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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命
1960年春,已经持续一年多的干旱还在继续,浙西北的一个小村庄里有百来户人家,田地里早就成了一片黄土,龟裂的大地就像是起了皮的松树,河里早就已经没了水,地里的庄稼去年就没了收成。此地名叫洪村,已经存在不知有多少年月,村里头的人大多数是清末民国初期从各地逃荒而来的,原本那村里有多少人有多少事儿都早就埋进了黄土里。只是村口有一处老牌坊,牌坊用的是两根水桶粗的石柱子立的,柱子下面各压着个赑屃。当时的人哪知道赑屃的意思,都管它叫做老王八,这对老王八背上立着柱子,柱子上头有一块石头牌匾,匾上写着个大大的“洪”字,于是人们便管这里叫洪村。外来的人,有力气的便选几块土地,占一栋屋子,合着带来的种子与农具全家扎根在此。有从内陆来的,也有从沿海来的,有安徽的,有河南的,也有江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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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年月里,哪里有吃的,哪里没有战乱便到哪里扎根,我的祖辈原本是安徽安庆人,从我太爷爷那一辈便逃到了此处,从而成了洪村的人。谁也不知道洪村是哪一年建的,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村里随处可见石人石马,破败的庙宇大宅,有好多都在那些年被人给拆了。
被砸断的石马被拉去修埂建坝,庙宇大宅的青砖被拆下来盖猪圈澡堂,留下来等我到那一辈的只剩下一座将军庙和几截半埋入黄土的石雕了。浙西北地处两省三县交界,古时候是个重要的驿站,早在秦朝年间便由始皇帝正式封了郡,在秦更早的时代此处也多有人为活动的痕迹,只是一场太平天国闹长毛的运动把个本地的土著给闹了个精光。原住民们给后来者提供了现成的房屋和农田,慢慢的,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成了气候。洪村是浙西北里比较偏僻的一处山村,四面环山,中间有一条河,居民们沿水路两边而栖,引河水灌溉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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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村庄的后来者们在这里生息繁衍,他们避过了抗日战争,又避过了内战,一直迎来了新中国的解放。俗话说,山高皇帝远,1960年,那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到达顶点的时代,中国大地上满地的开土窑大炼钢铁,每个公社都有自己的年度钢铁生产目标,落实到大队,又落实到小队。村村都有任务,人人都有指标,吃的是大锅饭,喝的是大缸水,为了实现“赶英超美”,老百姓硬是把家里的铁锅铜壶都给拿了出来,目的就是给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设多添砖加瓦。
到了1960年,持续一年多的大旱还在继续,浙西北原本森林覆盖率极高,漫山遍野都是翠绿的竹子,那一年,据说山头上看过去到处都是焦黄的一片。妇女们开始饿着肚皮在田间寻觅野菜,男人们扛着锄头进山剥树皮充饥,年纪大的更是吃起了观音土,但是社会主义的建设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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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粮食极度匮乏的艰苦年代,洪村的“钢铁”产量却是排在前列,每每都能上头条。这可不同于“母猪塞大象”和“亩产十万斤”的放卫星夸张宣传,是实打实的产量。浙西北本就不产铁矿,为啥洪村能够有如此大的钢铁产量呢?那是因为,这里遍地都是铁疙瘩。只要你乐意,就去自家后院的地里用锄头刨,抛出来的“铁疙瘩”各种形状都有,小的不过一只碗,大的得十几个男人用葫芦吊,据说当时最大的一个“铁疙瘩”得有几千斤,是一个三角的香炉模样的玩意,硬是让这群人给敲了几天几夜给分成了几个大块丢进了土窑里拿去炼了钢……出去这些“铁疙瘩”,还有些别的玩意,什么瓶瓶罐罐之类的经常会被一起抛出来,洗洗还能用的就被拿去当做了家用,有些人运气好的还能挖出点金饰,至于那些玉饰多半都给了孩子们当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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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曾经有外人经常来收那些瓶瓶罐罐,用些塑料盆塑料花,剪刀菜刀就能换一堆,至于那些小孩玩的玉,几块糖果就可以换走。故事的开始,是从1960年那一次大炼钢铁的最后一个阶段说起的,那一年,有人去刨“贴疙瘩”很意外的刨出了个孩子。1960年秋,洪村几个壮年一起上山寻找原材料,他们知道哪些铁疙瘩是干嘛的,用老人的话说,哪些东西叫做“冥器”,是给死人陪葬用的。不知道是谁开始想到用那些东西炼钢的,大概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反正都是给死人用的,就当是老祖宗们给社会主义添砖加瓦了。找这种铁疙瘩不是一般人都能可以的,得懂行的人,起初早的时候找那些有石人石马的地儿下锄就行。到了后期,能挖的都给挖了差不多了,就得请高人来瞧。说是高人,在那个年代还是很谨慎的,其实就是一土夫子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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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洪村,有一户人家的祖籍是从河南迁过来的,祖上在洛阳郊区定居。古人有生在苏杭,死葬北邙的说法,历史上有三分之一的皇帝都埋在洛阳。中国人讲究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说法,还有一部分人则是靠吃死人饭的,这些人就是土夫子,在有些地方他们还有个好听的名号叫做“摸金校尉”。
这位高人姓李,据他说他跟那位大名鼎鼎的李鸭子是本家,属于同一个大家族,不知道这位李兄说的是真假,起码他的先辈到了洪村的时候也确实把那洛阳铲的本事给带来了。盗墓者算不得是一门能见光的手艺,挖人祖坟,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买卖,但是这一行讲究的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只要你运气够好挖到一处大墓,那里头的东西可就宝贝去了,李家这位爷叫做李启德,外号“二子”,也有人管他叫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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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二爷的祖上,也就是他的祖父那是曾经是一代响当当的“掌眼”。懂风水知识,拜过师傅,据说李老爷子只要往山岗上一站,一眼瞄过去,方圆五里地内的老墓在哪全都明了,甭管你坟埋的有多深。李老二是在二十世纪初跑到洪村的,当时算是较早的一批人,他倒不是逃荒,他是被当时的政府给通缉跑路来的这儿。在老家河南,李家兄弟那也是出了名的狠角色,干他们那一行的,多半手底下都有条把人命,他弄死的是当地军阀里头的一小头目,属于典型的分赃不均,把人给活埋进了墓坑。那个年月,稍微有点能耐的流氓头子拉上一群三教九流的地痞就敢立山头,手底下再有几杆枪,那就能给自己树个番号,一个个不是自称司令就是大帅。只要今天队伍在,那就是当地的土皇帝,但司令也得发饷也得买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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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些土军阀们就把目光盯上了地下的文物,李家二爷自然是他们拉拢的对象。人在财富面前,都会失衡,谁都不会例外,等李二爷真的掀开一座大墓后,说好的三七分账眼瞅着就要被人“司令”独吞。与其被人卖了数钱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二爷和他兄弟来了个先下手为强,哄骗那位“司令”说自己挖到了武则天的墓,事关重大,只准他一人前去商量。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土司令虽然也有怀疑但仍敌不过财宝的诱惑,只带了几个副官埋伏在附近。果不其然,李老二把他骗到坑边一记闷棍了结了性命,待填土埋人之际,那边卫兵已经发现,顶着子弹贴着头皮“嗖嗖”得飞,连夜就开始了逃命生涯。这一逃就是好几天,当到了这西北时候,他是曾经一度满眼放光,好家伙,没想到这山沟沟里头遍地都是老坟窝子,这是老天有眼存心打算让我发大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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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到洪村还没站稳脚后跟后的一天夜里,李老二就手痒痒了,拿着家伙事直奔一处山坡,那地儿他来的第一天就盯上了,与他同去的还有个兄弟,那是他亲哥。一铲子接着一铲子,兄弟俩人借着月光越干越有劲,索性把衣服都给脱了,光着膀子抡着锄头挖。
“妈的,咱这回是要走大运了,没想到逃命到逃到宝藏堆里来了。”说话的是李老二的大哥,他与李老爷子是同父同母,但俩人却无半点相似。老大长得三大五粗,力气惊人,老二则瘦的跟猴精一样,黝黑黝黑。这俩人在洛阳兴风作浪了好久,终于被人给报了棺,这在当时被抓了就是掉脑袋的罪名,兄弟俩人收拾了细软连夜就跑,跑了大半个中国终于在此处落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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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黑坑
李老二抽了坐在边上高堆起的黄土上说道:“你就放心吧,你留在家里的那点东西以后就别再心疼了,这里的货我估摸着不比咱老家差,起码都是上千年的玩意。这地方又都是外姓人,没几户人家,山高皇帝远的,咱们好好干它几年避避风头再回去。”“哎,好嘞!”听着弟弟的描述,李老大的锄头挥得更卖力了。天即将拂晓,山坡上,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上下起伏着,不时的黄土伴随着泥沙被铁锹掀起。“通了!”李老大兴奋的解开几块青砖,一处硬井盖大小的黑洞出现在了眼前。李老二把烟斗往脚底板磕了几下,朝着边上的黄土吐了口唾沫,搓着手对他哥说道:“趁着天还没亮,那帮人下地还要会儿,赶紧下去瞅瞅,拣好拿的先拿。”李老大弄根麻绳往自己腰上一拴,手上拿着一盏煤油灯,屁股后面别着一只白色的布袋,这是用来装冥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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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兄弟盗墓是不怎么讲究的,就算是镶在死人嘴里的金牙他们都要掰下来带走,通常被这俩兄弟逛过的坑都是一片狼藉,不毁尸决不罢休。尤其是这老大,平里就是个凶神恶煞的主,别说是死尸,就是对待乡亲们那也是毫不客气的主,人送外号“鬼见愁”。一脸的络腮胡子,活脱脱一猛张飞的样,那眼神平时朝小孩瞪一下就能把人给吓得腿打哆嗦。
这个坑,是二爷打样用的,并不是他挑的这片古墓葬里最上乘的,从打上来的土里夹杂的夯土看,这很有可能是一处春秋战国时代的古墓。李老大垂直的打下去一道六米多深的井口,按照往常的经验,他们还需要打一道通风井,但是二爷觉得此处就几个山民不会太碍事,六米多的深度就算是出什么事也能一把就给拽出来。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满地沧桑,在这片经历了百年战火才刚刚有所恢复平静的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武器,这李家兄弟手上也有家伙,两把盒子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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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造,十五响,这还是建国前李家兄弟拿了一只宋代官窑跟一伙土匪那换来的,干他们这一行被黑吃黑的概率极高,哪怕是亲兄弟在财宝面前也会有哥哥把弟弟埋了的列子。李家老大下地有十分钟了,按照他们之间的默契,一般十五钟后会有第一批货被送出地面。二爷“吧唧、吧唧”抽了两口烟,心里那个得意劲就甭提了:老子从河南一路逃到浙江,没想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撞了大运,这下半辈子可算是找到了吃饭的地儿了。后来,事实证明二爷的确是有眼光的。八十年代的一次联合考古行动统计出这一代,光是有封土的大墓就不下二百处,而深埋在地下的更是不计其数。
又过了两分钟,那绳子一颤,二爷猛得嘬了口烟,那烧红的烟头把他的眼珠子都给染得要流血了,兴奋的二爷抓着绳子往自个儿腰上一挂,正准备拉时,只见那绳子突然很距离的颤抖了起来,接着便从地下传来了一声枪响!“嘭”得一声闷响,二爷心头一惊,不好,这是要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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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的绳子往腰上一捆,再往肩膀上一搭,二爷迈起脚步就往前冲。他人虽然瘦但力气可不小,哼哧哼哧的往猛拽了几步就感觉绳子一松。回头一看,他家老大已经被拽出了地面,只见他脖子上被一条水管粗细的青色小蛇缠着,那蛇此时正张着嘴巴吐着猩红的芯子朝着二爷“嘶嘶”做响。两人相距不过四五米,二爷见自己哥哥就要被那么条小蛇给勒断了气,自然的反应就是弄开那条蛇,于是,他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准备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弯腰的时候那蛇突然调转头张嘴就准备冲着老大的喉咙咬去,这下可把二爷给急坏了。人一急就会下意识的想最快的办法去解决,二爷还没挨到地上的右手也跟着转了个方向朝着自己的腰上摸去,一个抽身,电光火石般的拔出了那把盒子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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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米,这个距离真的很近,二爷借助着天上的星光可以清楚的看见那条蛇身上的鳞片。除了会盗墓,二爷还有个好枪法,用这盒子炮,三十米的距离他可以打断一根火柴。转身,拔枪,瞄准,击发,开火!“呯”得一声清脆的枪响,二爷看得真切,那蛇的嘴还没来得及咬下去他就抢先开了火。可就在他开火的一瞬间,突然眼前一闪,他的手也跟着一哆嗦,他好像看见了什么……一团血雾炸开,李家老大连哼都没哼上一声就被自家弟弟一枪打爆了脑袋,在二爷开枪的那一瞬间他才看明白:他的脖子上哪里有什么青蛇,就是一截老树根缠在了上面!就这样,他亲手打死了自己的哥哥,二爷知道自己这回是着了道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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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失手打死了人,到哪都是要吃官司的,二爷只好偷偷把自己的哥哥尸体从那个盗坑里给丢了进去,又把封土重新填了回去,收拾完了现场匆匆忙忙下了山。下山之后,二爷收拾收拾便准备跑路,或许是忙了一夜,他尽然在床上睡着了,还做了个梦。梦里,他梦到自己的哥哥眼珠子被打爆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站在屋外,一手拖着个棺材板,一手拿着条小青蛇。
见到哥哥来找自己,以为是来寻仇索命的,二爷立刻下跪跟哥哥解释自己不是有意要下黑手,适才是因为着了道,被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眼才误杀了哥哥。李家老大却道自己并不是来责怪他的,只是来告诉他自己被一个恶鬼所缠,那个恶鬼要他家人每月初一十五都需要送上三荤三素、金银纸钱前去村口的牌坊下面奉上,否则就在下面折腾他,他这是来求他弟弟莫要离开,否则那恶鬼也要缠上李家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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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自是不信,不想老大却说,你要不信可以看看自己的胸口是否多出了一根红线,要是等那红线长成一圈的时候,就是你命休的时候。二爷一觉醒来,满头大汗,看着床边已经整理好的大小包裹,想起了梦中自家哥哥所言赶忙脱掉外衣朝镜子里一照。这一照不要紧,直接把李家二爷差点给吓破了胆,在他的胸口处果真有一条粉红色的细线,只是两头还未相连,这根线之前是确确实实没有的,这下可把他给吓坏了。李家老大本就是凶恶之人,没想到死后竟然被欺凌成这样,可想而知那恶鬼是有多凶悍。李家二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回想昨天是怎样一枪打死的哥哥,又想到那个梦,心里明白这回自己是真逃不脱遇上难缠的主了,也只好依那梦中所约。
好在第三天便是初一,当天夜里子时,二爷拿着荤素菜碗和金银元宝来到村口,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又叩头再拜。回去之后,当天夜里,他哥哥又托梦了,梦中李家老大说那人已经收到了,他的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点,叫他弟弟千万别忘记十五那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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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第二天一早醒来再照镜子,胸口那根红线已经不见了,只是再过了一天又开始出现了一根淡淡的线,颜色会每天逐渐加深,接头处也会越来越近。烧了纸钱就会消失,然后十五天内又开始,周而复返,他是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成天数着黄历过日子,生怕到了日子那一天自己忘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无论刮风下雨,二爷一定会出现在村口那块牌坊下面,后来村里的人陆续也都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做,以至于后来的很多新迁徙的都以为二爷是洪村里唯一的原住民,以为他那是在给老祖宗上香。从此,李二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洪村,他也没有婚娶,在村子里建了两间平房。至于他那盗墓的手艺也一同没有再施展过,倒是经常会给人瞧瞧风水阳宅,其实就是替自己积点阴德,将来下去的时候好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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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李二爷上香
李二爷在洪村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更迭,从清末到民国,从民国到了新中国。时代的变迁,洪村也在瞧瞧的变化,社会主义的春风吹到这里的时候,团结一切革命力量积极投入到新中国的建设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旋律。随着耕地的扩充,平坟运动开始了,有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发现洪村的泥土下面有着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些个瓶瓶罐罐能用的就被老妇女们弄回家洗洗干净用了,不能用的就地和土地一起被重新平整。对于这个刚刚经历了战国洗礼的民族来说,死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被挖出来的白骨装在竹篓里用独轮车运到山沟里就地掩埋,那些留有封土的大墓就这样越来越少,以至于全部消失。到了后来,洪村地表能看得见的墓,已经几乎没有了,至于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千年老墓,那只有李老二那些“懂行”的人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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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哪家打井的时候发现在地下几米深的地方挖出了个“铁疙瘩”,又恰好逢上了那场运动,于是“洪村”再一次爆发了,每个生产队都热衷着扛着锄头铁锹挖土打洞,毕竟在那个年代,集体荣誉感是高于一切的。大队书记甚至看见了那些“铁疙瘩”后高喊着洪村钢铁产量可以供应全国!
原本荒芜的大山此刻更是满目疮痍,就连那块山坡也要保不住了,于是李二爷守护了几十年的秘密眼看是要瞒不住了。虽然他曾经想过阻止,但是却无能为力,他说,那就会牵扯出那桩命案,他不说,很有可能整个村子都得遭殃。他只能观察着,躲避着,看着那些石人石马被挨个推倒,那些地下几千年前的玩意被逐个拉出,也不知道是不是社会主义的无神论起了作用,起码在那一阵子,村里还算是太平。人们发现,越大的“铁疙瘩”往往藏的越深,在各种赶英超美口号的鼓励下,人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打出挖洞,终于有人想起来这种光凭蛮力找不划算,得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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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们想起了李二爷,那个会懂风水的老人,他应该知道哪里有坟。于是大队书记亲自上门去请教,他才不管是不是封建迷信,只要能产钢铁,只要能做出政绩,就跟外面公社可以吹嘘自己村有个地质专家。李二爷,没的选择,他知道他再不做点什么,这个村的人迟早会挖到那颗雷。于其让那颗雷让人踩爆了,倒不如自己亲自去把那颗雷给排了。他带着四五个年轻人满山头的转悠,就是不往那个小山坡去,隔三差五的也偶尔弄几个小窝子交交差,他寻思着,再过些日子就去跟村里报告:这下面的东西都给挖的差不多了,以后别就再想这门心思了。
可千算万算,总有算漏的时候,李二爷再怎么算也不会想到那个窝子终究还是会炸开……那会儿,村里来了个外地人,一个瘦瘦高高,穿着破破烂烂的中年人,腰上别了个酒葫芦,整天都是醉醺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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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他既不进村,也不扰民,起初大家伙都以为是哪里来的要饭的。毕竟在那饥荒闹的最严重的三年里,也不知有多少地方的人背井离乡只为讨口吃的,人们早就见怪不怪了。但是这人和其他要饭的有些不同,他一不去人家家里乞讨,二是你给他吃的他还不要,就在村口那块牌坊下睡着。那人头发乱糟糟的,胸口前挂着一个破袋子,上面绣着八卦图,身后还背着一柄长剑,每天都会去镇上的供销社打酒,那个年月,酒可算是奢侈品,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和买得到的。
1960年,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到达最顶点的时候,全国各地都缺粮,那酒是用粮食酿的,有多紧缺就自然不用描述了。各种物资空前的紧张,在那个时候,吃饭要粮票,吸烟要烟票,喝酒就得有酒票,就连一分钱买一盒火柴,也得用火柴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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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票,那是个稀罕物件,当时就算是一般的干部,那也不是想喝酒能能喝的,农村人很多都是用收割完的玉米杆子酿土烧酒,就那个玩意在当时都相当稀罕。
但就是这么个邋里邋遢跟要饭一样的家伙,每天都准时去镇上打酒,打完酒还不算,还摇摇晃晃的一头扎进国营饭店里再拍出钱和票来,跟店家要上烧鸡烧鸭等熟食。等全部准备妥当之后,那厮再重新摇摇晃晃的边喝边往洪村赶。没过几天,所有人都知道洪村有这么个奇人,村里头不止一次派人去打探,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有人就跟大队书记出主意说:出手这么阔气,说不定是间谍之类的来搞破坏的。这大队书记一听,有理!这还了得,我们村的钢铁产量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你就来搞破坏,拉上一群民兵就准备去强行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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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会儿又有人说:能每天喝酒吃肉的那肯定不是一般人啊,万一是上面派来视察咱们工作,故意伪装成这样来考验我们的呢?这书记一听,好像也有那么点理,哪个间谍敢这么大摇大摆的照耀进出供销社和饭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寻思着得把这件事赶快报告给上级。没过几天,一纸神秘的电报被送到了村公所,没一会儿,大队书记满头冷汗的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只奔村口,直到确定那个“疯子”还在才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道:“还好还在、还好还在。”接着又低下头去问那人道:“大哥,您千万别怪我,我是有眼不识泰山,村里有空房间,我马上派人给您腾一间出来。”
那个“疯子”把头发从脸上拨开,看着对自己一脸媚相的大队书记,拿起葫芦灌了口酒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嘟囔道:“神经病!”,他便又去自顾自的逍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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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疯道士和村里人相安无事的处着,偶尔有孩子嘴馋,胆大点的便去问他讨要肉食,那疯子也给。有的支书的照顾,本地的泼皮无赖也不敢去寻他开心。就这样,那个“疯子”就在洪村住下了,不过他可没去住大队书记替他安排的豪宅,而是一间牛棚,他就和那些牛住在一起,白天依旧喝酒吃肉,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就连大队书记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因为那封电报上只写着四个字:不可怠慢!
而那四个字下面印着的红戳戳已经让大队书记这样的人感觉到天昏地暗了,那是一个他这辈子也永远不敢想象的地方。这一天又是农历初一,李老二照例提着祭品去村头牌坊下面,那个年月实在是吃不饱肚子,所以李老二的祭品也有些寒酸:一个被啃了一半已经发霉的粗面窝窝头,一碟没有油星的野菜,还有一个鸡蛋,那是他从生产队集体农场里偷来的,这要是被抓住,那可以给定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估计得被扭送进公安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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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社会的生产资料都很紧张,元宝和纸钱也比平时少了很多,皱巴巴的放在篮子里。李老二心里有些忐忑,最近他身上的红线已经越来越深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放了祭品就消退,倒有点越来越厉害的趋势,他知道,这是别人对自己开始不满了,但他确实没办法。昨儿个晚上,他那死鬼老哥又给自己托了梦,说是下面的人天天折磨他,所以李老二才把心一横去偷了鸡蛋。农历初一,黑暗暗的天空没有半点月色,李老二一手拿着一盏煤油灯,一手提着篮子。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因为害怕被人瞧见,那枚鸡蛋若是被发现了,不被打死也得脱一层皮。他的胸口已经开始越来越疼了,那条线隐约已经有了起浓的迹象,再不久,那身单衣穿在身上贴着皮肤,钻心的疼。到了老位置,村头牌坊下面,李老二四下瞅了几番,确定没人之后,开始把菜碗一样样的都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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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虔诚地跪在地上,把香烛纸钱都一一摆好,朝着那牌坊磕了头,想起自己已经有两天没进食了,李老二两眼泪巴巴的看着自己那跟老树皮似的手叹了口气道:“您老也别在逼我了,活人都快要饿死了,我也只剩下这么多了。”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来,“咣当”一声,那个装着馒头原本已经破裂的碗被吹倒了,这会儿彻底碎了一地……
第四章 引魂歌
李老二一看,对方准是不满意了,这回算是完了,心想着与其被你弄死,我倒不如自己死了痛快。想起当年自己的风光落了这么个下场,李老二捡起地上的碎片就准备往手腕上划,这时他只觉得后脑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扭头一看,背后地上有一根被人啃了一口的烧鸡腿……李老二顿时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他啊!这有了烧鸡做祭品应该是够了,他满怀欣喜的擦掉眼泪把那烧鸡往破碗里堆,后面一个声音道:“哎哎哎,我的东西他吃不了,也不敢吃,那是给你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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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李老二拿着煤油灯一个回转,只见牌坊的另一边,那块赑屃上正躺着一个浑身邋里邋遢的人,他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半只烧鸡正指着自己。隔着这几米的路,李二爷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酸臭味,这是有多久没洗澡了……这疯人,他也见过,平日里一不打招呼,二没有来往,今天怎么跑这来了,他不是住牛棚的嘛?见李老二狐疑,那疯道士继续啃了口肉,嘟囔道:“好心给快肉,爱吃不吃,活该倒霉!”
那李老二年轻的时候在江湖上也算是有名号的人物,算不上响当当的,至少手底下也沾过血,历经了三朝时代更迭,若不是被这事所绊,指不定也能成为时代中的枭雄。人年纪是大了,但年轻时的底子气还在,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烧鸡恶狠狠的看着那疯道士道:“请人吃酒就要有请的样子,我不是要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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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还有点脾气呢!”那个疯道士露出了一嘴焦黄的牙齿,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起身道:“老伙计,上来坐坐,我请你喝酒吃鸡!”江湖人就有江湖人的样子,虽然他老了,但是那股派头还是在,轻声“哼”了一声后走到那疯道人的身边道:“拿来!”
疯道士把酒瓶递了过去,李老二拿着酒葫芦往嘴里一倒,咕咚咕咚就开始喝了起来,眼看着小半瓶就下了肚,这下那疯道士急了,马上跳了下来去抢葫芦,骂骂咧咧道:“你这人好不要脸皮,叫你喝你就这么喝啊!”
李老二也是好酒之人,这不知有多少年月没钱没酒了,也不理睬他,只管着自己喝,引得那道士都急得跳脚了:“够了!!!够了!!!给我留点!”说完,一把抢回去那葫芦放在耳边摇了摇,又眯着眼睛看了看酒葫芦,颇有些心疼的嘟囔道:“太不要脸了,一下子就给我喝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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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二用衣袖擦了擦嘴,嘶了口气道:“拿来!”
那疯道士把酒葫芦往怀里一藏道:“不给!你要给我喝光了都!”
李老二别过脸去道:“小气!”
那疯道士可不吃这一套,瞪着眼睛道:“小气怎么了?你实诚?你喝的也是我的酒!”他抱着酒葫芦又绕着李老二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道:“我看你应该是有麻烦了,而且这麻烦还很久了。”
“我是有麻烦,还是个大麻烦,你怎么知道的?”那疯道士转到李老二的身后,突然一脚踹在了李老二的小腿上。李老二腿腕子一吃痛,噗通一下跪了下去,还不等他张嘴喊痛,就觉得自己身上那件衣服已经被人脱了下来。李老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懵了,大喊道:“你要干嘛!”
话音还没落,只觉得自己后背上一凉,一股夹杂着臭的血腥味就已经冲到了自己鼻子里,这茬刚过,背上又被贴上了个什么东西,那流血的口子立刻就感觉收住了,衣服也被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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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疯道士扶起莫名其妙的李老二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种地的。”那疯道士一转刚才疯疯癫癫的模样,正眼看着李老二,他那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不可抗拒的严厉:“你没说实话,你不是种地的,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李老二都是快六十的人了,见对面这个疯人比自己还要小一些,遍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干什么的跟你有啥关系?”
“跟我是没啥关系,不过跟你有关系,你身上有尸气,还有一种蛊毒。这些年,你一直受制于人,每逢月圆之夜,你的胸口,后背和脚底都会有疼痛,如此反复,若再不根治,命不久矣。”那李老二一听,这人果真说的就是自己,心里明白八成是遇到高人了。他家祖上那位“掌眼”也拜过师傅,所以才有了他这一门盗墓的手艺,多少是有些懂的,心里想不必再瞒,便撩起衣服露出胸口的红线对那人说道:“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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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疯道士看了也是一惊,倒吸了口凉气道:“这么狠!”
“先生可有解决的法子,实不相瞒,年轻的时候犯了人命,打死了个地方军阀。我是从河南一路逃过来的,见这里地下有些买卖可以做,就打起了主意,不想东西没挖到,还搭了个亲哥哥进去,经常托梦给我要我每逢初一十五就得来此处上贡,不然就会折磨我二人。虽然我兄弟俩人是阴阳两隔,却都受制于人,无奈这些年月天灾人祸不断,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来上贡,估计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不是先生叫喊,我已经打算一死了之了。”
“死?你以为你死了就能解脱?我告诉你,你就是死了,还得给他受制,这样,今晚你先回去,拿着这张符贴在自己的胸口。”说着,那疯道士就给了李老二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用朱砂画着符文。
李老二接过那符狐疑地问道:“这个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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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瞪了他一眼道:“屁话真多,不想死就贴着,我今晚会去你家!”“那我等下还得上山呢,队上叫我给他们找那些东西……”
“别找了,就说身体不好,再找下去,你们村都得完!”一整天,李老二就在自家屋子里踱来踱去,他身上的浓已经在流了,只能用草纸不停地擦,但是今天却和以往不同,那口子碰到了都不觉得疼,那两处红线离接眼看就要接起来了。
傍晚手工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是村支书的声音在喊道:“今天晚上,挨家挨户天黑后全部关门关窗,收到消息说有一小股特务潜入要破坏我们的生产计划,上面已经派人来查了,所以无论外面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电灯,那是我们在抓捕特务……”
念完这截稿子,老支书擦着额头上的大汗,弯着腰对那位正翘着二郎腿剔牙的疯道士哈哈道:“您看,这,还满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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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疯道士起身抓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口水道:“有任何一个人要是跑出来了,出了事,你负责!”
拉开门,那道士摇摇晃晃的哼着小曲儿出去了,只留下那满头大汗的支书再一次把嘴巴凑到了那根被红布包裹的麦克风上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内容,他不放心,把心一横道:“凡是今晚没有关门关窗的,就扣你家的工分,凡是做到的,全部都加一个工分!”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白白在家里睡觉就能得一个工分。那些男人们纷纷跟自己的婆娘叮嘱,只要饭一吃完,立马上炕。那些个顽皮捣蛋的孩子们有的人家干脆就拿绳子给捆了,生怕晚上跑出去闯了祸……今晚,洪村一片寂静,天还没黑,挨家挨户就已经门窗闭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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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事的透过窗户眼对外瞅着,想看看特务到底长啥样,只听村头那里幽幽的有一个男人在吟唱:“苍天兮,多薄情,命丧归九泉也!奔走兮,心也碎,亲人何处寻?痛哭兮,悲难停,孤魂怎安息!?高岗高岗怎难上,彼彼亲魂正回望!唤兮唤兮心已荡,咽咽难平百热凉。泪兮泪兮何所依,招魂不至心也伤。呼兮呼兮何所至,天人永隔天地长;悲兮悲兮何所思,彼彼亲魂莫回望;莫回望揶莫回望,子兮子兮笑泪呛……”
有个老大爷听到这里的时候立刻把自己那正在偷看的孙子一把扭了耳朵道:“不能看!捂着耳朵,也不听!”“爷爷,为啥啊,他唱的真好听!”那老大爷一把抱起他往里屋钻去道:“小祖宗,不能听,这是引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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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泰山会旧人
人有三魂七魄,魂散灯灭人死,所谓鬼怪,有两种。一为精,如常见的黄皮子精,树精,蛇精和狐狸精。天地造万物,万物皆有灵性,这个世界又何止是人在修道,有灵性的动物或者植物,对于天地宇宙的了解未必会比人差。二为鬼魂,人有三魂,天地命,各主管运势、阳寿和身体。天魂主运,地魂主命,天地二魂为阴阳所生,一切皆为注定,不可逆,不可改,不可动。有高人结合五行阴阳八卦数术能够解人运势,看人灾福,便开山立派,都是经过了千百年的传承,信者自信,不信者自是不信。人死灯灭,则天地二魂自动消亡,只留下命魂一脉回归黄土,走黄泉路,过奈何桥,上望乡台,喝孟婆汤。到了判官那里把前世的因果都走一遍,清算人前种种,有错的便要罚,有对的便要赏,这便是常说的积阴德,行善事,将来投胎可以有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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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的人,生前有事脱不开,或者不想离开,便不肯去阴司报道,久而久之便成了游魂。这阴阳本不可两立,人间呆着,这魂的阴气会逐渐消散,终究化作一缕青烟,连个下世都没有着落,这是自然规律。
可还有的人则不肯,恋恋红尘,多少风流事。有权利、有财富、有地位、有冤有仇、有念想,人的欲望无穷多,死了也还改不了,这些东西就是戾气。戾气会随着人的欲望越来越膨胀,最终便成了“鬼”这一说。每种“鬼”因为前世的戾气形成原因不同,那它的凶恶程度也不同。有好有坏,不能一杆子打死,有人死后是想报恩的,有人死后是想报仇的,这些东西在世上是应该存在的,违反了天罡命数,打破了阴阳两界的平衡,于是便有人出来收拾这些残局。道士,便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精通五行阴阳,能够调动神鬼之力,能驱邪,能克凶,能布风水,能看运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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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阴阳两界平衡的使者,是天地赐予他们拥有能力,让他们可以调动风水五行之力为己所用,这便是有邪必有正。这位在洪村出现的疯道士是谁呢?他便是当年算出我小姨九岁之劫的那位疯道士。马肃风,号清风道人,天正道第二十六代掌门,查文斌的师傅就是他!
我们的故事,真正的开始,还是从他说起。
马肃风来洪村已经半月有余了,他不是浙西北洪村人,他是四川人。四川,青城山,道教圣地,天师张道陵的开山道场,香火鼎盛。自从道教创立以来,这里便是信徒心中最为神圣的地方,围绕青城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林立,在20世界初,战火开始在中国大地燃烧的时候,就有这么一位弃婴被留在了青城山脚。这是个男弃婴,大冬天的被一床红花被子包着,里面留着一封信,信上有孩子的生辰,脸已经被冻的发紫,一位路过此地的道人捡起这孩子问农家要了迷糊才勉强救了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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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道人,便是天正道第二十五代掌门马鼎言。马鼎言并不是四川人,他的家在离句容茅山不远的一处山村里,他到青城来是拜访道友。自从收了叶欢那个徒弟后,他便打算细心栽培,将来让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叶欢,那一年七岁,天资极度聪慧,五岁那年已经能将《道德经》和《太平经》倒背如流,马鼎言很是欢喜,在他看来,叶欢将来的修为肯定能够超过自己,甚至毗邻师祖凌正阳。就在前日,青城山上,天师道的掌门归云大师还在对叶欢赞不绝口,这里可是天师张道陵亲传的道家圣殿,能够得到大师的肯定,马鼎言可谓是喜上加喜。
天正道不同于别的教派,世代单传,一师一徒,绝无二列,这是师祖凌正阳定下的规矩。马鼎言看了那孩子太弱,本想就近找户人家相送,但一看到那生辰八字便心头一惊,随手一算,这孩子命带十六个凶煞,怕是搁在这里没法养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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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鼎言心善,又匆匆抱着那孩子去到青城山,想把孩子送进道观。不想,归云大师此刻就派坐下一童子相见,送了他一句话:“清风送子青城下,道由心生道天正;一切皆是定数。”于是,那孩子便被马鼎言带回了老家,跟随自己姓氏,取名“肃风”,又让他做了叶欢的师弟,道号“清风”。若是叶欢走上正途,也不会由马肃风来接任,只是奈何他天资太高,十八岁那年,马鼎言便派叶欢出去云游学道三年,三年归期将至,叶欢再归之时已性情大变,满身尸气。马鼎言知晓爱徒已入鬼道,再想挽回却来不及了,两人出手相斗,马鼎言凭借几十年的道行打瞎了叶欢左眼,但自己胸口也承受重创,过了两年便散手人寰。弥留之际,马鼎言将掌门之位传于马肃风,并将天正道一脉的各中缘由都一一告知,除去天正自成教之时的训言之外,更要他清理门户,除去叶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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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叶欢自从逃离天正之后,音讯全无,马肃风借云游之际,四处打探,一眼就晃到了解放后,也不知那叶欢是死还是活,终究是找不到人了。洪村,马肃风已经找找五年了,他的脚步在九州大地都寻了个遍。半年前在泰山,观天台,漫天星象,作为历代帝王祭天的这块石头,马肃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年的这一天都会来此处,只为去看那无数星星中的那两颗。在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它上一次出现还是在一百年前。天正道、罗门、还有数不清的其他人都在盯着它,只为等到它重新闪烁的那一刻。农历七月十五,月很圆,天却很凉。马肃风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枕着自己的后脖,每年只有一次,年年他都会到此地,传说中离天最近的地方,只为静静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