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瓦巷的时光》
第一章 苔藓与蝉鸣
梅雨季节的第六天,林深拖着行李箱站在青瓦巷口时,裤脚已经洇出深浅不一的蓝。巷口的老樟树把影子泡在水里,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樟香,像被揉皱的旧信纸气味。
“姑娘是住37号的吧?”穿蓝布衫的阿婆从门内探出头,竹编的门帘随动作轻轻晃,“王老师头里打电话来的,说您要住到秋分。”
林深点点头,把行李箱的拉杆又收短些。箱子在青石板路上碾出细碎的响,惊飞了墙根下一只灰扑扑的麻雀。
37号的门是两扇对开的木扉,铜环上长着层薄绿的锈。阿婆推开时,门轴发出“咿呀”一声长叹,像个睡醒的老人。院子里有口老井,井台边缘的青苔被磨得发亮,井绳在辘轳上绕了三圈,末端系着的铁皮桶沉在阴影里。
“楼上这间朝南,”阿婆踩着木楼梯往上走,每级台阶都在脚下哼唧,“以前住过个画山水的先生,说这窗棂框住的天,比宣纸上的还耐看。”
房间确实敞亮。窗下摆着张梨花木书桌,桌面有道浅浅的裂痕,像条干涸的河。林深放下行李时,指腹擦过桌面上凝结的薄尘,扬起的微粒在阳光里翻滚,恍若她那些被揉碎在医院走廊里的日子。
“灶房在楼下东头,”阿婆把一串铜钥匙放在桌上,钥匙串上坠着只红绳编的小葫芦,“菜市里的张屠户每天清晨宰猪,要新鲜肉得赶早。要是懒得动,巷尾的李婶家馄饨摊,汤里放的虾米是她男人夜里捕的。”
林深道谢时,阿婆正弯腰替她抻平床单的角。老人的白发在脑后挽成个小小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鬓角,沾着点室外的潮气。“夜里要是听见什么响,别害怕,”阿婆直起身时捶了捶腰,“老房子嘛,墙缝里都藏着些窸窸窣窣的话。”
傍晚时雨又下了起来。不是那种急吼吼的倾盆,而是绵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青瓦巷织成幅洇开的水墨画。林深坐在窗边看书,看累了就数对面屋顶上的瓦。青灰色的瓦垄像波浪,雨水顺着瓦当滴落,在檐下串成串晶莹的珠帘,敲在石阶上的声音,比护士站的呼叫铃温柔得多。
楼下传来剁馅的声音,笃笃笃,节奏均匀得像座老式摆钟。林深下楼时,看见阿婆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荠菜,竹篮里的荠菜沾着水珠,绿得发亮。
“晚上包荠菜馄饨?”林深站在厨房门口问。
阿婆抬头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看你行李里没带多少吃的,估摸着是不会开火的城里姑娘。”她往林深手里塞了把荠菜,“择干净根须就行,老了的叶也掐掉。”
荠菜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上来,林深的指尖被草叶上的绒毛刺得发痒。她想起小时候外婆教她辨认荠菜,说这种野菜的根嚼起来带点甜,在饥荒年景救过不少人命。那时外婆的手掌也是这样,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净的泥。
馄饨下锅时,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唱着歌。阿婆往汤里撒葱花时,林深忽然发现老人的手背上有块月牙形的疤,像枚褪色的印章。
“这疤是年轻时烫的,”阿婆像是看穿了她的目光,用汤勺轻轻推散锅里翻滚的白胖馄饨,“那会儿给生产队煮大锅饭,柴火太旺,一不留神就蹭到了灶沿。”
雨还没停。檐角的水珠坠进院子里的积水潭,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林深喝着碗里温热的馄饨汤,虾米的鲜混着荠菜的清,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得像是把什么冰冷的东西悄悄化开了。
第二章 老井与针线
清晨是被鸟叫醒的。不是医院里那种消毒水味浸透的寂静,而是此起彼伏的啾鸣,从院墙外的樟树上,从隔壁的瓦缝里,钻进来,把房间填得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