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御寇
1. 《列御寇》出自《庄子》杂篇,以人名篇,主要内容是阐释忘人、忘我的思想。
文章由多个小故事以及部分议论组成。首先,通过写伯昏瞀mào人和列御寇的谈话,告诫人们必须自忘。人之所以不能自忘,是因为他们无法忘人。随后,借朱泙pēng漫学习屠龙技成,倡导“天而不人”的主张。紧接着对曹商、孔子以及真人进行对比,讥讽了势利的曹商,批判了矫作学伪的孔子,指出只有超然世外的真人才能使身心免于祸害。最后对处世原则进行了讨论,指出处世的原则就是不自矜自持,随遇而安,顺应自然。
原 文
2. 列御寇之齐[1],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2]。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3]?”
曰:“吾惊焉。”
曰:“恶乎惊?”
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4]。”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
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5],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䪢jī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已[6],人将保汝矣!”
3. 无几何而往[7],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8]。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xiǎn而走[9],暨jì乎门[10],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11]?”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12]!必且有感,摇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13],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fàn若不系之舟[14],虚而敖游者也。”
注 释
[1]之:往。[2]伯昏瞀人:人名,楚国的隐者。[3]奚:何。方:事。[4]浆:汤,米汤。[5]形谍:即形泄,从外表上表现出来。[6]女:即汝。已:矣。[7]无几何:没多久,不长时间。[8]敦:竖,竖立。[9]跣:光着脚,形容行动急切。[10]暨:及。[11]发药:寓指医治他人的言论。[12]用:因。豫:愉,愉快。[13]小言:琐细的言论。[14]汎:漂浮不定。
译 文
4. 列御寇向齐国去,半道上又折返了回来,正好遇上了伯昏瞀人。伯昏瞀人就问说:“是因为什么你又折返回来了呢?”
列御寇说:“我感到惊恐不安。”
伯昏瞀人又问说:“是什么原因让你惊恐不安呢?”
列御寇说:“我曾在十家店里喝汤,却有五家争先给我送了过来。”
伯昏瞀人说:“遇到像这样的事,你怎么会惊恐不安呢?”
列御寇说:“内心没有从世俗中解脱出来,形体就会有所表露而显现出神采,从而镇服他人之心,使他们对自己的尊重超过年老之人,如此一来,便定会招致祸患。那卖汤之人只是做羹汤的买卖,不会有多少赢利,利润是非常微薄的,他们送来汤水时的欲念也是微小的,可还这般待我,何况是那大国的君主呢?君主亲自操劳国事而心智耗尽于国家政事,他定会把国家大事交托给我,并要求我取得一定的功绩。我正因此才惊恐不已。”
5. 伯昏瞀人说:“你的审察和分析着实是好啊!你安身处居吧,人们定然会来归附你!”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去拜访列御寇,看到门外面放满了鞋子。伯昏瞀人向北站立着,竖立着拐杖来撑住下巴。站一会儿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迎接宾客的人跟列御寇说了这件事,列御寇提着鞋子,赤脚就跑了出来,跑到门口,说:“先生既然已经来了,难道不说一句教导的话吗?”
伯昏瞀人说:“罢了,我曾告诉过你人们定会来归附你,如今果真都来归附你了。我也曾指责过你让人们都来归附你,而你却无法做到让人们不来归附你。你何必因显露于外的做法而感到愉悦并表现得独树一帜呢!必定会再出现让你感到愉快的事而动摇你的本性,而这都是毫无裨bì益的。与你交游的人,又没有人能教导你。他们那琐碎迷惑的言辞,都是损害人的。没有人觉悟,哪能相互认识审察!智巧的人多劳苦而聪慧的人多忧虑,没才能的人也就没什么欲求,填饱肚子就无拘无束地遨游,就像那没有缆索而漂浮不定的船只一样,这才是内心虚无而自在遨游的人啊。”
原 文
6. 郑人缓也[1],呻吟裘氏之地[2]。祗zhī三年而缓为儒[3],河润九里,泽及三族[4],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dí[5],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zuó也[6]。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7]。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7.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8];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9]。古之人,天而不人。”
朱泙pēng漫学屠龙于支离益[10],单千金之家[11],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12]。兵,恃之则亡。
小夫之知[13],不离苞苴bāo jū竿牍gān dú[14],敝精神乎蹇jiǎn浅[15],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16]。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注 释
[1]缓:郑国的一个人名。[2]呻吟:吟诵,诵读。裘氏:郑国的地名。[3]祗:即只。[4]三族:指父、母以及妻三族。[5]翟:缓弟之名。[6]相捽:相互殴打冲突。[7]遁:违,违背。[8]之天:合乎自然。[9]之人:合乎人世。[10]朱泙漫:人名,姓朱泙名漫。支离益:人名,姓支离名益。二者皆为虚构的人物。[11]单:通作“殚”,尽。[12]求:贪。[13]小夫:匹夫,世人。[14]苞苴:指赠送的礼品。苞,通作“包”;苴,指垫子。竿牍:即简牍。[15]敝:败。蹇浅:浅陋,浅薄。[16]甘冥:酣睡,甜睡。
译 文
8. 郑国有一个叫缓的人,在裘氏这个地方吟诵,只花了三年的时间就成了一位儒生,之后就像河水滋润周边土地一样浸润着远方,恩及三族,并教育他的弟弟使其成了墨家的学者。儒、墨两家不相容而彼此争论,缓的父亲则站到了墨家那边。十年后,缓由于怨愤而自杀,他托梦给父亲说:“是我让你的儿子成了墨家的学者,这是我的功劳。你怎么不去看看我的坟墓,我已经变成秋天的柏树还结出了果实!”
造物者能给予人们的,不是赋予人们才能而是赋予人们自然本性。缓以及他弟弟是由于自然的禀赋而成为儒家或墨家的学者。人总以为自己有与众不同的地方而轻侮wǔ亲人,这就跟与那齐人自以为凿井有功而和饮水之人扭打发生冲突一样,看来现世上多的是像缓这样的人啊。自认为生活中一直是这样,而有德行的人却不了解这种情况,更何况那有道之人啊!古代人们把这种贪天之功的行为称作是违背自然规律而遭受的刑罚。
9. 圣哲的人顺随自然,却不安于人为的摆布;寻常人安于人为的摆布,却不顺随自然。
庄子说:“通晓大道很容易,但不谈论它却很困难。通晓了大道而不妄加议论,才能达到自然无为的境界;通晓了大道却信口议论,只会走向人为的俗世。古代的人,明察自然、顺随自然而不追逐人为。”
朱泙漫跟着支离益学习屠龙的技艺,耗尽了千金的资产,三年学成却没有机会去施展它。
圣哲之人对于必然的事物从不与人持执,所以总没有争端;寻常人却把不必然的事物看成是必然,因而总是不停地争论。顺从了暴力纷争,就会因为一举一动而有所欲求,暴力纷争,若依仗于它最后就只能灭亡。
10. 世人的聪慧,离不开相互赠送酬答,在浅陋之事上耗费心神,却想着兼济天下并疏通万物,自以为这就能达到混沌初开、物我两融的境界。像这样的世人,早已迷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了,形体受累却并不明了混沌初始的大道。那些至人,把自己的精神归附于万物初始之中,酣睡在什么也没有的境域里,犹如流水那样了无形迹,自然而然地流泄于清虚静寂的境界。可悲啊!世人们总把心思用在琐碎小事上,一点也不懂得清静、自然以及无为。
原 文
11. 宋人有曹商者[1],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2],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lǘ è巷[3],困窘织屦,槁gǎo项黄馘guó者[4],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yōng溃痤cuó者得车一乘[5],舐痔shì zhì者得车五乘[6],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幹gàn[7],国其有瘳chōu乎[8]?”
12. 曰:“殆哉圾jī乎[9]!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10],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11]?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
施于人而不忘[12],非天布也。商贾gǔ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13],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14]。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注 释
[1]曹商:人名。[2]说:通作“悦”,愉悦,高兴。[3]厄巷:指狭窄的小巷。[4]黄馘:面黄肌瘦的样子。[5]痈、痤:脓疮之类的。[6]舐:即舔。[7]贞幹:即桢幹,古时候筑墙时用的木条,竖立在两端叫“桢”,竖立在两旁叫“幹”。[8]瘳:病愈。[9]圾:通作“岌”,危,危险。[10]视民:即示民。视,通作“示”。[11]宜:适,合适。颐:养。[12]施:施恩泽。[13]宵:小。[14]食:通作“蚀”,侵蚀,腐蚀。
译 文
13. 宋国有一个叫曹商的人,替宋国君主去出使秦国。他在前往秦国的时候,只有宋君赠送的几辆车子。由于取悦了秦王,又加赐了百辆车子。曹商回到宋国后,去拜见庄子,说:“居于偏僻狭窄的小巷,贫苦到靠编织麻鞋来养活自己,脖颈干瘪而面黄肌瘦,在这方面我不如别人;一旦能使大国的君主醒悟,那随从的车辆便可达百乘之多,这又是我的过人之处。”
庄子说:“我听闻秦王有病,召请属下的医生去诊治,但凡能破脓疮的便可得车一乘,舔治痔疮的便可得车五乘,医治的部位越卑下,可得的车辆就越多。你是舔过秦王的痔疮了吗?怎么得到这么多的车辆呢?你离开吧!”
鲁哀公问颜阖道:“我如果把仲尼任用为大臣,国家有希望治理好了吧?”
14. 颜阖说:“危险啊,着实危险!仲尼一心想着矫饰装扮,追求伪学,把谬miù误看成是要旨,压抑心性并以此夸示于百姓,进而会使人不理智也不诚信;在内心承受这种做法,并掌控着心神,怎么能治理好百姓呢!仲尼之道真就适合你吗?抑或是你认为他的主张真能养育百姓?这种想法真是大错特错。当下让百姓背离真情而学习伪作,这不是能引导百姓的好办法,为后世子孙考虑,不如早早打消这种想法。孔丘难以治理好国家。”
施予别人恩泽却忘不掉,远不是自然对万物的赐予。施恩不忘的行为,还不如商人,即使有某些事情必须与他往来,但内心也是看不起他的。
施在皮肉上的刑罚,大多是金属或木质的刑具;施在心里的刑罚,则是自身的烦扰和行为的过错。小人遭受皮肉之苦,是因为用刑对其加以拷问;小人内心遭受刑罚,则是阴阳二气郁积所导致的侵害。能免于内外刑罚的,只有真人做得到。
原 文
15.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1]。故有貌愿而益[2],有长若不肖,有慎懁xuān而达[3],有坚而缦màn[4],有缓而釬hàn[5]。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6],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征至[7],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伛yǔ[8],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钜jù[9],再命而于车上儛wǔ[10],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11]!
● 任用三杰
16.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12],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13]。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pǐ其所不为者也[14]。
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15]。美、髯rán、长cháng、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yǎn佒yǎng[16]、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六者所以相刑也。达生之情者傀guī[17],达于知者肖[18],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注 释
[1]厚貌:容貌深厚,形容善于掩饰。深情:情感深藏,形容难以揣量。[2]愿:谦虚老实。[3]懁:通作“狷”,性急。[4]缦:通作“慢”,弱,软弱。[5]釬:通作“悍”,凶悍。[6]则:规矩。[7]征:检验,检察。[8]正考父:孔子的远祖,宋国大夫。[9]吕:脊骨。钜:自大,强大。[10]儛:通作“舞”。[11]协:合。[12]贼:害,坏。睫:睫毛,这里指眼睛被遮蔽。[13]中德:指心,因心位于人的中部,所以称心为中德。[14]吡:指责,斥责。[15]形:通作“刑”。[16]偃佒:俯仰顺从的样子。佒,通作“仰”。[17]傀:伟,伟大。[18]肖:小,渺小。
译 文
17. 孔子说:“人心比那山川还要险恶,比天象还难揣测;自然界尚有四季和早晚更替的一定规律,可人却复杂多变而难以捉摸情感。有的人外表看起来老实而内心却十分骄溢,有的人外表看起来宽厚如长却心术不正,有的人外表拘束却通晓事理,有的人外表坚强却懒惰涣散,有的人外表舒缓却内心强悍。所以人们追求仁义犹如口干舌燥而思饮泉水,而他们摒弃仁义也犹如逃离灼热躲避烈焰。因此君子总是从远处审察他们任职的时候是否忠诚,抑或是使人就近做事而审察他们是否恭敬,抑或是使人处理繁杂事务而审察他们是否有才干,抑或是突然向人提问而审察他们是否有才智,抑或是交托时间紧迫的任务而审察他们是否守信用,抑或是把财物交托给他们而审察其是否廉洁,抑或是告诉他们危难而审察其是否保持操守,抑或是用醉酒的方法来审察他们的仪态,抑或是用男女杂居的方法来审察他们对待女色的态度是否端正。以上的九种表现一一得到检验之后,那些不好的人自然就挑出来了。”
18. 正考父在被任命为士的时候,遇人就弯着腰,在被任命为大夫的时候,就深深地低下头,在被任命为卿的时候,更是谦恭地俯下身子而沿着墙根快步走路,像正考父态度这般谦下,谁还能干出不轨之事!假若是寻常的世人,被任命为士就会自矜自持,被任命为大夫就会高兴地在车上手舞足蹈,被任命为卿就要直呼叔伯之名了,像这样的人,谁会把他与唐尧、许由那样谦卑的人相比呢?
最大的祸患莫过于着意培养德行而心有所遮蔽,等心神受到了蒙蔽就会以主观意愿来做事,而只凭主观意愿做事就定会失败。招致凶祸的感官有心、耳、眼、舌、鼻这五种,心则是祸患之首。什么叫作心的祸患呢?所谓心的祸患,就是指自以为是而非议自己所不赞成的事情。
19. 困苦窘迫源于八个方面,顺利通达则基于三种情况的必然因素,就像形体一定会具备六个脏腑一样。美丽、须长、高大、魁梧、健硕、标致、勇猛、果敢,八个方面都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便依仗傲人而导致困苦窘迫。因循顺随、俯仰从人、困苦软弱而又态度谦卑,三种情况都齐备了便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慧而炫耀于外,勇武躁动则必多仇怨,推广仁义则必多非难。通晓生命真情的人心胸广阔,通晓真知的人心神虚无豁达,通晓长寿之道的人顺应自然,通晓生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与世无争。
原 文
20.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1],以其十乘骄稚庄子[2]。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3],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4]!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lí龙颔hàn下[5],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wù,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䪢jī粉夫[6]!”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7]?衣以文绣,食以刍chú叔[8],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21.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9],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jī送[10]。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
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11]。”
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12],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13],其征也不征。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注 释
[1]锡:赐。[2]稚:骄,骄傲。[3]纬:织。萧:蒿草。[4]锻:锤击,锤烂。[5]骊龙:即黑龙。颔:下巴。[6]䪢粉:细碎的粉末,寓指粉身碎骨。[7]牺牛:指古代祭祀的三个月之前养的牛。[8]刍:草。叔:大豆。[9]连璧:连接在一起的璧玉。[10]赍:送葬品。[11]鸢:老鹰。[12]平:平治。[13]征:应,应验。
译 文
22. 有个拜访过宋君的人,宋君赏赐给他车辆十乘,他依持着这些车辆在庄子面前显耀。庄子说:“河上有一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贫苦人家,他儿子潜到深渊里,获得一枚价值千金的珠子,于是父亲就对儿子说:‘去拿一块儿石头锤坏这颗珠子!价值千金的珠子,一定是源自潭渊之中的黑龙的下巴之下,你能轻易地得到这样的珠子,一定是恰好赶上黑龙睡着了。假若黑龙醒了,你还能活着回来吗?’当前宋国的险恶,远超过那深深的潭渊;而宋君的凶残,也远超过黑龙。你能从宋君那获得十乘车辆,也一定是赶上宋君睡着了。假若宋君醒了过来,你必会粉身碎骨。”
有人去聘请庄子,庄子回复他派遣的使者说:“你曾见过那准备用来祭祀的牛吗?用刺有花纹的丝绸披着,给它吃草料和大豆,等牵着走到太庙并杀掉它用于祭祀的时候,就是想做个没人看管的小牛,又怎么可能呢?”
23. 庄子将死,弟子们计划着用很多东西作为他的陪葬品。庄子说:“我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以星辰为珠玑,万物都是我的陪葬品。这些陪葬的东西难道还不齐备吗?哪里还需要再加上那些东西!”
弟子说:“我们担心乌鸦与老鹰会啄食先生的遗体。”
庄子说:“把尸体放在地面会被乌鸦与老鹰吃掉,埋藏于地下会被蚂蚁吃掉,夺取乌鸦与老鹰的吃食之后再送给蚂蚁,怎么能这么偏心呢!”
以偏见来追求均平,这种均平绝不是真正的均平;以人为的感觉去应验外物,这种应验也绝不可信。自以为聪颖的人只会受外物的驱使,精神超然脱俗的人才能自然地应验。自以为聪颖的人早就比不上精神超然脱俗的人,可那蒙昧之人还依持偏见而沉溺于俗事,他们的功业只在于追求外物,这不是很可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