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仅限戏鲸习读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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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天和母亲打电话,她聊起了二表哥:“你大舅舅收到一包桑叶,说是能泡茶喝,寄件人和电话都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二娃子寄的。他现在已经成为野人了,没有人能找到他。”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估计是不敢出来,要躲一辈子,他老家队上很多人在找他,说要收拾他。”
最近一次看到二表哥的消息是2019年12月的一天,有人在许久无人说话的亲戚群里发了一个链接,内容是某法院公开的一批“老赖”名单,里面有二表哥。
二表哥的照片、姓名、身份证号、户籍地址全部被公开,上面还写了他涉案的缘由:借款合同纠纷,未履行金额205173元。
群里无人说话,我心里咯噔响起一个声音:欠我那5000块,估计是彻底没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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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向二娃子学习,他是一个二流子,你千万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从小,父亲每次教育我的时候都会说这样一句话。那时候懵懵懂懂,不是很清楚二表哥具体做了哪些事情,但我知道二流子不是一个好词语。
父亲说,二表哥考取了师范大学,大舅舅全村挨家挨户借钱,凑够了学费,二表哥拿着钱却没有去学校,全国各地跑着玩去了。
大舅舅当了一辈子山里的农民,除了种地几乎没有其他收入。我曾见他背着满满一背篓橘子,抓着路边的石头和树木艰难地往山下走,晚上天黑尽了才回来,把空背篓扔在院坝里,坐在椅子上微微喘着气。
我跑过去抓着他粗壮的手指玩:“大舅舅,你是不是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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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出一个旱烟圈,我被呛得直打喷嚏:“没办法,你二表哥要读书。”
我想了想问:“那大表哥呢?他不是在外面打工挣钱吗?”
大舅舅说:“你二表哥读书和他没有关系。”
在我模糊的幼年记忆中,我和二表哥比较亲,他每次放学回来都会把我抱起来在空中转一圈,还经常带着我爬山下河到处玩。大表哥则总是一副冷冷的模样,外婆告诉我,他特别不喜欢小孩。
5岁以后,躲避计划生育的母亲把我从外婆家接到了重庆,她和父亲在重庆工作。母亲在一个小建材市场开了一家小卖部,父亲在市场里当棒棒,为需要装货卸货的门市工作,用劳力换取酬劳。没有事做的时候,父亲总是喜欢教育我,叫我好好读书,好好做人,每次必用二表哥当反面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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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二表哥的事情的时候,我脑子里没什么感觉,那已是我离开外婆家很久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在外婆家生活的经历我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大舅舅背着橘子下山、二表哥带着我到处玩的事情还有些许印象。
二年级那年的暑假,住在马路对面的外婆过来和母亲说:“二娃子回来了,我正在做饭,你们今晚上都过来吃吧。”我被母亲接到重庆后,没多久外婆也来了,她在母亲小卖部过街的对面支起了一个小摊,卖烟和一些小孩的零食,但生意不好。她偶尔还背着鞋箱到处给人擦皮鞋。擦一双五毛钱,遇到不好擦的皮鞋会收一块钱。
我等不到晚上,兴奋地拉着外婆的手先走了。我已经很久没见二表哥了,听说他回来莫名很开心。外婆叫我小声说话,二表哥坐了快两天火车,特别累,这个时候正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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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进房间,二表哥鞋都没有脱,腿耷拉在床沿,头靠在枕头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脸转向一边,睡得很死。
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他的背包,还有两瓶大瓶的美年达,橙色的母亲经常卖,青色的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的馋瘾上来了,拧开青色的美年达,蹲在角落里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肚子喝饱了晚上吃不下饭哦。”二表哥从床上坐起来,满脸哥哥看弟弟的笑容。
我放下瓶子,把嘴里大口的饮料咽下,不好意思地叫了他一声。他拿过我手里的美年达,对着嘴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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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吃饭时,父亲没有来,他说要照看小卖部。二表哥说起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刚从广东的厂里辞职,想到处转转,看看大中国。
外婆说:“你当年读书你爸爸借的钱,你有了还是帮他还了吧。”
二表哥吃了一口菜,露出些许不悦:“我晓得。”
余下几年,二表哥一直游荡在外,很少有人有他的消息,也很少会有人聊起他。我偶尔会向母亲问起二表哥,她总是这样说:“他现在成为浪子了,没人管他。”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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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哥再次出现是2007年的时候。在上海工作的幺姨幺姨夫被公司裁员,来到重庆准备开一家专做衣柜滑门和吊滑门的厂子,二表哥在帮他们跑业务,去往各个区县发展客户。
我是在母亲当年的小卖部见到二表哥的。此时父母离婚已有三年,我被判给了父亲,母亲再婚离开了重庆,她的小卖部转给了外婆。父亲则告别了棒棒生涯,开门市做起了生意。再婚后的父亲和年轻的后妈对我很不好,不在学校里的时间全被他们安排的家务活占满,我甚至连写作业的时间都没有,而我稍微表示出不满,便会遭到他们的侮辱式谩骂。我沮丧时便会来外婆这里,哪怕只是坐着不说话,心情也会变得开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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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二表哥的时候我有些意外,但已经没有了兴奋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许久没有此人消息却突然出现的陌生感。他穿着黑色的皮鞋,浅蓝色的西裤,上身是一件白领带条纹的浅粉色T恤,单肩背一个带子很长的皮包,妥妥的一身业务员装扮。他手上叼着烟,一边抽一边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过来。
我叫了他一声,他拍着我的肩膀问:“你读几年级了?”我说快上初二了,他掏出手机看短信,没有继续和我说话。
我和外婆继续聊着我现在糟糕的家庭生活,外婆骂道:“太可恶了!你爸居然要你给那个小婆娘洗内裤!”
二表哥抬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要不要我找人把他们两口子打一顿?”他应该早从其他亲戚那里知道了我父母离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