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溪声绕屋》
陈砚之搬来溪岸村的那个清晨,露水还凝在竹篱笆的尖上。她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时,裤脚沾了些草叶上的湿意,空气里飘着新摘的茶芽香,混着远处稻田翻涌的泥土气,像被太阳晒暖的棉被裹住了全身。
村口的老樟树下,王阿婆正坐在竹椅上择毛豆,竹篮里的豆荚翠绿饱满,被指尖捏开时发出清脆的“啪”声。见陈砚之背着帆布包站在巷口张望,阿婆直起腰用围裙擦了擦手:“是来住老林家那栋青砖房的姑娘吧?”
陈砚之点点头,露出浅浅的梨涡。去年冬天在网上看到这栋老房子招租的消息时,她正在医院的档案室里整理病历,窗外的梧桐叶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照片里的青砖房爬满了爬山虎,后院有口老井,推开窗就能看见潺潺的溪流,她几乎是立刻就定了主意。
“顺着这条巷往里走,第三个门就是。”阿婆往巷子里指了指,竹椅在青石板上刮出轻微的声响,“林老头临走前把钥匙托付给我了,我这就给你拿去。”
青砖房比照片里更安静。推开斑驳的木门时,门轴发出“呀”的一声轻响,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来,绕着房梁转了两圈又落回巢里。院子里的石榴树已经挂了几个青果,石桌上积着层薄灰,墙角的青苔顺着砖缝蔓延,像给墙根镶了道绿边。
“这房子空了快两年了。”王阿婆把铜钥匙递给她,钥匙串上挂着个磨得光滑的木牌,刻着“溪声”两个字,“林老头以前总坐在这石桌上喝茶,说听着溪水流淌的声音,比什么药都管用。”
陈砚之摸了摸冰凉的铜钥匙,指尖触到木牌上温润的纹路。她望着后院那扇虚掩的木门,隐约能听见流水撞击鹅卵石的声音,像无数细碎的银铃在风里摇晃。
收拾屋子花了整整三天。她把积灰的藤椅搬到院子里晒太阳,用软布蘸着淘米水擦拭雕花木窗,扫出来的枯叶装了满满两个竹筐。第三日傍晚,她坐在擦拭干净的石桌旁,泡了杯本地的绿茶,看着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色,对岸的竹林在暮色里渐渐变成墨色的剪影,忽然觉得过去三十年的日子,像被溪水冲走的沙砾,终于沉淀下来了。
住下来的第一个月,陈砚之几乎每天都在睡觉。天刚亮时被窗外的鸟鸣唤醒,翻个身又能睡到日头爬到窗棂上。有时醒来看见阳光透过木格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会恍惚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听见溪水哗哗的流淌声,才慢慢想起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
她开始学着打理院子。王阿婆教她把石榴树下的杂草拔掉,撒上从自家菜地里分来的青菜种子。“这土肥着呢,林老头以前在这儿种过茄子,结的果子紫莹莹的,甜得很。”阿婆蹲在地上示范如何松土,竹制的小耙子在她手里灵活地翻动,“你要是懒得弄,就跟我搭伙吃饭,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陈砚之学着阿婆的样子把种子埋进土里,指尖沾了些湿润的黑土。她想起在医院值夜班的日子,走廊里永远亮着惨白的灯,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悬在头顶的钟摆。有次抢救结束后,她靠在墙上看着窗外泛白的天,忽然很想听听没有机器声的夜晚。
溪边的石阶被水冲刷得光滑温润。陈砚之常在清晨搬个小马扎坐在那里,看溪水推着几片落叶往前跑,偶尔有小鱼从石缝里游出来,尾巴一摆就没了踪影。有天早上,她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人蹲在石阶上钓鱼,竹制的鱼竿细细长长的,鱼线垂在水里几乎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