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幼鱼出听爱读书】成长系列 9 接纳生活 顺风顺水
1. 众生皆苦,我们并不特殊
我时常想起,在十几年前,北京三环百花金鸡影院门口,下班晚高峰的时段会有一个老头支起一个简陋的地摊,卖最古早的棉布鞋垫、造型粗糙艳俗的铁丝绢花,老头略有残疾,像中风后遗症似的口齿不清,脚有点跛,跟人交流的范畴很狭隘,仅限于:买不买,多少钱。
我几乎每天下班回家都能碰见他,春夏还好,北京的秋冬入夜寒气深重,风吹得人面目扭曲,肢体麻木。我隔三岔五去买上一双鞋垫、几朵绢花,家里的每一双鞋都塞了鞋垫之后,还有一些没开封的摞在鞋柜上。粗俗的绢花随手插在空酒瓶里,看久了,竟有一种怪异的、复古的、恶搞式的时尚感。光顾了那么多次,大爷也不认得我。
2. 有时天气实在糟糕,看着被冻出两条鼻涕的大爷,我问:大爷,你这还得卖多少才能收摊?他大概没能理解,答非所问地说:五元一双。我看着他生了冻疮的手里紧紧地攥着几块钱的毛票,心想,我何德何能。
刚做编辑那几年,在安贞路的一个小院里办公,办公室是居民楼改的,六个人挤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办公室,壁挂空调是新装的,制冷效果惊人,盛夏最热的那一阵子,我们总是赖在空调房里,等夜幕低垂收了暑气才往家赶。那个时候的印刷技术还没有广泛数字化,在编辑稿和印刷之间还有一道“出片”工艺,就是把PDF转化成胶片,才能付印。小于是跟我们对接的出片公司的业务员,他应该长我几岁,我却也跟着老编辑们叫他小于。
3. 下印前,小于会把胶片送到出版社给我们检查,查出问题还需要重新出片,他就得再跑一趟。还记得那天太阳很毒,下午三点小于第二次来到出版社,衬衣被汗水洇湿一片贴在背上,眼镜因为出油滑到了鼻梁上,他一只手拎一只袋子,分不出手来扶一扶镜架。
我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打车来。”
他笑得很腼腆,说公交车很方便的。
40℃高温,我从窗口看到小于的后背在烈日下又汗透了一大圈,他步履匆匆,连一把伞都没打,赶去步行要二十分钟路程的公车站。我还是想,何德何能。
4. 中秋将至,从东三环赶去西边赴宴,晚高峰的三环主路上,司机频繁换挡,在车流的滞阻里缓慢挪动。一个红灯的间隙,司机大哥从兜里掏出一袋花生,匆忙往嘴里塞,略带歉意地跟我解释,这份工作没办法按时吃饭,落了胃疾,不时得垫点东西才能缓解。
我沉默片刻,底气不足地问他:“有没有考虑换一份相对清闲的工作?”
司机大哥笑着说:“孩子明年上大学了,还得跑出四年的学费才行。”见我踌躇不知如何回应是好的样子,又接口道,“我们这代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啥工作不辛苦啊。”
我赧笑着点头附和,再挤不出半个字。
5. 从菜市场买完酱牛肉出来,街边花圃水泥台子上坐着两个工友,一身风尘,一人一个馒头,就一盒素菜,看不出油星。不远处一大摞钢筋建材,阳光从树荫的缝隙落下来,被不锈钢板的镜面反射成生硬的光。两个中年男人对坐无言,沉默地咀嚼,对投射进眼底的一切漠不关心。我时常在想,如果苦难可以变成语言被捕捉,被表达,被宣泄,那不善言辞的人又如何承受心底的重量?
佛曰:众生皆苦。
你总说你的苦更多一些,诸事不顺,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在北京没能扎下根,也没能存下钱。你拎着四万块的包,却抱怨自己没有房,你出门从来不乘地铁不搭公交,却埋怨自己没有车。你说谁谁谁跟你一样年纪,早已经年薪百万,又说谁谁谁跟你容貌相似,嫁了上市公司的高管,朋友圈只剩“诗和远方”。
6. 你觉得苦,是因为你从来看不到众生,看不到月收入不足一千的人还有很多,只看到金字塔尖那一小撮人构建的“成功”的定义。
这些年你访遍了古寺名刹,所求众多:求项目顺利,求财源广进,求善姻良缘,求贵人提携。你明明身体康健,免于风餐露宿,流离失所,却还是觉得苦多乐少。
你愤懑人生而不同,我却时常因为不同而感觉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