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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肖复兴散文·三月烟花千里梦】青春纪事2
作者:幼鱼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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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8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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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本集34段。本系列是名家肖复兴最新散文集。是作者日常生活的拾穗小札,读来温暖滋润着读者的心灵。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5-05-08 19:28:54
更新时间2025-05-08 19:2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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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肖复兴散文·青春纪事】2

1.   荒草吟

和地道的乡村不尽相同,北大荒地处僻远,四周被一片荒原包围,人员又都是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聚集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因此少有些传统意义上乡村代代相传下来的固有规矩与习俗,便更具有一些如荒原上一望无际的荒草一样的狂野和自由,甚至还有一些肆无忌惮却不以为然的热情和放荡。记得那时候夏天我们到菜地摘西红柿,缀满叶间的西红柿,红得透透的,胀得鼓鼓的,真的是鲜艳欲滴,只要一碰就会汁水四溢。当时我给报纸写稿,写了这样一句:那些熟透的西红柿,要红得鲜艳欲滴,压在架子上,又摇又晃,就像队上那些小娘儿们般的妖冶。可惜,文章发表时被删掉了。

2.   那些小娘儿们,说的不是女知青,而是村里年轻的女人。她们一般是复员军人和山东支边人的家属,还有的是盲流的家属。前者,什么地方的人都有,后两者多是来自山东。她们虽然早早就结婚生子,但很多人都很年轻,比我们从北京来的知青大不了几岁。从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大城市,陆陆续续来了那么多的知青,男男女女,又都是处于青春期,按捺不住的爱情,在队上的白天黑夜和角角落落里泛滥,不可能不对那些小娘儿们没有触动和刺激,让她们想起自己的恋爱季节,或后悔,或羡慕,或暗潮涌动,潜流隐起。

3.   我们二队大老李的老婆,性情温和,不善言辞。在我的记忆里,我是从来没有听见过她说话,什么时候见到她,只见她温和地笑,那笑里带着她对任何人的友善和低眉顺气的谦卑。这性格,和她的丈夫大老李十分相似。大老李是康拜因手,人长得高大魁梧,是条英俊的汉子。从长相来说,他老婆和他很相似,可以说也是属于俊俏的小娘儿们,而且,和他一样个头儿很高,虽然身体有点儿发福,但更有一种成熟女人的美,尤其是白皙的脸蛋上,长着一双丹凤眼,比大老李还要让人想多瞅上几眼。想想,那时候,她和大老李都刚刚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正是徐娘正好、风韵犹存的年华。

4.   大老李不苟言笑,干活儿很投入,他那台红色的东风康拜因,被他侍弄得干干净净,即使是开春埋汰雪或夏天暴雨过后,干了一天活儿的康拜因跟个泥猴似的,下班之后,他也会把它收拾得光可鉴人,好像是时刻准备出嫁的闺女。队上的人,谁经过那里,都会夸完了康拜因,夸大老李。这一点,他老婆和他也很相似,爱干净,她有两个孩子,一个刚上小学,一个还满地爬,都是正淘的年龄,但家里家外,包括她自己和孩子,只要是出门,什么时候都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大老李一身整洁的行头,人们都会夸赞是他老婆的功劳。

5.   在我们二队,这是一对夫唱妇随的夫妻,是一对让人羡慕的夫妻,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夫妻。当然,除了羡慕,也有人嫉妒,甚至馋涎欲滴,不过,表现出来的都是羡慕和赞扬,而把后者藏在心里,或背地里悄悄地议论,或喝醉酒后呓语。据说,也有个别的坏小子,趁着大老李不在家的时候,半开玩笑、半心怀叵测地故意挑逗过她,都被她呵斥,像撵狗一样给撵出院子。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女人,一旦说起话发起狠来,谁都害怕。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对模范夫妻,居然出事了。所谓出事,我们队上人们称作是乱搞。男女关系的事情,是人们最热衷关心的,也是风传得最快的,可以说是偏远寂寥荒原上的调味剂和娱乐节目。

6.   人们对她很长一段时间津津乐道不已,在于她和谁乱搞不成,非要和我们二队新来的队长乱搞!那个队长,人长得又矮又胖,跟个大冬瓜一样,和大老李一比,就像武大郎和武松一比,差得不是一个节气。为什么大老李老婆要跟这么一个老冬瓜乱搞在一起呢?这是让大家愤愤不平的事情。

一时间,这件事,在我们二队传得沸沸扬扬。说老实话,起初,我是不大相信的。我觉得是这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在作祟,故意编派人家大老李的老婆。这在北大荒,无风起浪,是常有的事。

但是,这样一件事情发生过后,我不得不信,这件事是真的。

7.   那一年冬天的夜里,大老李把他老婆浑身衣服扒光,一通狠打,然后五花大绑,把她扔到院子里。数九寒天的严冬呀,北大荒夜里的朔风凛冽,有零下二三十摄氏度,不是一般的冷,而是如同熊瞎子的手掌拍过来一样的厉害呀!大老李一身腱子肉,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他老婆怎么禁得住这样一通暴打?如果他老婆和队长的事不是真的,而且已经让大老李手拿把掐地坐实,平素里那样温和笑眉笑眼的大老李,怎么可能气昏了头,出此狠手?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们发出感叹之后,也就都原谅了大老李的粗暴,而把屎盆子理所当然都扣在了他老婆的头上。

我同情大老李,但凡是个男人,谁也不愿意自己的脑袋上顶一个绿帽子。但是,我也同时埋怨大老李,你真有能耐,有火气,冲新来的队长发去呀?干吗就会冲自己的老婆发?老太太吃柿子,专找软的捏?

8.   以我当时年轻的认知,我是不大理解大老李,更不大理解他老婆。我一直到现在都不理解,大老李的老婆这么一个俊俏的小娘儿们,为什么放着河水不洗船,守着很多女人羡慕的大老李,非要找一个矮冬瓜?莫非就因为他是一个队长,像如今有的女人愿意傍个大官?但队长又算个什么狗屁官呢?

这样大半夜里把老婆像扔进院子里的事情,虽然,只是发生了有数的几次,但是,很快就传遍了全队。这几次都是邻居听见他老婆惨淡而柔弱的呼叫,以为是狼崽子叫,闯进自家的鸡窝呢,跑出屋,发现是她,赶紧跑进大老李的院子,抱着冻僵的她进屋,一个劲儿地埋怨大老李:这样做要冻死人的,可不敢再这样了!大老李不说话,站在一旁,还在运气,肚子一起一伏,像拉风箱。两个孩子都被惊醒,挤在炕头,钻进被窝,不敢看,不敢吱声。

9.   几乎我们队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大老李和他老婆的日子快到头了。大老李也觉得日子该到头了。好几次,借着酒劲儿,他这样说过,时刻准备离婚,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更有好多次,他开着开着康拜因,突然莫明其妙地熄了火。他像霜打的草,蔫了下来,曾经那么干净利落的一身衣服和同样干净利落的康拜因,都无心打理,变得脏兮兮的了。一家子的日子,过得常常是清锅冷灶,少了生气。屋顶上的炊烟,也变得稀薄,没有以前的袅袅娜娜,带着灶火的香味。

我也觉得这一家子快要散伙了。谁想到,任凭大老李怎么骂,怎么甩脸子,他老婆从来不提离婚的事,更不提挨打丢在院子的事,照样每天早早起来做熟了早饭,照样伺候两个孩子和大老李。当然,她也不提和队长的事,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无论像是一个香梦,还是像一个臭屁,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10.   那时候,我确实是太年轻,我实在弄不懂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大老李这一通超乎寻常的暴打,打得她痛改前非,还是打是疼骂是爱,越打越是和大老李难舍难分?或者,和队长不过只是露水之情,水过地皮湿,早就干了,没有了一点儿的痕迹?

只有大老李没有像她这样的超脱,大老李一直处在这件事的阴影里,怎么走都难以走出来。我和大老李的老婆不熟,和大老李关系可以,趁着喝酒的机会,曾经将我的疑问问过他。他不好意思和我探讨这样的问题,只是说:谁知道呢!老娘儿们的心,你永远猜不透!

大老李继续开他的康拜因。大老李的老婆继续每天伺候他和孩子。

11.   庸常百姓,寻常人家,居家过日子,都是这样过过来的,即便有时会平地起雷,闹得天翻地覆,但是,再怎么样的惊心动魄,过了那一段最紧张的时刻和冷战阶段,渐渐地也就恢复了平静,就像暴风雨中吹折了树木,吹翻了房屋,风雨过后,总会平静下来,即便是短暂的平静,也是平静,再闹,也得等着下一场暴风雨的到来。打打闹闹一辈子的一家子,有的是。

不过,锔过的饭盆,毕竟不像以前那样光鲜照人了。大老李的老婆又恢复以前的样子,低眉顺眼,小心谨慎,伺候一家子头头是道。大老李却像是吹落的树叶子,回不到以前的枝头上了,没事的时候还好,酒喝多了,就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喝醉了以后,完全变成另外一个让你根本不认识的人,不管不顾,痛打老婆一顿,然后扔到院子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过去的事情,结不成一块疤,却长起了一个瘤,而且,在大老李的心头越长越大。

12.   大老李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了。

那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但常常想,既然这样,还不如离婚算了,一了百了,这不是慢刀子割肉吗,多难受。但是,离婚这个词儿,大老李从来不提,他老婆也不提。

那时,我确实年轻,世事未谙,弄不懂人间好多的事情,简直就像瞎老婆织的破渔网,这个网眼和那个网眼,交错在一起,无法数清,也无法说清。

我离开北大荒十多年之后,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大老李的身体不行了,有一天收工,从康拜因走下来,没走几步,突然一个跟头栽倒。开始,没有当回事,以为是干活儿累了。谁想,没过多久,竟然瘫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13.   我真是难以相信,那时候,他的年纪还不到五十岁呀,平常身体那么强壮,把庞然大物的康拜因调教得跟一个儿童玩具、把他的老婆像扔枕头一样轻而易举就扔到院子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下了呢?

听说,每天吃喝拉撒睡,都是他老婆一个人忙乎。他的两个儿子都大了,却都不在身边。如果去医院看病,也是他老婆把他从屋子里背到院子外面,一直把他背到车上。很难想象,一个已经那么瘦弱的女人,怎么背得动大老李那样一个大块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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