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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画意3】王维的春山

 

 

寂寂春山

 

1.

盛唐不再，王维就很少回长安城了。春天在山里迟到了一回，光景就有些寂寞。大多数时候，他坐在别业里发呆，回过神，便看看终南的云、辋[wǎng]川的风。时光被云漂淡，往事被风吹薄，故人旧事都留在了天宝年间一场旧梦里。辋川是他的，到如今，他只有他自己。偶尔天气好，他便拄了杖去山野间闲步，总想着要是遇到风尘仆仆[pú]的春天，就不由分说把它扯回别业里，再也不让它离开一个老人的世界。

 

 

2.

没有春天的终南山，是被关了禁闭的理想。他走了很久很久。他在寻找公元761年的春天。前一年夏天，他刚走到一生仕途的最高峰——尚书右丞。他不知道，生命里的春天已经不够他爱了。他不知道，春天会迟到，是因为春天在为他准备身后事。他不知道，这个春天之后，辋[wǎng]川别业就要失去姓名，淹没在巨大的荒芜里……那晚他躺在床上，鸟突然叫了，花突然开了。春天，突然来了。他也突然想起44岁那年的事。

 

 

 

渺渺旧事

 

3.

44岁，正是天宝三年。他从宋之问手里买来辋川别业，仔细修整了一番。在此之前，他已在淇上、嵩山隐居过。修整好辋川别业后，他又接来老母在此奉养。以后，就哪里都不去啦，他想着第二年能收获了一个繁花锦簇的春天：“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长安城里的同僚听说他藏了这样的春天，都羡艳不已。不上朝不上班的时候，他就轻骑快马跑回来看，总也看不够。以后，每个春天都会这样好。他想。那时候，他心里隐着一座山，无数个春天排队而过，总也过不完。

 

 

 

恍恍半生

 

4.

人在山里，山在春里，春在心里。于是，诗就浸润进生命里。看什么都是诗，听什么都是诗。诗是他的嘴唇，是他的呢喃。诗是他的脉搏，是他的八万四千个呼吸。诗是他行在山间的竹杖，孤独坚决。诗是他和山河天地交谈的语言，禅意空灵。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不及红檐燕，双栖绿草时。草色有佳意，花枝稍含荑。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5.

那么多的春天，那么美的春天，那么好的春天。他爱呀，笑呀，自怜呀，发梦呀……在梦里，他身体里开出一朵花，很快又开出一朵，一朵接一朵。真是好梦呀，梦里他如在半空，看见春山一座接着一座变绿，春水一条接着一条轻唱，清清楚楚。云边马蹄疾飞，他连忙扭过头轻嘘一声。可是，安禄山不听，史思明不听，唐明皇也不听。他醒来，想跑，却晚了。皇帝跑了，留下长安城和他，他们被遗弃了。

 

 

6.

他吃泻药，装病，可是安禄山却把他弄到了洛阳，关在菩提寺里，还给了他一个给事中的官当。这个官，差点要了他的命。弟弟四处奔走，杜甫为他求情，等他终于握住自己的性命，天宝却已成云烟。盛世过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盛年过去了，也不会再回来。回想那些打马而过的春天，心中的遗憾与无奈可想而知，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沉下去……

 

 

 

淡淡佛心

 

7.

也许，他的心早该死了。或者说，早就死了。死在什么时候呢？死在三十岁那年，那一年妻子离他而去。死在五十岁那年，那一年母亲离他而去。死在五十七岁那年，那一年盛唐离他而去。这些是看得见的。更多的时候，他的心在凡俗挣扎与隐世呼唤的拉扯中死去。那也是一颗肉长的心啊，一颗沾染着三千红尘的心啊，死得千疮百孔。从千疮百孔里，凡俗渐渐散去，佛心慢慢长起。

 

 

8.

锦衣玉食、功名利禄、王事朝廷……再没有什么能撩动他的心。曾经贪恋的一切，都成了终南山里的一股风，吹走了。他吃斋，独坐，焚香，以禅诵为事。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想了，又或许什么都没想。他坐在别业中，辋[wǎng]川就是他的世界。他行在辋川里，春天就是他的气息。在春山中，他缓缓地行，淡淡地看，看到风景，看到人生，也看到自己的心。

 

 

9.

一千多年后，有人去辋川寻他。他连自己的坟茔[yíng]也没留下。寻他的人说，淡已经成了他的特点。他一生信佛，却没有出家为僧；一生在官场打转，却没有学会弄权、高升；一生都在避世，却屡隐而又屡出。平和，伴随优柔寡断；优雅，化为忧伤缠绵。偶尔猛志刀子般一闪，又复归于淡漠与旁观……他不在了，总有懂他的人。春天过去，但春天总会回来。

 

 

 

 

♡ 完 ♡

 

该系列作品

【诗情画意1】瓦的记忆 540409

【诗情画意2】花的暗示 75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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