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089】
读物本·《胡竹峰作品 不知味集》第37至45章 山药记 羊肉泡馍
作者:露澜
排行: 戏鲸榜NO.20+

BGM点击查看所有BGM

【注明出处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5315
1
1
2
0

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魚阅精选]:本书为饮食随笔合集。此集所录皆述食之作,或荤或素,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酸甜苦辣一言难尽。味道在舌尖,难与他人言。是为《不知味集》。或白描或怀古或抒情,浅浅铺染,耐读,有味。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9-03 11:09:26
更新时间2024-09-03 15:10:56
真爱榜
小手一抖,榜一到手
投币
点击可重置字体
复制
举报
剧本正文

尊重知识产权,转载仅供读文练习,如侵联删。

文本共27段


第37章 山药记

01.

有朋友很瘦,我们喊他山药。有朋友矮胖,我们喊他洋葱头。很多菜名是绰号。周围还有朋友叫豇豆、扁豆、苦瓜、茄子、西红柿、地瓜。好在没有人叫大米、小麦、面条,若不然可以开餐馆了。

我在南方没吃过山药,山楂吃过不少。南方的山楂果肉薄,入嘴酸涩,远不如北方的味道好。那年在京郊,漫山遍野都是山楂,红彤彤挂满了枝头。随摘随吃,个大肉多。

02.

老家山多,可惜不产山药,草药漫山遍野。颇识得一些草药之名,很多人以为我学识多,其实不过少年在乡村生活的缘故。一个人年轻时不妨在乡下多待几年,可以多认识一些鸟兽草木。

第一次吃山药在洛阳,配大米熬粥,味道清正。后来在饭馆吃到了山药排骨汤,滋味甚好。偶去菜市,偶遇山药,也就买了。

山药吃之前得去皮。削山药之际,水汽在掌心弥漫,滑腻腻冰凉凉仿佛握着一条蛇。当年祖父经常给我吃一种叫乌梢的蛇。蛇抓在手里,滑腻腻冰凉凉的。或许滑腻腻是掌心之汗,但冰凉凉的确是乌梢的体感。

03.

山药削着削着冷不丁会从手上溜出去摔在地上。山药的身体鲜活黏稠,沾人一手黏液。有一次皮肤过敏,弄得双手发痒,不巧又挠了挠肚皮,肚皮也痒,痒得钻心入骨。用火烤了片刻方才止住。据说也可以用醋擦洗。

山药去皮后,像擀面杖,又仿佛象牙。前天路过一家饭店,看到一篮子去皮的山药堆在茶几上,觉得富贵。

多年前和焦作温县的朋友聊天,他说“我们那里山药多”,误听成“山妖多”。《聊斋》读得熟,当时的想法是有空去看看山妖。

04.

山药壮阳滋阴,有个流传甚广的说法: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女都吃了床受不了。此话少儿不宜,却使山药多了让人心领神会又秘而不宣的神秘。山药中最著名的是铁棍山药,我总不好意思买。

铁棍山药分两种,一种垆土所生,一种沙土所生。垆土是黑色坚硬而质粗不黏的土壤,土质硬,故铁棍山药长得歪歪扭扭,虽不好看,但属极品。沙地土质松软,长出的铁棍山药口感稍次,营养价值也要差些。

05.

山药蘸糖吃,颇美味。垆土铁棍山药肉极细腻,白里透黄,质坚粉足,黏液质少,味香,微甜,那种口感像大冬天的清晨睡懒觉,咀嚼之际,恍惚微甜,一片宁静。

山药,学名薯蓣。唐朝避讳代宗李豫之名改为薯药,宋朝又因避讳英宗赵曙之名改为山药。手头《现代汉语词典》“薯蓣”条释名:多年生草本植物,茎蔓生,常带紫色,块根圆柱形,叶子对生,卵形或椭圆形,花乳白色,雌雄异株。块根含淀粉和蛋白质,可以吃。


第38章 豆渣

06.

准备写一篇豆渣的新作。好久没写新作了,写要精力,新要创意,作要脑力。最近太辛苦,岁末年关,日子过得飞快,人格外累。累起来,只想昏睡三天三夜,管他豆渣人渣煤渣饭渣菜渣……

豆渣,十几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见也是十几年前的旧事。所谓豆渣,是指黄豆打成豆浆过滤后的渣滓。豆渣是贫贱之物,乡下日子艰难的年头,打完豆腐,豆渣舍不得丢,放上油盐,添点青菜炒炒,做一碗菜。

07.

小时候不喜欢吃豆渣,在餐桌上碰到,总是绕筷而行。每顿饭后,豆渣依旧在,青菜不见踪。祖父和祖母爱吃豆渣,当时并不懂。现在想,一个劳苦了一辈子,经历过大饥荒大悲苦的人,吃豆渣自然不会觉得味恶到不可下咽。如今,祖父故去快二十年,祖母也离开近十年。时间真快,过去的日子散落成一地豆渣,拢也拢不到一起了。

08.

《板桥家书》上说:“天寒冰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暖老温贫”四个字实在,让我想起豆渣。豆渣也是暖老温贫之具,说不上有什么好吃,菜荒之际不至于吃寡饭罢了。

故乡的风俗,春节前,家家都会做几筐豆腐正月待客。腊月里,豆渣成了常见的菜肴,乡下人节约,炒豆渣舍不得放油。那日子过得格外寡淡,就盼着赶快过年,放开肚皮大吃大喝。

记忆中吃过一次美味的豆渣,是用回锅肉做成的,鲜美清香,有粉蒸肉味道。

09.

张爱玲写过豆渣,在《谈吃与画饼充饥》一文中说:“浇上吃剩的红烧肉汤汁一炒,就是一碗好菜……累累结成细小的一球球,也比豆泥像碎肉。少掺上一点牛肉,至少是‘花素汉堡’。”到底是沪上才女,笔下豆渣也写得如此漂亮、丰腴、有趣。倘或换成周作人,想必又是另一路文风了。

张爱玲不喜欢周作人饮食谈,说写来写去都是他故乡绍兴的几样最节俭清淡的菜,除了当地出笋,似乎没有什么特色。炒冷饭的次数多了,未免使人感到厌倦。

有人将豆渣和鸡蛋打一起,搅匀,撒上葱花后煎一下。鸡蛋金黄,豆渣莹白,葱花碧绿,真正赏心悦目……入嘴松松软软,虽不浓烈却淡而有味。吃法颇具风情。

10.

黄复彩先生告诉过我一吃法:将新鲜豆渣捏成饼,放瓦上晾晒,发霉后收起来,春天时切成片烧青菜薹,类似豆腐乳发酵,据说滋味甚佳。黄先生还强调说,这种霉豆渣一定要等到春天后才能吃,倘或再放一点猪油渣,口感更好。有洁癖者或不敢问津。

早些年,见皖南乡下人将豆渣捏成团状,放在垫有稻草的筲shāo jī(竹子编的一种盛具)上,发霉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在日光下晒,干得呈灰色。有人说那豆渣可与腌菜放在锅内同煮,然后放在瓦锅内用炭火炖上一炖,有奇味。我没吃过。

如今,豆渣几乎绝迹于餐桌,建筑工地偶尔可以遇到。


 第39章 地耳书简

11.

送来的地皮菜收到了,谢谢你。

地皮菜是旧闻了,差不多有快三十年没有吃过。一九八〇年代湿漉漉的气息在二〇一六年的冬天突兀而至。突然记起小时候下雨天上山捡地皮菜的情景,手挽小箩,蹲在地上搜寻。地皮菜多在阴潮处,蓬蓬松松一大块贴在地上,滑腻腻黏糊糊的。有人谓之“鼻涕菇”,说是雷公打雷时擤xǐng的鼻涕。

你说的地皮菜,我乡多称为地踏皮、地踏菜、地踏菇,也有人称为地衣、地耳。

12.

王磐pán《野菜谱》中记有拾地皮菜一事:“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东家懒妇睡正浓。”语甚俏皮,唯“青满笼”一句不确。地皮菜颜色介于褐紫之间,洗干净后,蓬蓬软软,油黑发亮,莹莹如墨玉。

新鲜的地皮菜俨若青螺,可凉拌可炒食可入羹,极青嫩,味甘鲜,滑脆适口,略带木耳味。炒韭菜炒鸡蛋炖豆腐,颇佳妙。你寄过来干地皮菜,我没吃过,择日试而烹之。

多谢多谢,问全家好。保重身体。


 第40章 茅香粑

13.

茅香,学名鼠鞠草,适宜沙土生长,谷雨时期,杂草现绿时,从田头地角、山落荒地上冒出来,毛茸茸一小撮。茅香茎细长、淡黄色、秆直,长也不过二十厘米,三四节,叶片扁而质厚,上有微毛,有香气,捏在手里颇软。

茅香清明前后开花,圆锥花序,淡黄褐色,有光泽,花顶成坨。茅香含香豆素,可制香,皖西人多取其食用。据说亦可入药。

茅香粑做法甚繁。上山掐茅香,洗净后捣成凝膏状,淡绿如芥末。再将浸泡好的糯米磨成粉,添水与茅香膏揉成团,软硬适中,而后做成粑,以腊肉、竹笋、粉皮之类做馅。口味不同,馅可自选。做好后放锅中蒸,两刻钟即熟。

熟后的茅香粑颜色墨绿,香、糍、软,别有风味。四五月份,我乡人总要蒸几笼,饭前饭后贴锅边或在灶炉内烤而食之。贪食者,还备有茅香干末备用,味道不如新鲜茅香。


 第41章 羊肉泡馍

14.

因为羊肉泡馍,我对西安有些向往。倒不是馋味,而是喜欢那种氛围。想象在街巷深处的小馆子里,破旧的桌子上,很多人聚在一起,吃羊肉泡馍,有世俗的情致。

我对羊肉泡馍一往情深。一方水土一方饮食,很多地方名吃,不仅仅是独特的手艺,更需要天时地利。同样是枸杞,宁夏中宁县所产者为上品。同样是碧螺春,太湖东山西山的茶最正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环境一变,品质大不相同。

15.

去西安后,朋友问想吃什么,我说羊肉泡馍吧。说完,去了鼓楼后的回民区。回民区很有吃的氛围,一家小店连一家小店,卖各种零食,三轮车后厢装满糕点糖果。

小巷里,一个面孔接一个面孔。秦腔盈耳,听不太懂,只是觉得亲切。应该没有多少先秦的口音了,残存的一丝旧时语调,依然让人情不自禁地欢喜。

进了家清真小店,店老板是个乐呵呵的中年人,慈眉善目有生意人的和气,一边打招呼,一边让我们里面坐。

16.

桌子横七竖八放着,瓷杯白亮亮的,木墩墩的筷子。后厨,热气腾腾的羊汤大摇大摆直冲屋顶。有个老头静静在餐桌边掰馍,一块块,撕得很碎,我看了看他,他瞧也不瞧我,只顾满心欢喜地掰馍,专注而认真。坐下后,我扭头又看了看他,他还是瞧也不瞧我。东张西望,白墙有些脱落,桌子有些掉漆,地上扫得干干净净,墙壁上贴有民俗画。店门外,几个闲人抄手游荡而过。

和朋友掰馍,闲话家常。这一碗泡馍,是已经消亡了的岁月见证。吃出一嘴羊膻味,也吃出一肚子热气。吃完羊肉泡馍,浑身暖暖的,我想,在阴雨缠绵的天气来上一碗,真是福气。

大冬天,隔三岔五去吃一碗羊肉泡馍,在城墙根下的小店里,这是很惬意的事情。可惜我不是西安人。


 第42章 醋椒鱼片

17.

准备写篇游记,醋椒鱼片端上来了,香气扑鼻,暂且按下作文之心。好久没写过游记了,不曾出游,也就无从记起。即便游了,还要追记,哪有那么多闲情?即便有闲情,还要谋篇布局,哪有那么多讲究?

好久没有写过游记了,不光是懒,还有沮丧。读明清文士记游之作,袁中郎、王季重、李长蘅、张京元诸贤写得大好,让人不敢动笔。前辈说尽心中事,后人凭吊空牢骚。

在西安东走西顾,老城有味,不想吃饭。人道秀色可餐,岂料一方风物亦能入味。穿过鼓楼,老城墙边转个大圈子,又去碑林附近游荡了一下午,肚子里还是饱饱的。这是表面文章,实则昨晌吃了一顿羊肉泡馍,太瓷实。尽管早上没吃饭,到中午胃里才感觉饥饿。醋椒鱼片已经上来了,不再胡思乱想。开吃吧。

18.

醋椒和鱼的搭配很好,醋能去腥气,椒能添香味,椒冲淡了醋的酸凉,醋分解了椒的辛辣。这道菜分明有一份匠心,连吃三口,还舍不得放下筷子。肥沃、湿润,火候恰到好处,调料不多不少,关键鱼片里还留下了三根长刺,不多不少,正是三根,这是厨师的刀功。三根刺就像武林高手故意卖的破绽。恰到好处是一种功力,留有破绽却非大境界者莫能为也。一个破绽,可进可退。饮食中的破绽,则是余味,要想余味绕口,非藏有破绽不可。这道菜恰恰又放在青花瓷盘里,感觉有如艺术品。

19.

醋椒鱼片是北京菜,和我相遇在西安,仿佛当年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中国菜讲究太多,有时候,一道菜,同一个人,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味道也大相径庭。这道醋椒鱼片从京城传到故都,味道不改,让我大有好感。

想象一条鱼顺着河流,东游西荡,跃出水面,然后游到厨房,身子划动着优美的弧线。比它身子更优美的是色泽,乳白的质地里,隐现出细腻柔嫩的肌理。烹制的时候,厨师放了料酒和生抽。调料渗进鱼片乳白的质地里,装盘上桌时平添了茫茫雾气,更有种清香。

20.

醋椒鱼片是汤菜,主料首选鳜鱼或草鱼。草鱼刺少,肥嫩,有民间富贵气。鳜鱼是退休在家的官宦,草鱼是丰衣足食的地主。鳜鱼是蟒袍宽幅的士大夫,草鱼像一身布衣的读书人。水墨画家笔下的鳜鱼,嘴画得像个大铁钩子似的翘起,那是翘嘴鳜。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也并非一味取家有余庆的好兆头,更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人间生活。饱满,喜滋滋,其乐融融。

我对朋友说,画上的鱼比餐盘的鱼更好。宣纸上的水墨鱼,倏忽一动,游到跟前作人言:你撒谎!说中心事,我大吃一惊。


 第43章 猪头肉

21.

在小摊买半斤猪头肉,白切薄片,微微撒点盐,拌上香菜末。空口吃亦好,夹烧饼也相宜,胜过肉夹馍。

猪头肉,我爱吃。不爱吃的人,实则不敢吃。猪头狰狞,想到它丑陋凶恶的样貌,食欲顿无。猪头固然狰狞,猪头肉味道实不差,嚼在嘴里,绵筋中有快刀斩乱麻的脆嫩。

猪头肉是世俗的,有烟火气。古人以《汉书》下酒,我借《水浒》吃猪头肉。我觉得猪头与《水浒传》的味道相似。前些时读知堂杂诗,见“中年意趣床前草”一句,心下居然对道:洒家饕餮猪头肉。

22.

猪头肉微红,或者说泛红、透红,有种夏夜露水的清凉,尤其适合天热吃。约三两个朋友,在小馆子里,挑一张靠窗的桌子,边喝啤酒边啖猪头肉,吃了一盘,再来一盘。

我会做猪头肉。锅里放清水,把猪头肉放入,煮到筷子刚刚能穿透为止。不能煮得太过,所谓过犹不及,太软太烂的猪头肉食之如嚼烂苹果。

猪头肉起锅后立即投入冷水中降温,切成薄片,放芝麻油、盐、葱花、香菜。

猪头肉是扬州人烧得好,清人李斗在《扬州画舫录》中记江郑堂家以治十样猪头闻名。普通人能把猪头做成熟肉已不容易,他们居然能调出十种味道,真是了不起。扬州我至今没去过,扬州的猪头肉一直在菜谱上诱人。

23.

前些时朋友送来几本袁枚的书,对袁夫子兴趣一直不大,但我见他说烧猪头先用武火猛煮,后用文火细煨,不禁引为同道。猪头与畜内脏身份相等,皆属下水,同狗肉一样,上不得台面,尤其不入文人雅士法眼。袁枚勘破常规,也算性情中人。

小时候走亲戚,本不打算过夜,看到屋檐下挂着烟熏的猪头,硬是住上一宿吃了才走。

补记:

后来去过数次扬州,吃过两回猪头肉,名不虚传,有异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猪头肉。


 第44章 文章吃饭

24.

吃了三十年的饭,有人吃硬饭,有人吃软饭,有人吃稀饭,有人吃干饭。有人书画吃饭,有人权谋吃饭,有人体力吃饭,有人智慧吃饭,我文章吃饭。

吃文章饭的时候,想起一个农妇,蓬头垢面,蹲在锅灶下,一会朝灶膛里塞进一根柴火,一会举起斧头劈开一根木头。

生活中衣衫整洁,写作常常让人蓬头垢面。蓬头垢面让我想起农妇,可惜我的文字没有农妇朴素。佳丽的美艳固好,让人赏心悦目。但洗衣的农妇,烧水的农妇,炒菜的农妇,卷起裤脚下田除草的农妇,捋起袖子上山采茶的农妇,却有一段世俗生活让人触摸。


 第45章 刀鱼记

25.

老派人请吃饭,最后一道菜是鱼。年年有余,成全最后的圆满。现在不讲究,昨天在饭店,凉菜还没上桌子,先端来一盘刀鱼。

以前“有余”是余情未了下次继续,是希望,是憧憬,也是对生活的热情。现在“有余”,除了余下很多菜,余无足观。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真浪费。连说五遍“真浪费”,是因为有人说就要浪费给我看看,我不得不浪费点笔墨让她瞧瞧。

有一年在香港,富户请吃饭,席终剩下半盘红烧肉,他打包带走了。我起先是诧异,然后是尊敬,跟着就是惭愧了。一个人对食物应该心存感激与敬畏。对食物的态度,能看出一个人的层次,也决定了一个民族的层次。

26.

刀鱼先上来,就从刀鱼记起。

孟子说:“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换成我就不。十年前在杭州,有熟识的朋友在酒店掌厨,有天弄来一点熊掌,黑乎乎的黏稠得很,又腥又膻,并不美味。

梁实秋文章中写过,有客送来七八只带毛的熊掌,毫不犹豫送人了。有些饮食,吃的是传奇,与味道无关。刀鱼差不多也快成传奇了,价格太高,成了奢物。想当年故乡水产市场,用细柳丝或新鲜竹丝穿就的刀鱼随处可见,不过鲫鱼价位。正所谓:

二十年后稀为贵,从此刀鱼入侯门。

27.杀青段

昨天的油炸刀鱼外面裹有薄薄的浆粉,外酥里嫩,谈不上喜欢。我向往的是汪曾祺写的那种滋味:镇江人以刀鱼煮至稀烂,用纱布滤去细刺,以做汤、下面,即谓“刀鱼面”,很美。

刀鱼面没吃过,我吃过两次双皮刀鱼。

刀鱼的特点是肥厚鲜嫩,肉极细,口感有齐白石的清。齐白石的画,家长里短中有清气,仿佛江南殷实人家的小儿女。学他的人往往学不到这一点,不是浊气一重成为粗笨丫头,就是清气淡了好似蓬头稚子。

鲥鱼的口感贵,风姿绰约是赵孟的行书。鳜鱼的气度风华,稍逊鲥鱼,是董其昌的书法,清俊活泼有之,蕴藉不足。齐白石、赵孟、董其昌我都不迷,近来独恋金农。金农是一尾野生的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