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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美食散文·舌尖寻味】篇叁
作者:幼鱼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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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75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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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25段。《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新作,是一部舌尖寻味故事和“吃透人生”的随笔集,开启故乡与世界间的寻味之旅,在“吃”里找到归属…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9-14 19:27:10
更新时间2024-09-14 22: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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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美食散文·舌尖寻味】篇叁

1.   像首都人民一样吃

有一年在大山里拍片,穷山沟,几乎每天大蒜就米饭,也其乐融融。晚上睡不着觉,大家就在蚊帐里吹牛,聊北京的饭馆。比如今晚的主题是西单,就捋着街道从南往北数,从烤肉宛开始,四川饭店、同春园、玉华台、天府豆花庄……数到砂锅居的时候,基本上就吹牛的那位没睡,其他人都在梦里纠结呢。

寒夜觅食

行驶在北京的冬夜里,搜索路边哪怕是仅有的一盏小饭馆的灯光,进去哪怕真的就喝一碗白粥,那种温暖都能渗透到骨髓里。

北京迟到的初雪。

已经凌晨四点,下楼,坐进驾驶室。方向盘冰得锥心,仪表盘显示车外温度零下六度。往手心儿里哈了口气,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自己的胃呢?很犹豫。

2.   北京的饮食发展布局非常不均衡,键入“消夜”两个字,得到的检索结果,东部饭馆的名单厚得像字典,而西部只有寥寥几家,仅仅相当于字典后面的附录。我的工作单位在城西,夜里十点之后貌似只有花圈店开门,面对这样的情状,我不死心,总觉得在夜幕的深处,在影影绰绰的高楼背后,应该还有一家不知疲倦的小饭馆在等待着我。这种侥幸心理,有时竟有些信念的意味。

连日加班,身心俱疲,按常理,最吸引人的地方应该是床。无数个凌晨,脑力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工作,但一旦想到吃的,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却能被唤起。这几个月下来,居然找出了些经验。如果把这些写下来,并称之为美食心得的话,显然夸张了,说破大天去,它不过是一些温饱体验吧。

3.   在市区的西部,后半夜还在营业的饭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快餐连锁店。我善意而且正面地把它理解成,只有连锁店这样,大家相互搀扶着,才能把北京西部的消夜生意支撑下去。在我的生活半径里,集天小吃、小豆面馆、时尚粥工场、大粥锅、食立方、田老师红烧肉……都是连锁店。它们有着一致的特点:主食尚可,点菜就不靠谱了,而且它们面目模糊,简直像同一家餐饮技校毕业的。正如我母校培养出来的播音员,可以起各种各样妖娆的艺名,但只要一坐在镜头前,除了长相有差别,声音简直完全一样。

办公室的楼下就是一家连锁快餐店,偶尔要一份肉饼配点儿咸菜还能果腹。有天看到菜单彩页,居然有老友粉,一时嘴欠点了一份来,刚吃一口就觉得他们胆子太大,这哪里是老友粉?明明是用醋和盐以及辣椒煮出来的不完全条状面食,相信南宁人民要是知道这件事,会发照会抗议的。

4.   稍远的另一家,粥店,也是连锁。有天点了绿豆百合粥,服务员客气地说:“绿豆没了。”于是,改成红枣莲子粥,又被告知“莲子没了”。再改,八宝粥。“跟您说吧,”服务员泄了气,“您点的都是熬的粥,现在只有用白粥调制的,比如生滚牛肉粥、皮蛋瘦肉粥……”像一只麦兜一样,我坐在那里,一脸委屈:“那我想要一碗白粥,说定了,不会……米也没有了吧?”

扪心自问,这种消夜,为什么还要去自取其辱?原因很简单:我更厌倦日复一日机械枯燥的生活。悄无声息,行驶在北京的冬夜里,搜索路边哪怕是仅有的一盏小饭馆的灯光,进去哪怕真的就喝一碗白粥,那种温暖都能渗透到骨髓里。尽管无人陪伴,这,也算是对抗无趣人生的一种积极态度吧。

5.   时间允许,恰好我又不怕麻烦,一般我会选择更远的地方,魏公村或者石景山的眉州东坡,这里的四川小吃做得像模像样,尽管是消夜,有时候可能就一两位客人,也做得一丝不苟,尤其是石景山的那家。如果完全为了温饱,我一般会点一个大份干绍面,加一份酒酿圆子。要是解馋,则会挑上七八样荤素搭配的菜,叮嘱伙计少放麻酱。一会儿工夫,一大盘香喷喷的麻辣烫就会出现在面前。让人纠结的是,麻辣烫是需要啤酒做伴的,这和开车又有冲突,所以,除了这儿,我需要新的目标。

马华拉面正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那完全是一次漫无目的的夜间搜索行动,从军博、三里河、甘家口、月坛、礼士路,走得几近绝望的时候,看到了长安街边这家灯火通明的饭馆。

6.   已经是凌晨两点,进门一张桌子上,七八个年轻人对着一桌残羹冷炙以及一堆烤羊肉的竹签,正兴致勃勃地玩杀人游戏。穿过他们,我到了档口,只要了一碗面,看师傅在大锅前表演,不一会儿,面煮出来,撒了香菜、青蒜,师傅又仔细地用筷子,在不同的抽屉里分别拣了牛肉片、牛肉粒和牛肉碎,笑容可掬地把面端过来,示意我可以享用了,还用很重的西北口音注释了一声:“美得横(很)!”

北京的拉面馆众多,如果单从制作质量上来说,这家牛肉面肯定不是最接近兰州土著的,但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子里,马华肯定是最温暖、最可口的一家。后来,我又去过几次,都是后半夜,服务员永远都带着淳朴的微笑。

7.   有天,我想多要点白萝卜,厨师先给我碗里加了一勺,待我坐到桌边,一个红脸蛋儿的服务员又用小盘给我装了满满一盘。不像广州、成都这些有消夜传统的城市,在北京,满足温饱的同时,能顺带看到一张笑脸,就足以让人的幸福指数急剧上升。

回到本文开头的那个凌晨。我最终决定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小雪中赶到马华拉面。那儿居然还有好几桌客人,我选了一张靠窗的座位,要了烤羊腿和啤酒,望着飞雪,想着自己人到中年还在透支生命,失败感不由得泛起。两瓶酒喝完,已经有些醉意。店堂里服务生勤快地跑前跑后,客人们散落在各处,希望着自己的希望,怅惘着自己的怅惘……这情景很像金庸笔下一千年前匆匆赶路的旅人,在风雪中的风陵渡口,那家茅草小店,大家等着雪停,明天又要各自赶路了。

2011年2月12日

8.   一个人的面馆

个人的饮食偏好,尽管像胎记一样私密,但至亲永远知道它在哪里。

府右街,紧挨着伟大首都怦怦直跳的心脏。在这条街北口的把角,有家快餐厅,名字叫“延吉餐厅分号”,这是我最喜欢的饭馆,说起来你不信,粗略算一下,我去过这里不下千次!真的。

关于这家餐厅,我甚至清晰地记得和它的第一次相逢。那是1982年,我的一个同学,北京妞儿,要让我明白他们北京“兴”吃什么,于是带着我到了这家人山人海的饭馆。先买券,三两朝鲜冷面,定价两毛一分(同等级别的一碗现在已经是人民币十二元)。之后排了二十分钟队,一点儿不夸张,二十分钟,队两边都是站在那里端着六寸大碗,以很高的分贝吸溜面和咕嘟咕嘟喝汤的顾客。我当时心想,哇,这东西在北京还真是“兴”啊。

9.   关于朝鲜冷面的知识都是后来知道的,延吉餐厅的这种面在东北叫黑冷面,用面粉、淀粉加荞麦面混合在一起压制,汤是用葱、姜加酱油外带苹果、梨的汁水一起调成。面出锅先过凉水,再倒入汤,加白醋食用。第一次吃冷面,我的北京同学急迫地挑动着眉毛等待我的评价。第一口,首先感到的是浓烈的生酱油味,紧接着是泡菜的臭味和白醋的酸味,这味道太古怪了,我甚至没有吃完一碗面。但我没好意思说难吃,只是扭捏地说:“哎呀,还真有点不习惯。”

离开饭馆的时候,下意识认为再不会光顾,但当时是穷学生,又是学摄影的,经常在故宫、北海、什刹海附近转悠拍作业,延吉冷面低廉的价格让我没多久便再次成为它的顾客。接着又有了第三次。而且,这种面放上特制的辣酱,非常刺激、开胃,以至于后来拿着学校发的公交月票,无论去哪儿拍照片,都把午饭定到了这里。要三两面,再要一扎生啤酒,先把啤酒倒进五百毫升的军用水壶里,当晚饭和水,喝掉剩下的半升啤酒,再把面吃完。荞麦面扛时候啊,一下午都不饿。赶上父母寄生活费,就中午和晚上都在这儿,还可以多要一瓶北冰洋汽水。

10.   古时候,男女结婚,好多人之前根本没见过面,但也不乏和谐恩爱的例证。我和延吉冷面就像这样,从不接受到习惯,最后变成无法舍弃。最多的时候,我有连续五天冷面的纪录,一个星期没吃,想想就要流口水——冷面就这样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和很多人感受不同,我认为吃冷面最好的季节并不是夏天,最过瘾的,是隆冬,最好是下雪的晚上。吃完冷面回学校,一阵小风吹过,自己不由打一个哆嗦:那种颤抖不仅来自寒冷,也来自口腔被辣椒灼痛催生的迷幻,那是一种一跳一跳的辣,带有一点轻微的自虐的快感。坐109路,我会high到东大桥,赶上112路,我能high到十里堡。

延吉餐厅最多的时候有三个分店,总店在西四北大街,据说那儿的面比较正宗,可是我总觉得西四没有府右街这家分号好吃,除非赶上这里装修,否则我绝不光顾总店——这说明味觉的先入为主有多严重。那时候,我已经在西三环附近上班,经常中午打一辆面的,来回二十元钱,到府右街吃三元钱的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11.   后来有次出差,从延边到浑江到丹东,一路上都是朝鲜族聚居的地方,吃得美,酒喝得也浩荡。每顿饭,主人征求关于主食的意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冷面!”可是吃到嘴里,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和府右街那家相比。有一次我甚至脱口而出:“你们冷面好像有点儿不正宗哦。”说完自知失言,但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回北京,机场大巴一到西单,直接109路,背着一肩膀的行李,端一碗冷面,迎着风,站在马路边,不过三分钟,解馋。

这几年经常喝酒,每次酒醉,第二天最想的就是那种筋道的面条。尽管它不容易消化,但就是那么怪,一碗冷面下肚,本来翻江倒海的胃立刻就能平静下来。坐在餐厅里,想想这么多年了,看着这家小铺变成了两层小楼,看着饭馆的名字前面加上了餐饮集团的名字,甚至见证过这里的一位服务员从相亲到结婚的过程。

12.   它承载着我到北京之后非常多的人生经历和记忆瞬间。我也动笔写过,一万字都没结束,因为那已经不完全是一篇关于吃的文章。这家饭馆对于我,也不是简单地用餐厅二字就能概括的。

非常不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混饮食圈,写专栏介绍饭馆,偶尔甚至被唤作美食家。但酷爱冷面这件事,我从来讳莫如深。这里有过一个教训。某年,和关系最好的一位同事把冷面吹得天花乱坠。终于有一天,约上她,我又帮着放辣椒又帮着倒白醋的,忙活了好一阵,挑动着眉毛就等她赞叹的尖叫……这位同事特有风度,不动声色地把面吃了一半,然后轻轻地将筷子摆在了碗上,微笑着对我说:“哎,我真想知道,人要犯多大的错误才给吃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就是所谓的“我之蜜糖你之砒霜”吧。在生活里,我经常推荐朋友们去各种各样的餐厅品尝美食,但只有延吉餐厅分号是属于我个人的,最多,也只能和最亲近的人分享。记得不止一次,看到我心情不好,儿子跑过来,主动说:“爸,要不咱们去吃冷面吧。”他乖巧的样子让我不觉心下一暖:其实,个人的饮食偏好,尽管像胎记一样私密,但至亲永远知道它在哪里。

2010年12月1日

13.   清真寺旁的早餐

那烧饼层次分明,外皮焦酥,咬一口天崩地裂一样,回去一路都是香的。

青年纪录片导演王圣志最近炙手可热。前几年,他开始做一个叫《早餐中国》的系列片,到现在已经播了四季,一百集,很火。为此,他甚至跨界得到了餐饮行业的认可,被评为“年度人物”。

早餐,为什么能够获得这么多的共鸣?在我看来,首先它覆盖的人群广,正常人大都有吃早餐的习惯。其次,每个人口味里都有一种“地缘性坚持”,不管你是哪里人,大都会认为,最可口的早餐属于童年和故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在我们中国人越发趋同的日常饮食中,只有早餐最大程度保持了多样化和差异性。作为王导的观众和同行,我觉得他用纪录片,为中国饮食做了一件积德的事情。

14.   平时,我是个不吃早餐的人,但只要出差,我肯定要早起,一来拍片睡不了懒觉,二来所谓风味,越早浓度越高,它是了解一个地方区域气质最好的路径。

中国的早餐种类也很多,有以主食为主的,像牛肉面、小面、热干面、大排面……以及南方各式各样的米粉;也有是以汤菜的形式出现的,像胡辣汤、扁粉菜、豆沫儿、烫干丝、肉圆;更多的形制来自不同的点心,广东早茶、扬州早茶就不说了,各地还有不同的生煎、馄饨、锅贴儿、肠粉、粿条、汤圆。我尤其喜欢台州的早点,类似不封口的肉汤圆,当地称作“炊圆”,顾名思义是蒸出来的。看着一坨鲜肉丸,半遮半掩躺在洁白黏糯的米粉里,很呆萌、很美味,我一次能吃好几个。

15.   早餐还分大众和小众。比如豆浆、豆腐脑配油条、烧饼,在全国都很普遍;也有不常见的,比如我在川北、陕南、湘西甚至珠三角乡下,都吃过“早酒”,一大早喝烧酒。四川达州的早酒,配的是一屉屉的小蒸笼,当地人称作“格格”——写出来像清代宫里的女贵族,一杯白酒,配蒸腊肉、蒸香肠、蒸鸡翅、蒸排骨,春秋天的阳光里,老年人可以喝一上午。从不喝白酒的我,也忍不住呷上一口,上头。

不过在北京,我很少吃早餐,最主要是时间上来不及。既不愿吃洋快餐的肉夹馍,也不愿意排大队,吃半成品的“老北京小吃”。我工作室之前在海淀,楼下美食城有现做的早餐,重油重盐,吃完了容易心情不好。所以更多时间,是一杯牛奶了事。

16.   但今年不同,工作室搬到了东五环。这一片儿其实我应该不陌生,当年读的大学就在东郊定福庄,中学时代的几位发小,同期在八里桥卫戍区三师当兵,我们之间经常串门,或者一起骑单车在周围转悠,以消耗用不完的体力。杨闸、双桥、管庄甚至常营,都是我们的势力范围。不过当年一望无际的农田,今天都被一个个商业楼盘取代了。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已经在公主坟附近上班,想起管庄北边,常营清真寺有家姓李的回民开的烧饼店,馋得不行,天不亮打车,二十多公里前往。当地居民起得早,客人乌泱乌泱地沿着小河沟排着队,烧饼炉前有位老者穿戴整齐,围裙套袖紧扎,不停忙活着,从炉膛里不断夹烧饼出来。那烧饼咸香口的,层次分明,外皮焦酥,咬一口天崩地裂一样,吃完了好似鼻子尖抹了芝麻酱,回去一路都是香的。

17.   所以这次搬完家后,我直奔这个老店。吃一口却大失所望:烧饼和店员一样,困顿无比,整个是疲沓的。后来又去了这家品牌的所谓旗舰店,嚯,种类真叫多,但也全都乏善可陈。后来听街坊说,老人去世后,烧饼就不复以往了。现在更多的人选择一家姓杨的烧饼店。我不死心,第二天又去杨记,结果依然找不到当年的口感和味道。不知道是烧饼变了,还是我变了。

作为京郊的老居民区,管庄、常营一带的早餐大概分两种。一种是廉价的半成品加工的连锁店,一种是外地人来开的特色馆子,无非是煎包、胡辣汤或者牛肉面。楼下有家兰州牛肉面品质还不错,唯一的缺憾在辣椒油上,不够香。有一天甚至想过去和店员交流,结果被儿子拦住:“又忍不住,要开你的业余辅导班是吗?”算了,我赶紧坐下。

18.   “辅导班”这个故事,是我说给儿子听的。

从前我有个叔叔辈的忘年交,学声乐的专业演员,关于他,有这么个段子。1990年代有很多商业演出,大都是“穴头”组织,巡演几个地方,结束大家分钱,行话叫“走穴”。走穴生活很单调,一般地陪负责接待,无非是餐厅加歌厅,故事就发生在歌厅里。

唱歌本来是大家放松一下,喝喝酒聊聊天。但这位叔是个严谨的人,每每听陪唱的小妹有不专业的地方,他就会叫停,然后站到身边,仔细纠正对方的发声方法。“你嗓音条件不错,但不会用气,”他把大手放在姑娘的细细的后脖梗子上,“来,找一下共鸣……”这种“现场辅导班”,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嘛,每次都会让歌厅的气氛变得有那么点儿尴尬。

19.   在美食圈混久了,这种降维的业务交流见得更多,尤其是路边摊酒过三巡的时候,总能看到专家现场辅导,小龙虾不该放哪一味调料,花毛一体火候怎么掌握……烤串儿的小哥频频点头:您老说的都对,但我就是记不住。

我也有没忍住开“辅导班”的时候。那是在管庄路上,有家卖内蒙古稍麦的,点评分很高,稍麦羊肉新鲜,肥瘦正好,但遗憾的是羊杂汤一般。吃了两次之后,有天我跟店主人说:“可能给你一个建议,羊杂汤能好吃不少。”因为这家店还卖内蒙古的手抓肉,每天炖着羊汤,于是我想起了此前在宁夏吃过的一家羊杂汤馆。

那是在银川新区的一个清真寺边上,也是我吃过国内所有地方最好吃的羊杂汤。汤是雪白的,羊杂顺帖地伏在碗底,无论是吃羊杂还是喝汤,都没有任何腥膻的味道。

20.   问了宁夏电视台同行杨坤,回答是,这是回民的做法,分类煮完羊杂,捞出沥水,把汤倒掉。售卖时,再用熬了很久的、滚烫的羊骨汤焯一下羊杂……难怪,用美食家的话说,羊杂的短链脂肪酸是它腥膻的来源,而羊肉汤同类的物质要少得多。加上宁夏滩羊本身就没什么膻味,这汤,想不好喝也难。今年夏天,英国作家扶霞独自去宁夏旅游,我请小杨陪同,扶霞也去了这家小店,吃完便微信我说,这是她在这个星球上吃过的最美好的羊杂汤。

我把这个方法告诉了稍麦店的少东家,果然后面再去,无论羊杂汤还是羊杂饸饹面,都有特别明显的提升。我甚至都忍住了没发微博和朋友圈,就为了自己还能够继续吃到这个在北京很难寻到的美味。老板也说,自从改了制作方法之后,尽管麻烦、耗时,但客人明显多了许多。

我听着,眉毛挑得像一个自豪的新东方老师。

然而自豪持续了不过两个月,前天中午带同事又去,却发现门头换成了卤煮连锁,稍麦挤成了一个亭子间,而羊杂汤没了。看来,所谓的风味,在利润或者效益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啊。

我猜,当年那位被纠正用“气”的年轻姑娘,应该后来也没再以唱歌为生。

2023年10月15日

21.   面的街

第一口面汤下去,味蕾全部在跳舞!

这种感觉,相信只有地下党找到组织才会有的。

说起南方和北方的饮食差异,最大的地方莫过于主食:南人吃米,北人吃面,基本如此。我身边还有更极端的例子:曾经一女同事,湖北人,虽然头发梳得像方便面,但要吃面条的话,她情愿做伯夷;另有一兄弟叫平客,天津卫人,性情随和,但要是吃米饭,他只当自己是叔齐。不吃米饭!他甚至以此为名开了博客。说实话,我很佩服这二位不食周粟的精神。沈宏非老师在《写食主义》这本书里,把吃米和吃面的人用日本习惯分别归类为“粒食主义者”和“粉食主义者”,果真如此的话,我就是一资深“吸粉的”,因为我偏好面食,尤其是条状面食。

22.   海淀的增光路对我来说,就是一条面食的街。在它的东端,坐落着海碗居,这里的炸酱面菜码齐全,炸酱地道,肉丁的口感肥瘦适中,面条分“过水”和“锅挑儿”两种,纯老北京范儿。尽管没法儿和自家做的相比,但对好炸酱面这口儿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了。甘家口商场背后的柴氏牛肉面,则是我看着从一家小摊儿发迹成现在的模样,面条是按照晋南做饸饹的方式挤压出来的,超级筋道,抻开来可供女生跳橡皮筋。不过,这家面馆最好吃的还是它的酱牛肉,两口大锅一天到晚咕嘟着热气,取肉的窗口,尽是回头客说着“肥瘦”“筋头巴脑”(牛肉的不同部位)等黑话各取所需。中午要一个小碗面,配四两滚烫的酱肉,再加一份焯菜和一小碟辣椒油,第二天早上都不饿。

23.   甘家口,十年前是北京仅次于魏公村的维吾尔族聚居地,首体南路没有打通的时候,这一段满街摆的都是烤羊腿和各种类型的馕,直到现在,增光路中段还有一家新疆馆子,过油肉拌面做得那叫一个解馋。由此向西,增光路上还有两家苏氏牛肉面,所以,每当我有吃面的欲望,总是先把车开到增光路上,再行决定面条的粗细以及味道。

我出生在皖北,按说是米面兼收的那类人群,但骨子里我更偏面食,一旦长时间吃不到面食就会贱贱地想。十五年前我在广西的大山里拍片,吃了二十多天的米饭,憋不住了,只好托人从桂林带了一包五斤装的面粉,塑料袋包装的那种,洗干净一个盆,便动手和面。就在这时,几个瑶族的女娃子站在厨房窗外,笑着说瑶话,我站起身过去问究竟,一个会说普通话的小姑娘翻译说:“她们在笑你,陈叔叔为什么连洗衣粉都吃?”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们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粉的“粒食族”。

24.   很多南方人无法理解北方的面条到底好吃在哪里。比如我曾好心请两个同事吃面,他们一边吃,一边分别深情款款怀念自家的热干面和麻辣小面。其实,北方的面条也有各自的风味的,即便是同样的面不同的馆子也有不同的滋味。就拿增光路上的两家苏式牛肉面来说,商学院隔壁的那家是个连锁店,窗明几净,卫生条件格外好,但吃的人,奇怪,就是不如紫玉饭店对面的那家多。

有天,在紫玉对面的那家小铺子等座位,看见一个妈妈带着六岁的儿子,勉强挤在桌子的一角吃面,妈妈唠叨说:“去那家多好啊,都是牛肉拉面,这家又小又破……”小朋友斜了妈妈一眼,抢白道:“我就是觉得这儿汤的味儿好。”我当场引这位小友为同道。这家面馆我已经吃了十年,当初开在航天桥东北角,每次夜班,我会带着同事们呼啸而来,当时组里西北人多,一进去,韭叶子、二细、毛细……一通乱叫,两三点钟还能吃到热腾腾的拉面。那时的我,身体好、热爱工作、能连续熬夜……后来小店消失,一年多后我才在增光路找到,第一口面汤下去,味蕾全部在跳舞!这种感觉,相信只有地下党找到组织才会有的。

25.   后来,单位里南方人越来越多,我更多是一个人,最多带上儿子再去增光路溜达——与其说是在这里吃味道,倒不如说是在这里吃回忆。你之蜜糖他之砒霜,这种感受是很难和别人分享的。食物不能强求,尤其是在选择米和面的大是大非上,南方人和北方人很难找到最大公约数,再优秀的民事调解员也无法解开这个疙瘩。

二十年前刚出校门,单位就把我们下放到房山“锻炼”。北外毕业的小付被分配到窦店养鸡场,每天烙饼面条管够。然而出生在浙江衢州的付同学,几天过后就熬不住了,尤其是看到大米被当成鸡饲料的时候,他委婉地向厂长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当晚,小付的伙食就得到了改善。当他捧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坐在食堂的圆桌旁,一位工友端着炒饼坐过来:“小付啊,你怎么会吃米呢?米不是喂鸡的吗?”说得一脸真诚。

2009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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