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窍镇异闻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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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窍镇异闻·心窍石》
1、光绪二十七年的惊蛰,九窍镇的老井闹了场动静。
镇东头那口百年老井,井绳磨断了不知多少根,井水却总清冽甘甜。这天,掏井的王老汉刚把井筒里的淤泥清到一半,铁锨突然“当”地撞上个硬东西。他扒开泥一看,倒吸口凉气——是块石头,心形的,巴掌大,青黑色的石面上泛着玉似的光,像颗被埋了百年的人心。
消息传到镇长耳朵里时,他正对着账本唉声叹气。这镇长姓胡,是三年前花钱捐的官,总嫌九窍镇太小,装不下他的“宏图大志”。听说老井挖出块奇石头,他揣着两吊钱就往井边跑,见王老汉正捧着石头端详,一把抢过来说:“这是镇产,该由官府收着。”
2、胡镇长把心窍石锁在樟木箱里,夜里偷偷拿出来看。月光透过窗纸照在石头上,石面突然泛起白雾,雾里竟显出座金銮殿,他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九窍镇的百姓全跪在底下喊“万岁”。“哈哈哈!”他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去摸龙椅,白雾却散了,手里只剩块冰凉的石头。
“定是我心不够诚。”胡镇长不死心,第二天又看,这次雾里的他成了富商,满屋子金银堆成山,连李屠户的肉铺、柳氏的药铺,都挂着“胡记”的招牌。他正数钱数得眼晕,石面突然一暗,白雾没了,倒映出他自己的脸——眼窝深陷,满脸贪婪,像个被钱掏空的壳子。
这事没瞒多久。镇民们见胡镇长天天神神叨叨,都猜是心窍石在作怪。孝子栓柱最先动了心思,他娘咳得直不起腰,郎中说“怕是熬不过春”,他想借石头看看,娘能不能好起来。
3、栓柱揣着两个刚蒸的馒头去求胡镇长,被赶出来三次。最后他跪在镇衙门口,从天亮等到天黑,膝盖磨出了血。胡镇长被吵得心烦,把石头扔给他:“看也白看,石头认官不认民!”
栓柱捧着石头跑到娘床前,月光下,石面的白雾缓缓升起。他看见娘坐在院里的槐树下,手里摘着豆角,笑着喊他:“柱儿,快来尝新摘的黄瓜!”那是娘没生病前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的皱纹里都淌着笑。栓柱摸着石头哭了:“娘,你要好好的……”白雾里的娘朝他挥挥手,慢慢淡了。
说来也怪,第二天一早,栓柱娘竟能坐起来喝粥了,虽然还咳嗽,眼里却有了光。“昨晚梦见你爹了,”她拉着栓柱的手说,“他说咱家柱儿是好孩子,老天爷会保佑的。”栓柱看着娘,突然觉得石头里的景象,或许不是假的。
4、守井的瞎眼老人也听说了心窍石。老人姓陈,在井边住了一辈子,年轻时为救掉井的孩童,被井壁的石头砸瞎了眼。有人问他:“陈大爷,你想看看石头不?说不定能看见自己复明的样子。”
陈老汉摆摆手,笑出满脸皱纹:“我天天摸井绳,听井水响,心里亮堂着呢,不用石头看。”可架不住镇民撺掇,他还是被扶到了镇衙。胡镇长憋着坏,想让这瞎老头出丑,把石头往他手里一塞:“摸吧,摸出啥宝贝来,本官分你一半。”
陈老汉的手刚碰到石头,突然“咦”了一声。镇民们都屏住呼吸,胡镇长急着问:“看见啥了?是不是金山银山?”
5、“啥也没有。”陈老汉把石头递回去,语气平淡,“就像握着块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坷垃,暖乎乎的,带着点土腥气。”
胡镇长不信,骂他“瞎了眼也瞎了心”。陈老汉却摸着井绳笑:“心要是干净,不看也清明;心要是蒙了灰,看啥都是假的。”这话像根针,扎得胡镇长脸一阵红一阵白。
没过几天,怪事接连发生。胡镇长看石头时,金銮殿里突然伸出只鬼手,抓着他往井里拖;金银堆里的元宝,全变成了石头,砸得他头破血流。他吓得把石头扔回老井,可夜里总梦见自己掉井里,被无数只手拉扯,嘴里不停喊“我要当皇帝”“我要金银”。
6、栓柱娘的病一天天好起来,能跟着邻居去挖野菜了。她总说:“是柱儿的孝心感动了老天爷。”栓柱却望着老井,想起石头里娘的笑脸,觉得那或许不是石头的功劳,是自己心里的念想太真,连石头都被焐热了。
陈老汉依旧守着老井,只是每天多了件事——坐在井台边,给路过的人讲“心窍”。“石耳能听,却听不得龌龊;照魂灯能照,却照不得贪心;哑泉能说,却容不得假话。”他摩挲着井绳,声音像井水一样清,“这石头啊,是要照照咱们的心,看看里面装的是啥。”
谷雨那天,九窍镇下起了连阴雨。胡镇长疯了,赤着脚在雨里跑,嘴里喊着“我的龙袍”“我的金银”,最后一头栽进老井,被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把淤泥。
7、就在他掉井的那一刻,老井突然“轰隆”一声响,井水翻涌起来,心形石头从井底浮了上来,在水面上打着旋。镇民们围着井看,只见石头慢慢裂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宫殿,只有股清泉涌出来,顺着井台往下淌。
清泉流过胡镇长家的门槛,那些账本、银票,全被泡成了纸浆;流过栓柱家的院子,栓柱娘正在晒被子,见泉水过来,伸手接了点,喝下去后,咳嗽竟全好了;流到陈老汉脚边,他弯腰摸了摸,笑着说:“这水,暖乎乎的,像咱九窍镇的日子。”
泉水继续流,分成四股:一股钻进苍霞崖的石缝,润着石耳的痕迹;一股汇入落马坡的哑泉,让墨色的泉水泛出清光;一股漫过老周灯坊的灰烬堆,照魂灯的残烬在水里舒展;一股流进柳氏药铺的香灰缸,让忘忧香的余味混着药香,飘满了全镇。
8、四股水在老槐树下汇合,积成个水潭。阿禾、老周、阿哑、柳氏都来了,看着潭水里自己的影子,突然明白——九窍镇的异事,原是天地在给人心开窍。耳窍、目窍、口窍、鼻窍,最终都要归到心窍。心窍通了,眼耳鼻舌,才能辨得清是非,尝得出冷暖。
水潭慢慢渗进土里,心形石头的碎片沉在井底,像颗颗被洗净的石子。陈老汉摸着井绳说:“石头裂了,是要告诉咱们,心窍不用靠石头开,靠自己。”
后来,九窍镇的老井还在,只是没人再提心窍石。栓柱成了新的井夫,每天掏井、换水桶,像陈老汉一样守着这口井。有人问他:“还想看看石头不?”他笑着摇头:“我娘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啥都不用看了。”
9、陈老汉活到九十岁才走,临走前,他让栓柱把自己的骨灰撒进老井。“我守了一辈子井,知道井里藏着啥。”他最后说,“不是石头,是人心。心干净了,井里的水,就永远甜。”
许多年后,九窍镇的人还会给孩子讲心窍石的故事,末了总要说一句:“别学胡镇长,要学栓柱,学陈大爷。心要是正了,不用石头照,日子也亮堂;心要是歪了,就算有石头,也照不出好来。”
老井的水,依旧清冽甘甜,喝在嘴里,暖在心里——那是九窍镇的味道,是心窍通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