为什么奶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为什么母亲一年不落地来看我,却从不肯带我走,但我问不出口,我知道类似这样话一旦由我说出,她又要流眼泪了。直到离开这个小村落我才明白,这个最爱流眼泪的女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这种激烈的打斗在我小学三年级之后就很少发生了,时间让她们妥协,我也隐约知道了我不能被带走的原因,简单来说,就是他们那些大人公平地将一个女孩的生命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给了那个死了儿子的女人,一部分给了那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于是于我而言,一个女人的离场就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入场。

〔8〕后来可能是跟着奶奶捡垃圾的缘故,我获得了一次跟她出去吃酒席的机会。那天我手里还拿着和同学交换来的贴纸,是当时很流行的那种娃娃贴纸,一毛钱一张,每一张都很好看。我没有零花钱,就只能拿我的粉色铅笔盒和别人交换。那个铅笔盒是期末考试后评奖发的奖品之一,全班只有我一个,那种粉红帆布的,拉链设计得也很精致,铁制镂空米老鼠形状,有很多夹层,还有专门固定笔的地方,我知道班里有很多人觊觎它。

很多记忆七零八落,只是模糊地记得,到了吃酒席的地方他们大人相互寒暄,我我紧攥着贴纸打量着周围,安静地在角落里等着吃饭,好不惬意。

〔9〕直到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扯着我的衣服去够手里的贴纸,不过她没成功,因为我不肯松手。就这样,两个人各持一半僵持着,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转过头去喊妈妈。

她气呼呼地和她妈妈抱怨,她妈妈嘴上说着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但回过头就继续和别人打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个小女孩似乎也是习惯了,她转过身来,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我那时候坏心眼地想,就这样一直不放手,等到贴纸裂开,她就会摔倒。果然就像我预想的那样,贴纸无法承受地崩裂开,她被旷倒在地,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哭声传遍了整个房子。

〔10〕她妈妈像母鸡护食一样,猛地一下窜过来,用力地推了我一下,然后去扶她的孩子,我看着她情绪激动地声质问我为什么要推倒她的孩子,那个时候我还很理直气壮,直愣愣地说,是她先来抢我的贴画的,话还没说完,我就被一种剧烈的痛感所牵引。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生生地扯着我腮帮子,我说不出话,她恶狠狠地骂我,说我和我妈一样,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从她嘴里喷涌而出,直到把我淹死。那个时候的我,就像一个任人发泄的玩具,充满了悲伤,那么地无所适从,彷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11〕我看着那个母亲怜惜地哄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内心积攒的悲恸一涌而上,努力的讨好换来的却是卑劣的羞辱,最后的感觉反倒让人绝望又平静,好像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或许于她而言,我只是一个儿子死亡导致的漫长审判结果,渐渐地,关于她的那些感情,都被我轻轻放下,我也关上了心中朝向她敞开的那扇大门。

从那以后,她开始更加讨厌我。捡垃圾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对她而言,好像和我多呆一秒都是折磨,她只在出门前提醒我放学去捡垃圾,如果忘了是没有晚饭吃的。于是慢慢地,捡垃圾和我的晚饭画上了等号。世间的一切依旧美好,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悲伤,我常常觉得人心里能生出的爱太少了。

〔12〕有时独自走在那条寂静的小路上,看见路边那些几近枯萎、被遗弃在风中的老树,我常常会脆弱得无法自拔。想起这些年,我好像一直残缺紧绷地存在于她的身边,不停地奔跑、追逐,我以为总会有终点,不曾想却是行行重行行。我努力扮演一个乖巧的孙女,却总是被孤零零地在空中,我不停地问天问地,问自己,有很多个如果,但为什么偏偏是我,没有人给我答案。

于是,那些年,我就这样,在捡垃圾中,一个人兀自生长。后来垃圾捡的多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什么样的饮料瓶最值钱,哪个地方的纸壳子最多,我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垃圾捡得越来越多,不知不觉中,我养成了攒垃圾的习惯,在路上看见空瓶子会不自觉地捡起来带回去。

〔13〕时间没有让我永久地停留,它催着我长大,也催着我和她慢慢散开。

初中那年,我妈把我接走了,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高楼林立、繁华喧嚣,人像潮水,每天从一个门涌入,又从另一个门涌出。我常常觉得刺眼、拥挤,甚至是恍惚,却在那儿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想一定是从小渴求的那种东西把我留在了那儿,书上将它称之为爱。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好像转瞬之间生活对于我的意义发生了变化,我不再是那个捡垃圾的小孩,不用再担心晚饭,不用刻意地讨好,好像那些经年累月的委屈被慢慢冲淡。我有了专属于自己的房间,专属于自己的妈妈,专属于自己的爱,那种时时刻刻被需要、被爱的感觉让我沉迷。

〔14〕不过我还是保留着那个攒垃圾的习惯,这里不比村子,没什么院子,每个东西都有它固定的位置,但我妈还是腾了个地儿专门给我放垃圾,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清理一次,把它打包给附近打扫卫生的老人。那是我交到的第一群好朋友,其实我觉得没有什么,这件事我做了近十年,早就不在渴求着什么了。但我没想到他们都很喜欢我,拉着我的手和我说话,硬塞给我很多好吃的,很多次那种慈祥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都被狠狠地触动,那是我曾经多么渴盼能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啊,泪涨上眼眶又落回去。

〔15〕老一辈人的故事一箩筐,他们那些故事对小小的我来说异常的新奇,斗地主、上山下乡,还有那些老物件,粮票、铁皮盒子、毛爷爷的徽章、两元钱的纸币,以至于后来学习那些对别人而言格外枯燥的历史时,我却总是津津有味,那些没有被记载下来的故事我都知道,我想这些有岁月痕迹的东西是值得仔仔细细被珍藏着的。

我一点点地积攒那些爱,开始慢慢地触摸自己、安顿自己,渐渐地认识自己。很少想起那个破旧的地方,也很少想起她。我以为她会随着时间在我的记忆中慢慢脱落,有些不再想起的事情会悄悄地离开,或者消失。

〔16〕直到有天,她死了女儿。

头七那天,她站在火堆旁烧纸,嘴不停地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待手里的纸烧完,她也像是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紧接着更多的人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二次看见她那么痛苦,第一次是父亲去世的时候,是那种旁人远远望上一眼都觉得痛苦的痛苦,以至于后来,她把所有的悲痛以及命运对她的不公都转移到我和我妈身上,我甚至有种预感,也许往事会重演一遍。

〔17〕当时的我被哭声围绕,整个人轻飘飘的,那些哭泣的人有一瞬间的静止,我仿佛看见,人群之上,那个名为死亡的怪物露出獠牙猖狂地大笑,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我炫耀,恐惧渐渐将我吞噬。死亡对于我而言一直是个模糊又可怕的概念,呼吸停止,脉搏消失,从此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在中文里,我们总是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情况——人死如灯灭。经年之后我才渐渐明白,或许生命的存在并非易事,但每一次接触死亡,都不得不承认没人是其对手,无论如何逃窜,强大的它总会在生命的某个瞬间将你摧毁。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有些问题离我是那么远又那么近,比如死亡。

〔18〕走的时候,她站在那个掉漆的大门前,一个一个嘱咐她的这些儿子儿媳们有空一定要回来看看。可能因为刚刚大哭过一场,声音还很虚弱,她停在我和我妈面前,嘴唇蠕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我老了,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伤了人的心,这不就遭到报应了……”,旁边一个女人打断她,“妈,您胡说八道什么啊,和您有什么关系啊。”她甩开那个女人,朝屋里走去,喃喃着,“你不懂,你不懂啊,这都是报应啊……”,后边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被我妈拉走了,可能他们大吵了一架,可能最后只剩她自己一天天的看着太阳落下又升起,等待属于她的死亡来临,谁知道呢。

〔19〕“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可怜?”我妈出声打断我的思绪,我垂下眼帘,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知道这些年她对我不好,对我妈也不好,我不想我妈伤心,只是整理了下情绪,淡淡地说,“今天好像挺可怜的。”我妈只是笑着摸摸我的头,没说话。

很多年后,我和我妈聊起这件事时,她才告诉我,其实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原谅奶奶了。我妈当时是这么说的,“你爸爸去世,你奶奶把失去儿子的痛苦都转化成对我的怨恨,甚至连带着你,其实我能理解,但对你不公平。后来她又没了女儿,我以为她会像当初一样,但她老了啊,这么多年她也过得战战兢兢,其实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尤其是两个家庭的女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还有时间再去计较谁对谁错了,妈妈也不希望你过分纠结,只要记得你爸爸去世之前,我们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就可以了。”

〔20〕我坐在车上,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地远离,看着后视镜里不断缩小的房子,挤成一团的人,直到看不见,我想这个慢慢老了的女人,终于不再倔强,有的只是连绵不断的落寞。在我的记忆中,她不是那种慈眉善目的人,有调皮的男孩在捡垃圾的时候捣乱,她会毫不客气的把他们的八辈祖宗问候一遍,有人偷摘了地里的黄瓜,她会连午饭都不吃去村头骂街。而如今,人到老年,贫病交加,亲人离世,她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然干涸,就像是枯株朽木,而我仿佛站在时光的隧道里,看着她生命的回响渐渐消失。

〔21〕离开这些年,我以为我对她的感情已经越来越寡淡了,但有时候看着她被生活屡屡拖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偶尔想起乡下那条土路,想起捡垃圾的那些日子,也总会有些悲伤,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她不再是那个辛辣的女人,经过时间的磋磨淘洗,剩下的只有谨小慎微和对生命徒然的挣扎。

有一段时间,差不多都是深秋了,她经常给我妈打电话,问我们需不需要萝卜白菜,可以去她那儿拿。刚开始我妈只说市场都有卖的,让她留着自己吃,但她还是经常打电话过来。之后我妈带我回去过一次,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几乎没变,只是仔细看看就会觉得眉目中多了几丝微不可察的悲伤,她似乎不太鲜活了。

〔22〕偶尔几个瞬间,我都觉得像梦一样,直到她干枯的手拉着我,说了很多平常话,我才回过神来,那是第一次她同我那样亲切。可能是习惯了那些疏远和冷漠,那些突如其来的亲近反而让人一时难以承受。临走时,她给我们车上装了很多菜和鸡蛋,我妈递给她一张卡,说是感谢她那些年照顾我,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说,“我只是想看看孩子,好长时间没见了。”我看着占据我生命最长的两个女人把那张卡推来推去,感受到了长久以来未曾感受过的一丝温情,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有一种很厚的一本书,终于读到了最后一页的感觉。我默默别过脸去,我知道,她们坦然接受了死亡所带来的残忍。最后她仍然坚持着不要,但我妈还是偷偷放到了她抽屉里。

〔23〕暑假的最后几天,我妈又带我回去一次。下午我在大街上闲逛,听见有人在后面喊,转过身去,看见她笨拙着身子往我这个方向来,还有那个很熟悉的黄色大袋子,被她拖在身后。她告诉我,她在这附近捡垃圾,看着前面的人像我,没想到真的是我。我点点头冲她笑笑,说刚回来。有时候不得不感叹时间,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也能这么正常自然地说说平常话。我提出和她一起捡,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没等她说出拒绝的话我就拿过那个袋子提步往前走。

那条土路如今已经被修整成了水泥路,走起来已经没了当时的感觉,她跟在我身边,“咱们娘俩上一次捡垃圾得是十几年前了”。我脚步一顿,是啊,我们走了十几年才抵达今时今日。

〔24〕天色慢慢变暗,我们拎着垃圾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偶尔几个瞬间,我都以为,长大了的孩子穿过时光隧道又走回了那个地方,好像我还是那个捡垃圾的小孩,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带我去小卖铺买了很多糖,明明吃起来很甜,心里却很苦涩,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了。

又是一个头七,我站在那给她烧纸,想到这是她生命的最后一程,心里一片悲凉,原来死亡才是这本书的最后一页。那些纸就像是她的生命,被风吹来吹去,最后还是落在了火堆里。

我看着一群人在那里争论要买什么样的墓碑,摆多少桌酒席,每家出多少钱。突然有个人跑过来问,老太太以前的那个金戒指怎么没了,一阵沉默,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25〕我妈帮着处理后事,我也待了一段时间。有天下午,我蹲在门口那棵树下看蚂蚁,旁边的草半截都还没长出来。一群蚂蚁正在搬动一块小饼干,匆匆忙忙,看着它们从一棵草移到另一棵草的旁边,我兴致缺缺,想要起身离开,却感觉到肩膀被人拍了拍,接着就有个声音传来,“你是不是小雨啊?”我转头去,是一个老奶奶,觉得有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小雨是我的小名,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只是习惯性地先冲她点点头,她感叹一声,真是长大了,都认不出来了,然后颤颤巍巍地拿出一个手帕,慢慢打开,里面包着的居然是那个金戒指,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把我掀翻在地,接踵而来的是我的心开始泛起阵阵的细密的疼痛。

〔26〕那个奶奶用苍老的声音给我说了很多话,大多都是关于她的,说她把金戒指留给我,说她心里还惦记着我,说她这些年来对不住我,但我想,有什么用呢,往后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又爱又恨了。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金戒指,盯着盯着眼泪就涌了出来,酸涩堆积在胸腔里,我不得不大口地呼吸,内心积攒的悲恸爆发,我被它所吞没,周边的一切轰然倒塌,无声无息,死亡原来是一种难言的悲凉。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那群蚂蚁身上,它们被这庞然大物吓得四处逃散,最后只剩下一只小小的蚂蚁浮在那些眼泪上,它拼命挣扎,我的眼泪还在不停地落,重重砸在它身上,终于它不再挣扎,我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然后回了家。

〔27〕快要离开那天,我在那条土路上来来回回走了一上午,那儿多了很多没有的东西,也少了很多让我为之动容的东西。我常常觉得不能接受,命运是如此地不公,只要再多几年,也许我们会有机会一起散散步,聊聊天,明明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时间渐渐飘散,生命加速流动起来,记忆中的一切慢慢褪色,我模糊地感觉自己长大了。我也渐渐懂了,人和人之间,有些是天涯路远,有些是生死相离,我终究还是和那个小村子慢慢远去,时间的流逝磨损着有限的生命,我也始终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这个老太太,有时候我还真是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