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如果天气太冷,就把胃暖成一座小火炉吧。
王安忆在《长恨歌》里写:“多少日的清锅冷灶,今天终于热气腾腾,活过来似的。煤炉上炖着鸡汤,她另点了只火油炉炒菜,油锅哗剥响着,也是活过来的声音。”
立冬时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虽不鼎沸,却是贴了心的。
汪曾祺在《冬天》里回忆小时候家里迎冬,用蟹油与乌青菜同煮,一碗羹汤“滋味难比”;或将冻豆腐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无一物是奇物珍馐,但对冬天的期待却跃然纸上。
俗话说:“立冬补冬,补嘴空”,在立冬时,生起火的厨房是最温暖的,吃过一碗热乎的人,便也不再畏惧冬天的寒。
历经夏秋季的身体消耗,身体确实需要在立冬到来时尽快“补冬”,一来可以更好地抵御冬天的严寒,二来也能补充自身消耗掉的元气。
立冬会补,开春打虎
吃肉,名正言顺。
北京人的立冬,和一顿肥美丰腴又温补的羊肉是分不开的。
历经了一整个秋天的放养,羊羔们身上那一层诱人的肥膘早就藏不住了……这羊肉该怎么吃?北京人没有统一答案,但决定如何吃本身就是迎冬的一种仪式。
路边的饭店,把“供应凉皮凉面”的贴示取下,换上了“供应羊汤羊杂”——羊汤醇厚,羊肉酥软,羊杂味浓,天寒地冻里,一口冒着热气的羊汤,总能让人心安。
羊蝎子,则是老北京最眷恋的冬日烟火气。屋外寒风呼呼一吹,屋里羊蝎子锅咕嘟一滚,热辣的肉骨,就能让街上孤独觅食的灵魂找到温暖的方向。
最经典还属涮羊肉。备上一口颇具历史感的铜锅,再把羊肉、冻豆腐、大白菜、粉丝和烧饼往那桌上一码——哦,差点忘了麻酱糖蒜和韭菜花——齐活儿了!
哪怕拿千金万两,也甭想换北京人嘴边这冬天的第一口涮肉。
看见北京的朋友在大雪里涮着羊肉,南方人也是向往的。
广府人最爱羊腩煲,在人均养生达人的广州,羊肉和辣椒对他们来说——“吃多燥热”,春夏吃,上火;秋冬吃,补中益气,天冻时吃完“周身暖笠笠”。
聪明的广东人会用广东米酒搭配腐乳、南乳和柱候酱焖煮黑草羊。
带皮的羊肉,皮如花胶般爽口,肉则掌握了松软和耐嚼的尺度,叫人缠绵。当羊汁渐浓,唤服务员加入白汤,支竹就要登场了。在冬日街头围着红泥炭炉和小瓦煲,等着支竹吸汁的缝隙间,跟朋友小酌两杯,最后吃上这一口稠密松软的支竹收尾,人生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而在嘉兴和湖州一带,每年立冬前,羊肉面馆都会张贴大红告示,上面毛笔手书:“自立冬日起,本店供应酥羊大面,欢迎品尝。”但不等到立冬,食客们早就起个大早蜂拥而至了。
杭嘉湖羊肉面,酱汁红亮甜香,羊肉酥烂味浓,不酥都不敢叫“酥羊大面”。
烧羊肉选用的是浙江湖羊,一岁左右的公羊,肉质鲜嫩。正宗的面店,会在门口支起一口大锅,用柴火烧滚,喜甜的桐乡人,会在锅里加入加入红枣和甘蔗的尾节“马尿梢”,除了去膻味,还能增加羊肉的甜蜜。
在没有暖气的日子里,桐乡人尤其淡定,任屋外雨雪交加,只要磕一碗温暖的酥羊大面,人就回血了。难怪连鲁迅先生都盛赞:“杭嘉湖再难熬的风雪之夜,只要有桐乡的羊肉面,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爱吃鸭的厦门人,往往会选择炖上一煲姜母鸭来迎接冬天。
在土里酝酿了三年的老姜,厦门人笃信它能驱寒祛湿,因而被称为“姜母”。
苦等三年,等的自然是被誉为“家禽中的小天鹅”——红面番鸭。
把姜片和整鸭投入转为它们而设的砂锅里,鸭皮释放的油脂,把锅底的姜片和鸭肉炸的滋滋作响,姜片、麻油、老抽等的风味则温柔地渗入鸭肉纤维,等到火开得最浓烈之时,整条街都能闻到香味。
上桌前,老板宛如化作爆裂鼓手,长长的筷子在一排砂锅前翻动,“裂鸭”时,尖子利落里穿梭于鸭子的皮肉骨骼,敲击出了立冬日最优雅的美味旋律。
上桌之时,先夹起一片片棕金色的姜。吸饱了鸭油和麻油的姜,辛辣早已消失,唯有一股延绵的甘甜久久不散。
立冬吃米,团圆欢喜
在吃肉以外,把秋收的粮米做成各种米食,也是迎冬的小仪式。一大家人围起来吃些当造糯米做的美食,正是南方不少地方迎冬的必备仪式。
油光四溢、软软糯糯的生炒糯米饭,是老广冬日最惦念的味道。暖胃益气的糯米,在油润喷香的腊肉加持下,变得愈发晶莹剔透。糯香夹杂着肉香吞入口中,胃里就像点起了一座小暖炉,渐寒的空气仿佛也被赶出了九霄云外。
立冬,在福建也叫“交冬”。漳州人这天会将秋收的糯米舂成交冬糍来庆祝好收成。
每到立冬当日,当地人早早起来蒸好糯米,力气较壮的阿爸负责敲打米团,阿妈则默契地将被捶扁的米团往中间折叠。
一个多小时的挥汗如雨之后,米团终于打好,将米团揪成乒乓球大小的团子,再蘸上炒的香喷喷的花生米粉和甜丝丝的白糖,盛在大海碗里。
趁着新鲜,嘴馋的孩子拿着筷子串上几粒,拿在手里仿佛像拨浪鼓;大人则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糯甜,在心中敬一敬土地神的恩赐。
立冬封藏,有粮不慌
在相对寒冷的北方地区,入冬曾一度意味着可选择食材的减少,对于爱吃之人,本该是颇为郁闷的事情。但古人传承下来的封藏、风干食物的智慧,却也使得冬天的来临别有一番韵味。 对于延吉人来说,迎接冬天的头等仪式,莫过于为接下来的寒冬腌制好咸菜了。
朝鲜族把辣白菜称作“越冬菜”,是一个家庭一年的大计。
用辣椒、白糖等腌好的辣白菜,脆嫩微酸。浸润了红亮辣汁的辣白菜用来烤五花肉、炒年糕,让人吃得满嘴火辣;投入部队火锅中,一口热汤下肚,温暖便流遍了脏腑。
再过半个多月,从农历冬月开始,湘西人见面时便会问:“你家开始做腊肉了吗?”
湘西湿冷,把猪肉用柴火熏制做成腊肉,是最好的保存方式。把大块的猪肉用盐腌好,挂到柴火灶上,让烟火慢慢地熏制,一周左右,猪肉便能熏至色泽金黄。
若是遇上小阳春,你就能看到山间屋前,挂满了迎风摇曳的腊肉,简直就像摇荡的风铃,不过风铃静的是人心,腊肉动的是馋劲儿。
当冬天的时钟缓慢地转动,腊肉也变得越发透亮。当游子归家,藏了一冬的腊肉就要被送上年夜饭的餐桌。
切成薄片的腊肉下锅与青椒小炒,腊肉的醇香伴着白烟透过窗子倏地跑了出去。夹一块送入嘴里,肥肉香而不腻,瘦肉越嚼越香,唇齿间还有熏制的柴火香味儿。
而在浙江绍兴,每年立冬都是绍兴黄酒开酿的好日子。
软糯亲厚过脾胃的太湖糯米,可以做糕团、蒸饭。它也将这样的温柔,化为了酒。
鉴湖,从中国人学会制造酒曲开始就成为当地人酿造黄酒的水源。而立冬后的鉴湖水,沉淀物下沉,会变得安静、澄澈,唯有这样的好水,才能酿出黄酒的风韵。
然黄酒在酿,也在藏。
越是经得住窖藏的黄酒,越能让人品出它历经风雪的醇香。冬去春来,我们终能等来一坛潜藏的酒香,破开风雪,入世而来。
“立冬食蔗齿不痛”,立冬吃甘蔗不上火,是潮汕人的养身信仰,也是他们弯腰劳作、累了渴了之后,对这“冬天第一口甜”的眷念。
“一日半根葱,入冬腿带风”,长江中下游的湿寒冬季,老南京人则好这一口性温味辛的生葱。
对信奉“立冬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北方人来说,入冬的饺子肯定是要吃的……
立冬这日,中国大地上演着不同的迎冬习俗。
但无论立冬吃的是什么,这一日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打开家门,菜板在响,肉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香。这份温热,能把尾随的北风挡在门外,将一颗心儿捂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