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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旧朝灭，新朝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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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项羽的四十万联军，一路攻城掠地，刚刚走到豫西走廊中不到一半的地方。

后来，有宋朝人说，刘邦东来一呼而秦国的关门不守，武夫健将都卖降唯恐落后，是因为诗书之道废，人唯见利而不闻义耳。

他的意思是说，秦朝一直用法家的趋利避害、物质刺激的方式管理和调动民众，而忽视儒家思想的教化，于是，当刘邦来了，人们只知道利，不知道义，纷纷投降，因为投降的利最大。

这有一定道理。秦本土守军确实没有奋起抵抗，居然被刘邦两三万人就攻破了这里，秦人只知道趋利避害，而不知闻义守国。这个宋朝人的观点，确实是无法反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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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项伯巧舌调和刘项

刘邦带着自己的部队，进入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规模最大的城市，在咸阳民众惊疑怯惧的目光中，直奔宫城。

刘邦在这个冬天里，在咸阳城里做的也是当时人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唯利是求。

当时，刘邦下面的诸将，不外乎就是曹参、郦商、夏侯婴，以及再小一点的如周勃、灌婴、傅宽之类，争着带着自己的部曲，往咸阳城里的金帛财物的府库里跑，把里边的好东西，都抢出，然后定个了岗位系数，按官的大小都分了。萧何觉得这些东西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跑到秦王朝的国家图书馆，把里边的文书档案、地图户籍，全都搬到自己的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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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邦则进驻了秦皇帝宫，但见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富丽煌煌，眩人眼目，此外还有美女以千数。这都是秦国在四五百年的历史中不断积累的，包括两三百年的诸侯兼并战争中从东方列国掠得的巨大财富，差不多天下一半的财富都在咸阳。刘邦乐了，像阿里巴巴进了强盗的山洞，当时就想住在这儿不出来了。

他的连襟、满脸试管刷一样胡子茬的沛县同乡樊哙跑进来劝谏：“县长，你这是忘了本啊，金银财宝都是消磨战斗意志的毒药啊！”

刘邦大怒：“你们的官有多大，我的官多大。你们分了那么多些金子绸缎，我分些狗马美女和帷幄宝器，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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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哙说：“我原以为您是只大公鸡，你在山坡上一叫唤，天下就会大亮，谁想你却是只大母鸡，只会卧在绫罗绸缎上孵蛋！”

刘邦气得：“尔公非扒了你的皮，割了你的舌头！”说完，拿起一个金尿壶就扔樊哙。樊哙抱着脑袋，逃出了宫门。

刘邦气囊囊骂骂咧咧地在秦宫室群里乱走发了一通火，找了一顿茬，最后自己累了，找了个安静软和的地方趴下了。

刚卧下没多久，张良光着下巴——样子好像美女子，没有胡子，进来又来骚扰刘邦了，他见刘邦卧在那里，身下面压着蛋，还有错金错银的铜饭盒子摆在面前准备吃，两旁都是金金铜铜的鼎啊、簋啊、灯台啊、熏炉啊、鎏金壶、龙凤盘啊，好像一个废品站的老板卧在一堆收过来的罐头瓶、电缆、旧锅废轮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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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张良进来，刘邦不得不肃穆了一点，扬起母鸡脖子，警惕地望着他：“先生有了自己的窝了吗？现在天冷，得找个帷幕厚的宫室住。”

张良说：“县长，秦皇帝无道，所以您才有了今天。但是您为天下除去残贼，应该缟素为资（只要素的，不要花的），现在刚刚入秦，就安享其乐，住在他的富贵窟里，这就是所谓的助桀为虐啊。我看樊哙说的很有道理啊，所谓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啊，您还是照他说的意思，搬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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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扭怩了一会儿，心想，我这刚刚到了一个终点，但是已经同时开启了一个起点啊，于是说：“乃翁——他爸爸我当然知道他说的道理，但是用不着这个狗儿子来指派我。既然如此，我不在这里住，他们也不许猛捞，那些府库，全都给我封上。干脆，全军撤出咸阳，还驻霸上。今晚我就动身，只拿两卷绸缎被子还有一些高档擦脚布。”

张良见对方真听自己的，就由衷一笑，一揖而去，刘邦大军旋即开出城外霸上驻扎。尽管如此，已经抢了的，就已经抢了，自然是收在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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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

所谓逆取顺守。刘邦在沿途进攻的时候，对于不肯投降的城市，难免攻破之后要抢掠一番，但是咸阳这里被征服之后，就变成自己的地盘了。这也是自己得到的第一批高价值的客户，作为组织者，他必须与客户休戚与共，帮助客户增加价值，把客户和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一起。

到了下一月，十一月，刘邦召集关中秦本土各县的父老豪杰开大会。会上刘邦宣布：“从前父老受秦的苛法久矣，诽谤的就要族灭，扎堆谈话都要弃市。我跟诸侯约好了，先入咸阳的就当王。我就是这里的王了。我跟你们也约好，就三章法：第一，杀人者死；第二和第三，伤人者和偷东西的各抵其罪。其余的秦法都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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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群众代表听了，无不欢呼。

刘邦接着说：“所有官吏，照旧从事原来工作不变。我来这里，是为父老除暴的，不是要抢东西，你们不要怕。”

于是，与会者皆喜。

接着，刘邦又派人跟秦国官吏一起，向秦地各县乡邑去晓谕政策。

秦人闻知了这些，一看既得利益都不受损失，于是都组织自己的庄户人，争相带着牛羊酒食去犒赏刘邦楚军。刘邦说：“我一贯艰苦朴素，现在仓库里的小米多极了，不缺，不用麻烦人民了。都拿回去吧。”

秦人更加欢喜，唯恐刘县长未来不做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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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一个叫鲰生的人，跑去对刘邦献不自量力的计策了：“刘县长，秦国这里，富于天下十倍，地形险要。可是我听说章邯已经降了项羽，项羽命他做了雍王。雍是哪里啊，雍就是秦，秦这里古称雍州，这明显是叫他做关中王了。他们现在就快来了，到时候县长您恐怕做不了关中王了。不如急派兵守住函谷关，不要让诸侯军进来，然后再征关中兵以自强，以拒诸侯。”

所谓关中，指的就是函谷关以东的陕西中部这片大平原，也就是原秦国本土。相对而言，函谷关以东的六国地区，则叫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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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点点头，当即增兵函谷，征兵自益，试图堵住项羽。

这时候，项羽将军七月收编的二十万秦军，在前面开道，自八月出发，后面是四十万诸侯联军，四个月来，在河南地区边打边走，像一团缓慢移动的黑云，已经到了豫西走廊中部的渑池地区，在新安城停下，进行简单的休息。

项羽时年26岁，他没有计较章邯的杀叔之仇，拜章邯为雍王，留在自己楚军中质押，而以章邯的副手，与项氏家族有过旧交的司马欣，督领二十万秦降卒。

当时的地域冲突也很厉害。从前，关东地区的官吏士卒到西北方去服兵役或徭役，经过陕西关中这里，关中的秦国官吏士卒特别霸道，净在他们身上盘剥、讹诈，奴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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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六国吏卒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了，于是所有屎尿罐子都由这些降卒来端，把他们当奴虏来对待，动不动还拿小鞭子教训牲口似地教训一番。

秦国吏卒于是一边揉着身上的伤，端着屎尿的罐子，一边互相偷偷地说：“章邯将军骗着我们降了楚人，如果能攻入函谷关，那还是好事。如果不能，我们就要被掳到东去，家里的老婆孩子一定要被地方官给杀了！”

章邯的军队的组成早有了本质的变化，不再是骊山的六国刑徒，而是关中子弟兵了。按照秦法，投降敌人，还跟着敌人进攻我们，家属连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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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子弟兵互相交头接耳，一片狐疑。

项羽眉头紧缩，招来自己的鹰牌部队的长官——英布、蒲将军，互相商议说到：“秦的降卒人数甚多，现在传言，他们心中颇是不服。如果到了关中不听我们的，我们就危险了。不如把他们全击杀了，以免后患。只留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

英布脸上刻着字，曾经派在骊山当刑徒，随后在鄱阳湖做大盗，据说受了身体上的刑罚的人心理也会变态，英布大约就是这样，蒲将军连个名字都没有，也是不惮于干坏事的，俩人当即允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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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色已上升到群星的高度，英布、蒲将军两位刽子手带着部队，在城南向秦卒二十万的驻地，摸黑切瓜削菜一样地杀过去了。面临大屠杀，秦降吏卒也做了殊死抵抗，但是被全副武装突袭而来的诸侯军杀得血流成河，巨大的伤亡肥沃了城南的丘壑。

最后，二十万尸首，全部被坑在新安城南。

天空中降下了冷雪。

杀降卒，而且杀了二十万，这种不人道的作法，短期来讲，有其积极意义，歼灭了秦本土的有生力量。秦军骁勇善战，攻如蜂螫，战如雷霆，列国军队素来无可对当，如果未来形势突变，这二十万降卒足以再次虐待六国。但是，做这样的事，决策者个人要承担名誉损失，但鉴于秦国人曾经污辱来服役的六国人，这次杀秦国降卒的事情，随后也就没人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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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的正义原则就是：帮助朋友，损害敌人。至于这些士兵的生命权和抽象的人道，并非他的正义原则。

不管怎么样，十一月，干完了坏事的诸侯联军，这时候又剩纯的四十万了，继续整队向西略地而行。渐走渐有进入黄土高坡的感觉。豫西走廊，以北是山西的黄土高原，走廊以南是东西绵长的熊耳山、伏牛山群山。终于在月中，他们走到了豫西走廊西头的函谷关，一座雄关堵在山口要道。但见关上旌旗明亮，守关的刘邦部将向下面吆喝：“不给开门，关中已经是刘县长的地盘了，一兵一狗也不许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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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闻报，当即挑着眉毛大怒，说道：“刘竖子先我一步进入关中，现在竟闭关自据，这是什么意思？想背我独霸这里吗？”

当即把经常做先锋官的英布找来，说：“函谷关虽然坚固险峻，但没有什么用，它容易被迂回，你们现在就走小道绕到它的侧身，猛攻关下的守军，我们在正面佯攻掩护你！”

英布也觉得刘县长太不讲理了，当即率领部队从侧面迂击。项羽主力部队，趁机一涌破关门而入。

过了函谷关，一百五十公里就是咸阳。十二月，四十万大军抵达骊山脚下的戏水，渡过戏水，分营陈列于戏水西岸不远的鸿门下，这里距离霸上只有二十公里，距离咸阳是五十公里。项羽准备与叛国的刘邦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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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邦的部卒共有十万，大部还是来到咸阳后新征发或收编的，一旦开战，必然完蛋。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觉得刘氏这回要完蛋了，就想了一个从阶下囚转为堂上客的办法，那就是向项羽表忠心。

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项王，刘县长打算称王关中，让子婴当自己的相国，咸阳的珍宝全都掳到他的营中了，您可是来晚了一步。”

有这样的高级官员作证，项羽觉得绝不会是冤枉了刘邦了，项羽传令：“传我的命令，明日饱餐战饭，各部全员出动，攻破霸上刘叛军！”

命令传达以后，诸军开始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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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项氏家族的智囊老头子范增也跑来对项羽说：“应该打他。从前，刘邦在山东的时候（山东指崤山函谷关以东，指六国地区），贪财好色，喜欢大姑娘。可是现在入了关中，听说财货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在小。显然是把这块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产了。所以，急击勿失。”

当鸿门联军正在连夜动员的时候，楚国的高官左尹项伯却开始准备“后事”了。项伯是项羽的叔叔，担任左尹，职位颇高。当初，他跟人打架，不小心打死了人，于是亡命江湖，逃到了下邳城中，被当时正在下邳城里当“任侠”的张良收留，庇护起来，于是感激张良。项伯心想：“张良现在刘邦那里，如今刘邦就要被攻成碎片了，张良不能跟着倒霉，我得去救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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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项伯连夜乘马，从鸿门跑了二十公里夜路到了霸上，说找张良，被引着进入张良的营帐。

张良正在帷幄里看黄帝、老子的修仙的书呢，正研究辟谷呢，一见灰胡子的项伯进来了，忙放下书说：“不想今日复见项伯，怎么半夜赶来啊。”

项伯说：“明天早晨这里就要开战，项王已经发出攻击令了，你赶紧跟着我走吧，明天刘邦全军就完蛋啦！”

张良大惊：“这事不至于啊，刘县长没有什么惹着项王的地方啊？”

项伯说：“是刘县长先动手的，他把函谷关都布防了军队，挡着我们想独霸关中。项羽气急了，一路过来就想找他动手呢！你快走吧，不然就陪着升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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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说：“当初韩王总是不能掠定韩国，所以我保着刘县长攻入关中来，以破灭秦人。现在终于灭了秦国了，韩王也得以安然，刘县长算是对韩王有功，现在人家遇上危难，我独自跑了，这不是个男人啊！”

说完，一摸自己光滑的下巴，站起来，就出帐找刘邦。项伯拿着马鞭子，望着张良纤细的身子，心说：“你惊动刘邦，这事情就复杂了。”

刘邦正在自己的帐里边歪着呢，张良一进来，说了情况，刘邦大惊：“这这……这，这将奈何？”

“将奈何，请问，是谁为县长您想的这个馊主意啊？”张良说。

“唉呀，都是鲰生那个嘴上没毛的浑小子，这个瘟书生劝乃公我拒关自守，可以尽得秦地为王！所以我就听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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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说：“您自料您的霸上士卒足以对当项王吗？”

刘邦捏着擦脚布，在嘴上擦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无力的字：“固然不如他了，那当下将奈何啊？”

张良说：“我看我还是去跟项伯说说，让他给两家讲解讲解，就一口咬定说您不敢背叛项王啊吧。”

刘邦说：“项伯能听你的吗？你跟他有旧交情？”

张良说：“是的，我曾经救过他一命，他于是跑来救我。”

刘邦的脑子很快，当即说：“你和项伯谁大？”

“项伯比我大好些。”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待之以兄长之礼。”

张良回到自己帐房，邀请项伯过去。项伯不肯去：“刘邦现在是项王的敌人，我怎么能私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