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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物本·七堇年《大地之灯》1
作者:机智的蜻蜓
排行: 戏鲸榜NO.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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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止转载】读物本 / 现代字数: 118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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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二次创作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青春疼痛文学。简生与卡桑,两个出身迥异却命运相通的人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仅限习读,如侵联删。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5-04-08 19:27:12
更新时间2025-04-08 18: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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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第一章

旦夕之间,情知对于生命的千般流转,尽须付与无尽的忍爱。

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你真是一个令人欢喜的人,你的杯不应该为我而空。

——简媜《四月裂帛》


1.她记忆中的冬天,雪是大地唯一的盛装。天寒地冻。散落在雪原上的黑帐篷是避难之地。煮茶的残火在昏暗的帐篷里闪烁微光,浓香随之弥漫开来,带来由食物所构成的最朴素而原始的抚慰。外面是迷境一般的寒冷,黑帐篷的毡片因为雪积三尺而无法拉开。

卡桑。爷爷躺在卡垫上轻声唤她。

她在幼年时代,四季都能见到雪。即便六月,遇到天气突变,烈风也会裹挟着薄薄雪花四散而去。到了寒冬,一场大雪过后,望眼便是一片银白的天地。天地显得蛮荒,草场的冻土层很快就僵硬了,从地底渗出寒气。

大雪来临的短短瞬间,疾风开始肆虐,气温骤降。牧羊人忧心忡忡地赶着羊群回家。羊羔紧闭着双眼,咩咩嗔唤着,瑟瑟缩缩地挤成一团,靠得紧紧的,任凭呼啸的风雪把它们推推搡搡。羊羔们拥成一堆,倒来倒去,远看像是一滴水银在光洁的平面上黏滞地移动,在牧人焦急的鞭策和藏獒的狂吠下,依然迟迟不得前进。

2.那样的夜里不知有多少羊羔不能幸免于难,有的还来不及倒下就已经冻成了僵硬的冰雕,然后很快被埋在了雪下,在来年夏天的时候又沉进了沼化的冻土层里。不少牧羊人好不容易将它们赶回帐篷后面的羊圈,稍稍一清点,便知道少了羔崽。叹口气,牧羊人拍拍藏獒的脑袋——它已经浑身落满了雪花,在寒风中为了驱赶羊群奔跑了太久。主人将把它带进帐篷去,给它喂食。

卡桑八岁那年冬天,又是一场暴雪降临。一个年轻力壮的牧羊人回来之后清点羊羔的数目,结果竟然发现丢了不少。他不甘心,于是第二天天亮之后,牧羊人带上两只藏獒,咬咬牙又冲进大雪,出去寻找丢失的羊羔。即使羊死了,他也要把它们都带回来。

一夜的风雪过去,白昼来临,眼前还飘些雪片。牧羊人越走越远,直到走上了山坡,发现一个黑点静止在天葬台上。他走近一看,发现那是一只秃鹫的尸体,躺在他们世代举行葬礼的天葬台上面。

3.秃鹫的黑色羽毛在风中像经幡一样轻轻颤抖。牧人惊恐不已。因为他们的祖祖辈辈流传着这样的神话——秃鹫从来就没有遗体存在于大地上。他们的祖先相信每一只快要死去的秃鹫都会离开群体,腾空万里,往太阳的深处飞去,直到融进太阳的光辉之中。从来没有人看到它留在人间的尸体,因为秃鹫的尸体是被太阳的光芒所吞灭的——如同我们让自己的身体被秃鹫吞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祖先,要将它作为比丘的化身。所谓的六道轮回,就是在它们的身上得到了印证。”爷爷曾经这样对卡桑说起。

然而现在,就在这个不祥的冬天,一只死去的秃鹫躺在了天葬台上。牧羊人惊恐着马上返回,他绕了很远的路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卡桑的爷爷,在帐篷外面惊慌地呼喊。爷爷把冻得发硬的毡帘使劲拨开一道口子,霎时风雪劈门而入。帐篷里面煮着酥油茶的微火颤抖着瞬间熄灭。卡桑没有听清楚年轻人说了什么。只是望见爷爷立刻把毡帘旁边的皮帽摘下来戴上,然后转身过来牵她的手。

4.卡桑,卡桑,过来。爷爷轻轻喊。

卡桑被爷爷带出帐篷的时候,只觉得外面雪光太明亮,以至于有些睁不开眼睛。走出不远,她的膝盖就没在雪地里,寸步难行。爷爷见拖她不动,便索性把她背起来,往前迈着大步走。卡桑在爷爷的背上看见素白的雪地,像那些不善言谈的牧民一样沉默厚实。风刮过她的脸。她觉得非常疼,可是不叫唤,只是埋下头,紧紧贴在爷爷的背上。爷爷袈裟上有浓重的香柏桑烟的气味。

爷爷把她放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只秃鹫的尸体,僵卧在天葬台上面,就如同那些等待天葬的遗体一样没有丝毫活气。人们惊慌地围着秃鹫祷告。因为寒冷和惴惴不安,他们的身体轻轻颤抖。

他们认识,这是那群天葬食客的首领,是领头的秃鹫。

5.祷告一直持续到天黑。细雪渐渐停了,人群随之散去,可是始终没有人敢挪动秃鹫的尸体。卡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冻得失去知觉,雪已经渐渐从她的膝盖没到大腿。但令她惊奇的是,秃鹫的尸体始终没有被大雪掩埋,无意飘落在黑色翎羽上的雪花,随风簌簌抖落。

卡桑,我们回去吧。快要天黑的时候,爷爷对她说。

大地已经被深沉的夜色笼罩。不见星光的夜幕像是爷爷的赤玄色袈裟一样厚重难抵。是个难得的晴夜,月光映得无边的雪地呈蓝色。在黑帐篷里,卡桑摸索着点上油灯。她看见爷爷一言不发地坐在榻上,像一尊佛像。她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出去,从羊圈里面把藏獒晋美带进来。晋美低沉地叫着,顺从地在爷爷旁边趴下。卡桑抚摸晋美的长鬈毛,抹掉它身上的厚厚积雪。它安然趴在那里,眼睛微闭。

6.她把重新热好的酥油茶端给爷爷的时候,爷爷挂在颧骨上的泪珠陡然滚下来。她不说话。只是轻轻伸过手去握住爷爷的手。晋美非常通人性地轻轻用背蹭着爷爷的腿。爷爷嘴角微微颤抖,却没有任何言语。

卡桑觉得突然非常想念阿爸阿妈。

夜里异常寒冷。她一直紧紧抱着晋美健壮温暖的身体,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不知是几时,她觉得怀里的晋美轻微躁动起来,喉咙里面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将她吵醒。卡桑模模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爷爷扎好火把要出门。爷爷,您要干吗……她声音颤抖地追问。

爷爷仿佛没有听见,只是用一只大的牛皮囊盛了一袋羊脂,便站起身来,取过火把,走出帐篷。

卡桑顾不得太多,爬起来立刻紧随爷爷出去,踉踉跄跄地踏着雪往前走,回头看见晋美已经跑出来守在羊圈外面,远远地传来它低沉的吠声。她不知道爷爷想去哪里,那么长的一段路,她只能跟在爷爷后面盲目地追赶。

7.夜色雪原广袤无边,某种幻觉般的境界,严丝合缝的寂静与黑暗。没有路。没有尽头。寒冷的空气像一块固体,呼吸起来格外困难。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清晰的吱吱声响,她觉得自己的脚、手、脸、鼻子都已经失去知觉……她喘得喊不出声,就这么失声一般,茫然无助地跟随一个人深入莽莽荒原,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和恐惧。那个夜晚的路途,成为她此生命运的一则谶语。她因此深刻记得,在一片无路可走的雪原上,盲目,是比死亡更为恐怖的事情。

爷爷一直走到天葬台上,才停下来。那只秃鹫的身体被四周深深的积雪遮住了很多,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简直小得像一只雏隼。她看到爷爷将火把凑近那一大袋羊脂,烤了烤。僵硬的羊脂融化了一点,爷爷把袋子解开,将羊脂倒在秃鹫的身上。然后他放下火把。往后退。

8.野火燎烈地跳动起来,迅速包裹了秃鹫的身体。黑色的巨大翎羽随热气腾起来,随之又在烈焰的尖端被吸入一样迅速着火,然后瞬间卷曲并且消失。她亲身感到火焰的力量。在这无尽的寒夜,带来生命的尊严感。雪在不断的融化,露出一小块裸露的地表。

羊脂耗尽,火很快就熄灭,留下一大块的炭黑,仿佛光滑的脊背上一块来历不明的伤疤。爷爷说,只有火,才能祛除这里的不祥与秽气。

从此,再也没有人来过这座天葬台。被烈火灼伤的土地,带着一块伤疤,仿佛一句无从理解的咒语,烙烫在故乡的大地上。

爷爷因为那个夜晚的受寒而一病不起,看起来又苍老憔悴了很多。一双瘦骨嶙峋的手包裹在棕黑老皮下,睹之不忍。与此同时再也没有人愿意找他主持天葬,所有人都认为,他与这起骇人的事件有所牵连……爷爷的天葬生涯,随那只秃鹫首领的死一起结束。

9.在黑帐篷里,爷爷日渐体虚,行动迟滞,像一盏憔悴的油灯。他终日模模糊糊地念叨着经文,穿着那件被桑烟熏黑的袈裟,躺在榻上。面孔上的皱纹犹如这高原上的山川那样纵横交错。

而卡桑的梦境里,一再出现那个夜晚,月色弥漫的雪原。

爷爷从很久以前起就成为了天葬师。他曾经是个僧人,也就是寺庙里那位师父,将天葬师的工作传承给了爷爷。爷爷接替他,披着那身绛红色的袈裟,走上了天葬台。四十年绵延不绝的桑烟将这件袈裟熏成了玄黑的颜色。

印度教金刚乘的经书以及教义在民间经过反复嬗变,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每一具人身血肉中都有数个“轮室”,以莲花为形沿着椎骨排列,从尾处一直抵达头顶。一旦花瓣被砍碎,花根被劈开,整个莲花便分崩离析,失去精血与生命。也就是说,灵魂所依托的肉体宣告破碎消亡的时候,灵魂就需要寻找新的载体。

10.“所以,卡桑,你要记住,”在某个天色昏黄的牧归之后,爷爷就这样对她说起,“我们的肉体永远都只不过是一朵莲花,它会毁灭。但是我们的灵魂是永存的。卡桑,你一定要有善美的灵魂。这样,你的灵魂才能在佛的抚度之下,获得永生。”

这是卡桑所获得的关乎世事万象的启蒙。自彼时起,她将长久记得这样一帧画面——爷爷站在湛蓝的苍穹之下,当香柏桑烟袅袅升起,成群的秃鹫盘旋而来。

爷爷轻声地念叨着她的名字,卡桑,卡桑……

卡桑低头应着,继续捏着糌粑zān ba。那只叫做晋美的藏獒,安静趴在旁边。晋美壮实得跟小牦牛似的,通体黑色的长毛。单单从那壮汉拳头大小的爪子就可以知道这是血统纯正的神勇大獒。

外面是越来越深的冬天。白雪铺展在柔和起伏的无垠大地上,如同一条巨大的洁白哈达。黑暗的帐篷里面,煮着酥油茶的炉火之光,带来饥馑jǐn的安全感,并由此构成生存的原始内容。

11.爷爷像一尊铜像一样,在卡垫上端坐整宿。天明时分,他像只明白自己即将死去的秃鹫,竭尽全力想要接近太阳和光芒。爷爷开始挪动身体,他想要走出这黑帐篷,想要看看远处的皑皑雪峰之上那些壮丽的金色旗云。然而就在他试图站起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倒下去。他最终没有能够接近外面炫目而肃静的白色世界。他的一生,伴随着天葬台上的黑色桑烟以及那些盘旋的秃鹫,终止在一个沉默而平静的梦魇里面。

卡桑因为惊骇而瘫坐在地上,打翻了靠在一旁的雪董和甲董。她挪不动身体。只觉得太安静,唯听见这冬日荒原上的烈风拍打着黑帐篷,一直猎猎作响。

被猛烈的风撩起来的毡帘,撕裂一道炫目的雪光。卡桑的眼睛被刺得生疼。爷爷静静地躺在她的身边,如同一条涉过了万重山水最终接近干涸的河流。晋美站起来,焦躁地低声吠着,围着爷爷转来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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