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高大的天山，在伊犁形成了一个朝向西方的喇叭口，一个超级集雨器诞生了。就这样，本应干旱的伊犁，在西风带来的水汽的帮助下，成了新疆乃至亚洲内陆水资源条件最好的区域之一。伊犁也就成了一个经营西域的关键命门。

今日的新疆地域广大。一条天山横亘中央。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分立两侧，昆仑山、阿尔泰山南北夹峙。从高山、沙漠、草原，到河流、湖泊、绿洲，地貌之丰富、物产之多，全国无出其右。为拥有这块热土，中国人努力了2000多年。从西汉张骞，到东汉班超、班勇，再到唐朝名将苏定方、高仙芝，无不为经营西域费尽心血。然而，强盛如汉唐，西域仍然避免不了降而复叛、叛服不定。甚至在宋元明三朝的数百年间，中央政权基本失去了对西域的有效治理。

02

如果这种状况长期持续，中国也许将永远失去西域。危急之秋，一个经营西域的关键命门出现了。它就是伊犁。公元1755年，清朝乾隆皇帝派遣大军进入伊犁河流域。随后数年间，整个西域渐次重归。之前历朝历代从未重视过的遥远的伊犁，居然改写了历史。今日中国的西北版图就此奠定。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其经典著作《草原帝国》的结尾写道：

乾隆皇帝对伊犁流域……的吞并，标志着中国在历经18个世纪之后，实现了班超时代就制定的目标，即定居民族对游牧民族、农耕地区对草原的还击。

可以说，如果没有清朝当年对伊犁雄心勃勃的经营，就没有今日之新疆。完成“旷世武功”的乾隆皇帝也颇为得意。

他在官修文献中明定“伊犁”之名：

犁庭扫闾，一统西域。

遥远的伊犁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03

壹　超级集雨器

从地图上看，伊犁位置遥远。它偏居中国西北边陲，与北京的直线距离约为2900千米，是同样以草原闻名的呼伦贝尔与北京直线距离的3倍。它与地处东南、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广州的直线距离更是高达3700千米，两者还恰好连成了一条贯穿中国大陆的对角线。在新疆内部，伊犁同样位置偏西，不比今日首府乌鲁木齐居中辖制。

但当我们跳出行政区划，从一个完整的地理单元——伊犁河流域着手，便会发现其中的奥秘。伊犁河流域，三面被天山主脉、支脉所挟。这些山脉海拔多在4000米以上。位于伊犁北侧的科古琴山，高低起伏，逶迤连绵。博罗科努山更加巍峨，苍茫一片。东南侧的那拉提山，主峰喀班巴依峰海拔为4257米，山形如角，直刺苍穹。最为险峻的山脉当数伊犁南侧的哈尔克他乌山。

04

古人为沟通天山南北开拓出数条古道，夏特古道便是其中之一，它沿途翻越哈尔克他乌山的众多垭口，遍历冰川、激流。南北两侧的山脉与东侧的依连哈比尔尕山会合，形成群山之结。其山势更加陡峭，加之岩层疏松，泥石流、滑坡时常发生。著名的独库公路穿越其中，曲折而艰险。这些高大的山脉从北、东、南三面合围，形成了一个朝向西方的喇叭口。一个超级集雨器诞生了。

伊犁河在中国境内年地表径流为158.7亿立方米，占全流域径流的70%。伊犁所在的欧亚大陆腹地，由于受南部青藏高原的阻挡，印度洋的水汽难以到达，因此形成了大面积的沙漠。伊犁的西部却是平坦的欧洲平原、欧亚草原，来自北冰洋、黑海、里海，甚至相距超过5000千米的大西洋水汽，可以一路前进，直达伊犁。

05

当水汽进入山谷，超级集雨器便开始发挥作用。迎风坡每年的降水量可达600~800毫米，大量降水在高山上以固态形式留存，形成冰川。在海拔较高处，冰川融水常形成湖泊。它们散落在群山之间，水质纯净，颜色湛蓝，犹如宝石一般。群山之中也因此发育出众多河流。它们从高山上奔腾而下，一路穿越森林，流经草原，切出峡谷，拓为宽谷，最终汇聚成新疆水量最丰沛的河流—伊犁河。

河水一路滔滔西去，在哈萨克斯坦从巴尔喀什湖西部注入。因为伊犁河水量巨大，甚至让巴尔喀什湖呈现出“西淡东咸”的奇特现象。就这样，本应干旱的伊犁，在来自大西洋等处水汽的帮助下，成了新疆乃至亚洲内陆水资源条件最好的区域之一。

06

贰　水草丰美

充足的水汽，加之伊犁河谷地形既深且窄，容易形成外部寒冷、内部温暖的“逆温带”​，使得该区域草木极为繁盛。著名的雪岭云杉，其最大胸径可达2.2米，高度可达60余米，树龄超过300年。它仅凭一个树种之力，就在天山北坡形成了一条长度超过1000千米的森林带，全国独一无二。喜温的野生苹果、核桃、杏在此大量繁殖。伊犁也成了中国野生果树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

树木不能生长的地方，草原开始肆意蔓延。从高山草甸到山麓林缘草甸，从起伏和缓如人体曲线的坡地草原，到平坦的河谷稀树草原……它们遍布山谷与平原，形成了中国最为密集的草原景观，如那拉提草原、特克斯草原、喀拉峻草原、昭苏草原等。水草丰美的伊犁很早就成了古代游牧民的放牧之所。塞人、乌孙、突厥、蒙古准噶gá尔部皆曾以伊犁为中心建立起强大的草原政权。

07

天山以南的塔里木盆地则没有这样优异的水汽条件，只能凭借雪山融水，在盆地边缘形成一个个独立分割的绿洲小国。而天山以北的游牧政权，可以翻越天山，攻入绿洲，将南部小国各个击破，反之则完全不可行。绿洲城邦往往势力弱小，无力北上。正所谓：

北可以制南，南不可制北。​（龚自珍《龚定庵全集类编之西域置行省议》​）

但是汉代、唐代，因为农业经济的相似性，都将经营西域的重心放在天山以南。中央政权强盛时尚可对天山以北羁縻mí抚绥fǔ suí，一旦式微，中央帝国多年经营的心血便会在游牧政权南下的铁蹄中灰飞烟灭。

--雪岭云杉主要分布于俄罗斯及中国新疆，是当地森林的主要建群种。它们苍劲挺拔，绵延高耸，犹如矗立山间的城墙。

--伊犁地区的天山沟谷间有许多野果林，包括野苹果林、野杏林、野核桃林、野李林、野樱桃林等。

--伊犁平坦的河谷地带，大地被不同的农作物分块填充，好似一个巨大的调色盘。

08

叁　改造伊犁

到了清代，对游牧民族了解至深的乾隆皇帝，显然看清了这一点。经营西域，必先经营伊犁。一场对伊犁天翻地覆的大改造开始了。

第一，造城。

清王朝以惠远城为核心营建了伊犁九城，形成了当时新疆最宏大的城市群。到访的外国探险家马达汉曾给予惠远极高的评价：

惠远城是我看到过的最整洁、最美丽的中国城市。城市设计得很好，笔直的街道宽敞而漂亮。​（转引自吴孝成《外国人眼中百年前的伊犁》​）

第二，屯田。

伊犁草原气候温和湿润，土壤肥沃，宜牧宜农。乾隆没有将伊犁仅仅当作一个军事重镇，而是提出了一个雄伟的经济目标，即实现衣食财赋“与内地无异”​。在这种政策的推动下，北疆垦区迅速发展起来。到1820年，农田便已超过120万亩。伊犁草原土地肥沃，阡陌交错，从此变成了农业高产区。直到今天还是新疆有名的“粮仓”​。

09

第三，移民。

清王朝曾从全国各地征调移民来充实伊犁，包括厄鲁特蒙古、满族、锡伯族、汉族、从南疆来的维吾尔族（塔兰奇）等。这些新移民爱国意识极强，伊犁因此成为一个非常独特的移民社会——民族杂处，共融共通。各民族的融合度远高于其他地方，这一点对现在伊犁的社会稳定依然有着重大的作用。造城、屯田、移民，长期建设之后，清代的新疆最终形成了以伊犁为核心的稳定行政区，它得以真正牢固地融入中华版图。

此时的伊犁河谷，不仅是整个天山地区的交通枢纽，更是整个新疆的腹心地带。这种核心地位一直保持到了清朝末年，直到俄国占领伊犁以外的中国领土，伊犁从新疆核心变为边防一线，新疆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被迫迁移至迪化（今乌鲁木齐）​。新疆的伊犁时代宣告结束。

10

肆　今日伊犁

今天的伊犁，仍然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作家王蒙曾于“文革”期间“下放”伊犁十余年，再回到北京之后，他回忆起伊犁的往事。文章的开头便是：

在遥远的伊犁……

以演唱新疆歌曲闻名的歌手刀郎也在其代表作品《新阿瓦尔古丽》中唱道：

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哪里，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尔古丽，她带着我的心，穿越了戈壁，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对伊犁的向往，向往它的风光秀丽、物华天宝。同时，它的交通日益便捷，与东部联系日益紧密。

北京、上海、广州都已开通飞往伊犁的航线，高速公路、特大桥梁也连接起伊犁内外。

此外，它拥有中国最独特的城市，拥有中国优质农产品最好的生产条件，拥有全疆最大的陆路口岸，还拥有政策极为优惠的经济开发区。那颗西域雄心正在重新澎湃。

伊犁已不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