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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李国文·历史散文】01文人的节操
作者:机智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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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古代字数: 56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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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李国文关于中国文人历史的散文】 讲古讽今,辛辣有味,神游千古,放眼时代,这是李国文先生近年来文章的鲜明特色。有评论家认为,他是当代将学识、性情和见解统一得最好的散文家之一,颇有法国作家蒙田之风。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11-11 19:09:54
更新时间2024-11-10 21:4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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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文人的节操

〔1〕公元1644年,夏历为甲申。这一年,天下大乱,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京城人,过得可谓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这一年为明朝灭亡之崇祯十七年,同时又为清朝开国之顺治元年,历史上习惯称之“明清易代”。但就华北地区而言,特别是京畿一带,很难将本年自3月19日起至4月30日止的大顺政权撇开不论。李自成,也就是闯王,他率领的这支一直被蔑称为“流寇”的农民起义队伍,席卷了大半个中国之后,终于在这年春天的一个细雨夹雪的早晨,到达他的终结目的地。

虽然这个短命政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北京停留时间不长;但他,这位老陕,曾经有效地统治过京城一个月零十天左右,这是确凿不移的事实。

〔2〕关于这个政权为啥如此短命,北京的坊间一直有这样的传言:本来,据推背图,李自成至少应有40年的真命天子运,可那些“迎闯王,不纳粮”的农民军,在打京城之前,闯王许诺他们天天要像过年那样快活。因为农民视之为一年之中最大的快活,莫过于过年。而过年的最大快活,莫过于包饺子。进城以后的这四十多天里,大顺军顿顿按领袖的指示,让供养他们的市民百姓,剥葱剁肉,擀皮包馅,大吃饺子。大街小巷,胡同里外,都支开大锅大灶,整个北京城,成了桑拿浴房,热气腾腾。由于中国贫苦农民,只有过年那一天,才能吃上一顿饺子,杨白劳的女儿喜儿也是以玉米面饺子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这下好,闯王的40年帝运,就被这些天天过年吃饺子的嘴,在40天里,统统吃掉了。

〔3〕老天爷说,一年只能过一次年,不可以天天过年的,这就是农民暴发户的不成气候了。然而,这种传言的揶揄背后,也反映着农民掌握政权,难以逃脱“其兴也勃,其殆也甚”的宿命。

不过,由此证明,这一个多月的北京,上演的是一出明与大顺,然后再加上清的三国演义,这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可耻的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事实上,清朝的睿亲王是从李自成农民军手里夺得了明朝的首都,而明朝的崇祯皇帝并不是败于多尔衮,而是败于李自成,才登景山顶吊死在歪脖树上的。朱由检上吊,大顺军进城,家家户户的门上,大书“顺民”,以保全性命。而且,大顺军是一支不讲究辎重后勤、保障供给的队伍,走到哪里,吃到哪里,一路吃大户而来。所以北京城的这些顺民们,每五户要摊派一名大顺军,保证其有饺子可吃。

〔4〕紧接着,那小花脸或者小瘪三,由于老婆遭大顺军扣留了,一怒之下,将关外八旗兵引进京城,于是,这些板凳没有坐热,饺子尚未吃够的一众庄稼汉们,放火烧了北京,向西开拔走了。于是,全城百姓赶紧扯下门板上的“顺民”帖子,人人薙发,个个留辫,诚惶诚恐,奴才一般地向大清王朝表达忠诚。

由明而大顺而清,这样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可苦恼坏了公元1644年内的京城百姓,一会儿向这位菩萨磕头烧香,一会儿向那位尊神哀求饶命。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像那个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那般没皮没脸。连一位姓费的宫女,还揣利刃企图刺杀强暴她的大顺军高级首长呢,更何况权贵、勋戚、文臣、武将,更何况商绅、贤达、名流、耆宿,更何况文人、儒士、清流、雅客,更何况生员、役吏、书办、文房……都不能幸免地要面临这场生或死,战或降,走与留,宁死不屈或苟且偷生的选择。

〔5〕于是,就在公元1644年,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高风亮节之士,也看到了为数可观的道德沦丧之徒。

现在回过头去看,在这一年的明、清、大顺三方的角力中,涉黄河,控江汉,踞太行,逼京畿,坐拥中原,以逸待劳的李自成,完全可以等到强清弱明,鹬蚌相争以后,坐收渔人之利。可这位闯王,到底沉不住气,要是他不急于当皇帝,不急于消灭明王朝,还真有可能出现三国鼎立的可能。然而,人性的悲剧就在于,一个种地的庄稼汉,他的全部生存哲学,就是在春天播下去一粒种,是为了到秋后收获到手的那一把粮,这就是中国数千年小农经济社会养成的最根深蒂固的现实主义。至于明年,至于后年,至于10年、50年以后,对他来讲,都是扯淡的事。

〔6〕李自成,这个米脂驿卒,也是一个至多能看到来年开春的农民,自崇祯二年为“流寇”起,至此已15年了。1643年攻下西安以后,这位闯王决定不再“流”了,已经“豁出一身剐”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敢把皇帝拉下马”,是到了将朱由检拉下龙椅,由他来坐江山的时候了。

李自成,显然这样盘算,如果俺不到北京去摘这个桃,关外的清人肯定要先下手为强了。与其由他捡这个便宜,为什么我不马到擒来,坐享其成?

应该承认,李自成一路“流寇”过来,由小而大,由弱而强,能有今天的辉煌,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事家。这一点,前辈作家姚雪垠先生穷其毕生之力,用长篇历史小说证明,此人在政治上的高明,在军事上的成熟。

〔7〕姚老真是煞费心思呵!一定要将毛泽东在《论持久战》中游击战略的十六字方针,落实到李自成的实践中去;一定要将毛泽东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中建立根据地,用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思想,贯彻到李自成的行动中去,这难度该是多大呀!其实,在文学上,真实,是最美的。百分之百的真实,百分之百的美,要是美到一百一,一百二,就可能要弄巧成拙,贻笑大方了。有什么办法呢?在中国文学史上,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常常是大家、名家、老作家的难以规避的致命伤。为一个人写,而想得到大家的鼓掌,恐怕是很难两全其美的事情,这也是姚老一生为他这部著作,终于未成“显学”而抱憾不已的事情。

〔8〕幸好,大家也都明白这一点,小说不是正史,古人早说过了,“小说家言”,乃街头巷尾的“稗史演义”罢了,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若信以为真,则大谬不然。因为,李自成再伟大光明正确,毕竟跳不出时代的局限。作为一个农民的政治家,一个农民的军事家,不可能具有高屋建瓴、俯瞰全局的战略观点。农民守着土地,有其勤劳朴实善良本分的优良天性,一旦离开土地,那小农经济制度所养成的短视浅见的小格局,贪得无厌的大胃口,阴冷残酷的报复心,冒险盲动的破坏性,种种弊端,便会暴露无遗。随着权力的逐渐增大,欲望也逐渐膨胀,随着身价的日益抬升,野心也日益狂妄。君不见近年来那些落马的党政干部,报纸上有过披露,大部分,甚至绝大部分有着比李自成还好的出身和成分呢!

〔9〕公元1644年,大年初一,在西安过年的李自成,他要建大顺国,称大顺王了。看来,他是打算先实习一下,预演一下,然后,到北京紫禁城里,再戴上那顶皇冠时,就省得京城老少爷们儿笑俺们老陕,土得掉渣了。大顺政权的成立,说来几乎等于笑话。究竟是这年的初二,还是初三,甚或是初四成立,这帮革命家都说不准了。有一条可以肯定,不是初一,那天尽忙着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了。道理很简单,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就着一盏香甜可口的稠酒,面临“分田分地真忙”这桌盛宴的农民军,自然是只顾看着碗里,望着锅里,计算能到自己手下多少胜利果实了,不会费心思记住建国的日期。于是,这个乌合之众的农民政权,什么时候建立,什么时候终结,史家索性一概忽略,倒也痛快省事。

〔10〕但李自成很起劲,造历书,封功臣,开科取士,檄告远近,露布天下。国号曰大顺,年号曰永昌,以西安为西京,为他的临时首都。至于真正的,未来的大顺国首都,他宣布,就是马上要去攻打的北京。

二月二,龙抬头,李自成就率大顺军浩浩荡荡出征了。

先陷汾州,再取太原,后夺大同,势如破竹;接着,攻上党、彰德,占固安、真定,逼近京畿,然后,发起总攻。3月11日,据宣府,15日,破居庸,16日,陷昌平,17日,包围京师,18日,拿下外城,农民军由外八门蜂拥而进。这种闪电般的进攻速度,比之拥有阿帕奇直升机、悍马装甲车的美军攻伊部队,有过之无不及。

〔11〕这支农民军跟随闯王作“流寇”,南北驰驱,东西征战的队伍,终于冲破黎明前的黑暗,看见德胜门城楼子上的黄瓦翠檐,一群一群的鸽子在跳跳蹦蹦,甚至依稀听到更远的,也许是紫禁城上空嘹亮的鸽哨。在众军呼啸中,骑在乌骓马上的李自成,我想他应该是开心的,很开心的,从统帅的观点,这是一个大获全胜的日子,从老农的观点,这是一个丰收在望的日子。那时的他,绝不会料到,不出一个月,还要从这里灰溜溜地打道回府。所以,我不解,在北京市的五环路外,由德胜门去昌平的公路上,有一尊李自成的骑马雕像,那张农民的脸,为什么一定要那么神色凝滞、严峻、忧郁和不开心的样子呢?

〔12〕这应该是那天崇祯的面部表情,他万万没有想到,横征暴敛,赋繁税重,天灾频仍,官逼民反,竟造就出给自己掘墓的队伍,大明王朝终结的一天,终于来到。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须臾,城陷。”“贼千骑入正阳门,投矢,令人持归,闭门得免死。于是俱门书‘顺民’。”19日晨,李自成攻进内城,崇祯帝“易靴出中南门,手持三眼枪,杂内竖数十人,皆骑而持斧,出东华门。内监守城,疑有内变,施矢石相向。时成国公朱纯臣守齐化门,因至其邸,阍hūn人辞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门,门坚不可启,天且曙矣。帝御前殿,鸣钟集百官,无一至者。遂仍回南宫,登万岁山之寿皇殿自经”。

〔13〕崇祯不是一个好皇帝,他基本上属于狗肚鸡肠之辈、心胸狭窄的小人一类,不过,死得较惨,大家还多能同情他。

也许这天清晨,些微的雨雪,稍稍打乱了李自成入城式的安排。直到“午刻,李自成毡笠缥衣,乘乌驳马,伪丞相牛金星,尚书宋企郊等五骑从之”。接下来,便是清人谷应泰在《明史纪事本末》卷八十的《甲申殉难》一章中,所写的那些惨绝人寰的死难场面。

从这个月开始,是北京城建城以来最血淋淋的死亡年。

〔14〕谷应泰说:“考其时,阖门同死者,父与子俱死者,母与妻子俱死者,妻妾从死者,独身效死者,闻难饿死者……无论道术素许,至性勃发,位列三阶,荣邀一命,莫不椎心扼吭,追路相从。自古亡国正终,未有若斯之烈者。”现在回顾发生在公元1644年京城的“甲申殉难”,虽然骇人听闻。但比之随后满清入关,一纸《薙发令》,除明代衣冠而胡服左衽,让你从精神上降服,从心理上慑服,从人身污辱上屈服,所激起的反抗,所造成的灾难,要比李自成进京时门上贴“顺民”大得多。“顺民”只是一张纸,贴在门外,你在门内,可以照样不顺,而头发长在自己脑袋上,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对这些明末遗民来讲,人人过刀,家家见血,满城尸臭,处处骸骨,是一场谁也躲避不了的灾难。

〔15〕所以,清末民初胡蕴玉所著《发史》一书,这样感慨:

“呜呼!吾民族蒙辫发之耻,至于今已二百六十八年矣。世人论者,以为区区之发,无与乎兴亡之故。呜呼,是不知夫发之历史也。入关之初,薙发令下,吾民族之不忍受屈辱而死者不知凡几?幸而不死,或埋居土室,或遁迹深山,甚且削发披缁,其百折不回之气,腕可折,头可断,肉可脔,身可碎,白刃可蹈,鼎镬可处,而此星星之发,必不可薙,其意岂在一发乎?盖不忍视上国之衣冠,沦于夷狄耳。”

〔16〕对如今的人来说,我们钦佩其无惧无畏地走向死亡的勇气,然而,应该看到,这样义无返顾地奔赴死亡,对明朝那条即将破沉的船,其实是于事无补的。你不身死,它要沉,你死了,也挡不住它不沉。对那位寡恩刻薄,刚愎自用,多疑好变,狷juàn急忭biàn躁,恶谏好谀,滥施刑惩,救亡乏术,治国无方的庄烈帝,就尤其犯不着为之身殉。大明王朝这座大厦的倾覆命运,固非崇祯一人所能挽救,但为帝王者只能在景山上一死了之而无其他作为,那就更无必要与之共存亡了。所以,尽管死得很愚,很傻,很无必要,很不值得,但对公元1644年的这些当事人而言,他要活得尊严,他就得随旧朝“茫茫泉路,咽咽寸心”而去。他要苟全性命,他就得服膺新朝新政,改换门庭,输款纳诚。若是做不到低头,做不到苟且,做不到背叛,更做不到出卖,就只有一本正经的郑重其事的别无选择的惟此一道的死。

〔17〕因为中国人,大部分的中国人(不是全部),对于“节操”二字,看得很重。所以在这些赴难者心中,觉得不如此,则不成其为天子脚下的大明之人,更不成其为堂堂正正的中国之人。

在这个世界上,莫过于我们中国人,特别看重,特别强调这个“节操”了。为什么看重?为什么强调?因为吃足了苦头的缘故。在中国的全部历史中,出现过许多讲节操的中国人,而在同样的历史中,也曾经出现过不少不讲节操的中国人。说到底,一部二十四史,就是这两类中国人,一是讲节操的正人君子,二是不讲节操的小人败类。其矛盾对立的斗争史,也是讲节操的人基本上吃亏,而不讲节操的人总能得逞于一时的伤心史。

〔18〕中国人之讲究“节操”,到了极端的程度,不知道是否与中国历史上那些不讲“节操”之汉奸,之走狗,之卖国贼,之假洋鬼子,以及挟洋自重的败类,以及拉大旗作虎皮的下三烂,以及残害同类的无耻小人,以及出卖灵魂的卑鄙文人,太多太多的缘故,害得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块土地,这些善良人民太苦太苦,有些什么因果关系?所以,“节操”,在中华文化传统中,是用来评判一个人的重要标准。尤其在民族危亡,山河沦丧,国本动摇,家园变色之际,到了做人做鬼,生死立决,存亡与否,在乎一念的那一瞬间,是考验中国人的血性、良知、忠贞、信念的关键时刻,节操二字,其分量多重?多轻?就全部检验出来了。

〔19〕就在公元1644年由大明而大顺,由大顺而大清的三国演义这出戏剧中,我们不想提到,然而又不能不提到,这个唯一的,绝无仅有的,能够在那血泊遍野的年代里,连串三朝重要角色的江左三大才子之一龚鼎孳

江左三大才子,钱谦益、吴梅村、龚鼎孳,都是被史家看作在节操上不怎么样的文人,而龚鼎孳尤其不怎么样。

据民国版的《清史稿》:“龚鼎孳,字孝升,合肥人。明崇祯七年进士,授兵科给事中。李自成陷都城,以鼎孳为直指使,巡视北城。及睿亲王至迎降,授吏部给事中,改礼科迁太常寺少卿。顺治三年丁父忧,请赐恤典。给事中孙垍龄疏言,鼎孳辱身流贼,蒙朝廷擢用,曾不闻夙夜在公,唯饮酒醉歌,俳优角逐。闻讣仍复歌饮留连,冀邀非分之典,亏行灭伦,莫此为甚。部议降二级,寻遇恩诏获免,累迁左都御史。”

〔20〕龚鼎孳之最无耻者,莫过于他为自己在明亡时不殉死的辩词:“龚鼎孳娶顾媚,钱谦益娶柳是,皆名妓也。龚以兵科给事中降贼,授伪直指使。每谓人曰:‘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即顾媚也。见冯见龙《绅志略》、顾苓河《东君传》,谓乙酉五月之变,君(即柳如是)劝钱死,钱谢不能。戊子五月,钱死后,君自经死。然则顾不及柳远矣。”(陆以恬《冷庐杂识》)

而最令人恶心的,莫过于他以耻为荣,为耻而不知耻了。“先是大学士冯铨被劾,睿亲王集科道质讯,鼎孳斥铨阉党,为忠贤义儿。铨曰:‘何如孽贼余子?’鼎孳以魏征归顺太宗自解。王笑曰:‘惟无瑕者可以戮人,奈何以闯贼拟太宗?’遂罢不问。坐事降八级,调用补上林苑丞,旋罢。康熙初起左都御史迁刑部尚书卒。”(《清史稿》)

〔21〕读《三国演义》,我们还记得,张飞与吕布交手的时候,张飞骂吕布为“三姓家奴”,真亏他想出来这样一个既刻薄而又极其准确的称呼。因为吕布先认丁原为父,后来,杀了丁原又认董卓为父,后来,又与王允合谋,杀了董卓。而龚鼎孳,在公元1644年那天日无光、血风腥雨的“甲申殉难”和随后小花脸或者小瘪三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的“鼎革”中,他,由大明王朝的给事中,摇身一变,为大顺政权的直指使,又摇身一变,为大清政府的给事中,其变之面不改色,其变之毫无心肝,真是令人不敢想象。当得上三朝元老的这位文人,对他叛明投贼,在闯王的军政府中,居然混得一个北城直指使,相当于宪兵队或纠察队的角色,还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22〕如此恬不知耻,如此丧心病狂,近人孟森先生在其所著《心史丛刊》的《横波夫人考》中指出,龚在当时人的眼光里,基本上是一个无赖、无耻、无聊、无可救药之徒:“芝麓于鼎革时,既名节扫地矣;其尤甚者,于他人讽刺之语,恬然与为应酬。自存稿,自入集,毫无愧耻之心。”

一个文人,已经不顾脸皮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鬼子进村了,把全村人聚在一起,枪顶在脑门上,要你交待出谁是八路?谁是共党?你是说,还是不说?虽然,你知道谁是八路,谁是共党,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吭声。哪怕崩了你,你也咬牙不说。这就是宋人文天祥的诗《正气歌》中,所说的“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的“节”了。

〔23〕公元1937年,卢沟桥事变,鬼子进了北平,同年12月4日,伪政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周作人并没有被枪逼着、顶着,欣然任教育督办或总长之职,甘心成为铁杆汉奸。因此,我们不禁要想,学问如此之大的知堂先生,会不懂得一个知识分子在这关键时刻如何写好“节操”这两个字么?会不记得公元1283年1月9日,“天地有正气”的文天祥,在拒绝了元世祖最后一次利诱之后,在刑场向南拜祭,从容就义时的那首绝命辞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中国的文人,以此衡量历史;中国的历史,也以此衡量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