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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巨鹿大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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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鏖战落幕，陈余身退
咸阳城里的赵高，从前有句口头语：“关东这些群盗，无能为也。”秦二世听他说的这么自信，于是尤其地喜欢他了。
自从丞相李斯被他搞死之后，赵高就当了中丞相，意思是中性的人当的丞相。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唯一的一例。
公元前207年一月，王离在被擒灭后，项羽离开巨鹿城，带军南下四十公里，过了漳河，屯扎在漳河南岸。这样做大约是为了跟自己的南方基地更近吧。章邯军这时候退守在棘原（巨鹿以南十几里）。到了二月，项羽渡河发起进攻，将章邯战败，章邯退却。这一系列的败退，如同给了赵高一个个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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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赵高脸上并没有发红的样子，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替罪羊——章邯。
秦二世深信赵高所说的章邯作战不利、玩寇自重、不救王离等等罪状，于是派出一位天使，到前线来责诮章邯。
章邯没办法，派出手下的长史司马欣，奔赴咸阳。司马欣从前当过栎阳县的狱掾，也颇有口辩。司马欣带着章邯的嘱托来到咸阳。章邯主要有两个嘱托，第一，解释自己并不是因为畏敌而退却。第二，请求关内继续增兵。前后两年间，关内不断向关外输送秦卒。现在章邯手上还有二十余万大军，但是觉得还不够，因为楚、齐、赵等联军已经总体达到四十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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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城里，满是黯淡的冬日岁尾的情绪。司马欣在皇宫的外宫门外徘徊了三天，赵高就是不让他进去陈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司马欣脑子里很茫然。
司马欣茫然的心中，逐渐鲜明起来的一种感觉是恐惧，如果赵高找个什么理由把我抓起来，逼我指证章邯私通项羽，那么前方战败的罪责他不就可以推卸掉了吗，在皇帝面前？
赵高也几乎和他同时想到了这个办法，赶紧派人去捕司马欣，但是司马欣已经撒腿从小路跑掉了。
司马欣像一个小飞虫那样回到了军中，报告说：“将军，现在赵高用事，拦着我，根本没法见到皇上。至于别的大臣，谁也不敢替您向皇上递话。我能活着回来，就很侥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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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到底什么态度？”章邯问。
司马欣说：“根据我的判断，如果您打胜了，赵高必然嫉妒您；如果您打输了，赵高就拿您当替罪羊，最终把你法办。里外里，我们都没有前途了。”
章邯这时候没有戴头盔，于是方便了他使劲挠自己的脑袋。
司马欣说：“将军，我们得认真考虑一下向楚军求和的事情了。”
章邯没有说话。他思前想后，思绪如乱云飞渡，不好整理。
如果投降的话，自己曾经杀死过项羽的叔叔项梁。虽然是叔叔，但却等于是父亲，项羽能饶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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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赵国大将军陈余，写来信了。陈余不但素能交通豪杰，还喜好儒术，所以把信写的旁征古例，很有文采：
“从前，白起为秦人做事，南征鄢郢，北坑马服君之子，攻城略地，不可胜计，最后竟被赐死杜邮。蒙恬也为秦人作事，北逐匈奴，开地数千里，竟被斩杀于阳周监狱。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呢？因为他们功劳太大了，秦的主子吝啬，不能尽数封赏他们，于是借助法令把他们诛杀了。如今将军为秦人打仗已经到第三年，手中消耗战死掉的秦卒以十万计，可是诸侯并起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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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赵高这个人，一向阿谀上意，说关外诸侯不足为惧，如今形势紧急，他也怕秦皇帝醒悟过来而杀了他，所以他一定会杀了您以为自己塞责。总之，天意要亡秦国，无论智愚，都能看出来这个形势，将军有两条出路，一是继续与诸侯为战，不论有功无功妻子老小终被赵高按在菜板子上斩了，二是倒戈与诸侯合纵，共同伐秦，最后因功割地称王，南面称孤。您自己考虑吧！”
章邯也是有私心的人，是自己称王，还是像李斯那样被当作罪孥屠宰了，他在天堂和地狱的门口稍微徘徊了一下，就立刻开始积极要求进步了。他想了想，于是派了自己最信得过的军侯（比将军低三级的，将军、校尉、司马、军侯）名字叫始成的，去找项羽，说请求投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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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成这个名字，注定看来是要干这样的事情的。求和，也叫作求成，他的名字说明他就是干这个的。
项羽见始成过来代表章邯请求投降，心中暗喜，就打算接受。可是范增说：“先不要接受。现在秦军还有二十万之众，想投降的却只有章邯，秦军家小都在关中，如果降了，家属会被连坐。所以我估计秦军并不愿投降。不如趁机打他们，趁着章邯求和，必然疏于防备。”
范增的这种作法，很是高明，后来张良、韩信，乃至曹操，都做过类似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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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项羽派出蒲将军在漳河南岸，把秦军狠揍了一顿。章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就在漳河南北做无目的的布朗运动。然后项羽军又在漳河的支流汙水岸边，把他更大揍了一顿。
章邯被揍得实在是着急了，再次派人见项羽，强烈要求投降。
项羽发现自己的兵粮已经不多了，而且章邯确实已经向自己服气了，就接受了他的投降请求。
这时已是七月，项羽在漳河以南的殷墟上，搞了个受降仪式。仪式上，章邯发表了自己的投降感言。
尽管章邯罪大恶极，杀了项羽的叔叔项梁，但项羽还是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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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章邯悱怀戚戚，泪眦荧荧，项羽不禁动了英雄相惜之意，于是封章邯为雍王，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所谓雍，就是秦国早期的都城雍城，在关中西部的宝鸡地区。章邯势必要帮着诸侯西征，攻破关中，才能得到这块封国。
饶恕章邯，等于就没有为叔叔项梁报私仇，但是封降将章邯为王，未尝不是对六国攻秦事业有利无弊的选择。
这时候的时间已经到了夏季，公元前207年的七月。从一月擒王离以后，七个月过去了。
可见，项羽的战力也不是雷霆碾压级的，他和章邯互相消耗了七个月之久，对方方才投降，而且这个投降还有赵高捣乱才促成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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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项羽是极其强悍，打得章邯毫无还手能力，那就不需要拖七个月之久了。
当然，从前项梁败死，起义陷入颓势，项羽在河北大胜，扭转了局面，这依旧是了不起的。如果不是他，章邯很可能就此平息了这场起义，秦帝国又一年年延续下去了。领导者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也需要意志力、忍耐力。巨鹿之战，项羽展现出战斗的勇猛，同时跨时将近一年，最终才迫使章邯投降，这又需要韧性精神。
这时候，项羽的楚军与诸侯联军共计已增到四十万人之众，章邯、司马欣统领的秦降卒约二十余万人，项羽让他们在前面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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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计六十万人的空前绝后的大军，开始向中原以西的函谷关方向挺进，目标是攻入陕西关中。而与此同时，在南线作战的刘邦将军，也已经从出发时的不足一万人发展到两三万，沿黄河以南一路艰辛作战，迤逦西进。
此时是一个喜剧的定格。
而这时候，唯一不快乐的是赵国大将军陈余。自从去年，诸侯军联手解困巨鹿之围以后，张耳、陈余这对原本父子相待的大贤人名流，就开始见面非常尴尬。赵丞相张耳问大将军陈余说：“赵王与我被困数月，你拥数万之众，在北边坐视不救，这岂是当初我们号称刎刭之交的所望吗？而且，张黡、陈泽两位将军出城求救，你没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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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铁青着脸说：“我当然看到了。”
“那么这两个人如今在哪里？”
“张黡、陈泽要我一起赴死，以死兑现信诺。我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带领五千步卒先试攻秦军，结果杀进去就全没出来。”
张耳想问，那你为什么不接着挥军进攻，话到嘴边又忍着咽回去了。
但是张耳脑子里的有另一个念头则怎么也咽不下，那就是，他怀疑张黡、陈泽并不是攻秦军而死，而是被陈余处死了。在随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张耳总是找机会就盘问陈余：张黡、陈泽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秦军杀的吗？我怎么问了王离没有这个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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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在宴饮的时候，张耳又当着宾客这样问。陈余终于恼怒了，说：“想不到足下对我的怨望如此之深！”张耳是诚心为难自己，是对自己当大将军有意见了，于是陈余掏出腰带上的黄金大将军印，连着系印的绶带，推给张耳说，“你以为我是非得舍不得将军这个职位吗？”
张耳也一下子很惊愕，当着宾客本能地推脱不接受。陈余把印绶一把放在张耳的案上，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古人经常要上厕所，有时候似乎不需要上厕所时也要去，就好像说我要出去抽口烟，当时没有香烟，去厕所里呆呆就等于去走廊里抽口烟，同样起到冷静休整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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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从厕所里抽完烟回来，惊愕地发现张耳已经把黄金将印像个随身听那样挎在自己腰里了。原来，他出去的这一空，张耳的宾客劝张耳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现在陈余将军主动把印给您，您不拿着，是白白浪费了上天给您的一个好机会，见祥而不为祥，反为祸，上天会事后责怨你的。赶紧挎起来吧。”
于是张耳老头子就把大印挎起来，嘴也乐了。陈余傻眼了，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表示一下激愤，张耳能够意识到他自己的行为已经跨越了边线从而收敛，并且陈余也借机表现一下自己的歉意，毕竟从前不救赵王和张耳是不对的，愿意辞职以示自责，但这只是意思意思的。不料张耳这个贪心不足的老家伙竟真把他的将印趁机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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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说不出话了，只道了一声：“臣就此别去！”说完低着头急趋而出，
陈余的兵就都归了张耳。陈余带着几百个追随者，没有事情干，就跑到附件的河流湖泊里打渔打猎吃着玩。
从前这两位誓同父子的有“刎颈之交”的大贤人，就此在成功后的利益面前，分道扬镳，乃至转为仇敌了。
这时候是公元前207年八月，轰轰烈烈的赵国战区的鏖战在本月降落帷幕，六十万大军在夏日骄阳下向西，而陈余却被剩在北方一片雨中。他带着自己的随从，跑到南皮县的大湖边，过起了打渔人的生活。陈余告诫自己必须安息心境，当时自己一个人招呼豪杰敲下赵国数十城，这样的功劳，诸侯是无法把它抹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