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西藏】篇柒 古格王国
1. 要说张书清还真是有福气。正当万般无奈之时，救星就来了。
上面有部队工作组来检查工作，傅卫东忙着去接待，张书清无事就继续鼓捣他的车。
工作组成员中恰好有一位是汽车连连长出身，开过的车数不清，修过的车也数不清。前汽车连连长进了兵站院子就看见有人在那儿鼓捣车，职业习惯使然，这位前连长便凑过去看。张书清看上级的领导关心他的车，便主动问了好，又向领导报告他的车的情况，并说跟傅站长一起琢磨几天了，还是找不出毛病。没想到这位工作组的领导说：“有可能是风扇耦合器坏了。”
2. 听到这话，张书清眼前一亮，觉得总算有人能说出问题了。因为自己对车也只是粗通，对风扇耦合器这样的小零件就没那么清楚。那位前汽车连连长看他不太明白，便给他解释，说：“风扇耦合器是给发动机降温的，耦合器坏了，风扇就不转，发动机温度越来越高又降不下来，那不就开锅了！”
他立刻觉得眼前云开雾散，压在心里多日的一块石头被挪开了。他又一次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好命：在这一两个月都见不到外人的偏僻所在，居然就恰巧来了一个上级的工作组，而工作组里居然就恰巧有一位会修汽车的高人。那个风扇耦合器是全封闭着的，没经验的人谁能想到是那里出了问题呢？如果不是来了工作组，如果工作组里没有这位前汽车连连长，说不定自己真得背着行李搭车走了。
3. 毛病找到了，他脸上多日的阴天转了晴。可再往下一想，又晴转了阴：在这么偏僻荒凉的一个地方，上哪儿去找这个配件呢？
尽管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车实在修不好，就把车扔了，搭过路车往前走。但那是在查不到毛病，车没法修的前提下。现在有高人指点，找到了毛病，他又不想放弃了。他仍然想努力一下，把车修好。可是上哪儿找这个风扇耦合器呢？须知这不是碎了块玻璃或是破了条轮胎那样的毛病，就算是刹车片失灵也还有办法换，可这个风扇耦合器不是那种常用的备件啊！
现在他的烦恼已经有一半被傅卫东分担了，他们俩一起开始了新一轮的发愁。
4. 巴尔兵站在阿里的地界上，归阿里军分区管；阿里军分区在西藏的地界上，却不归西藏军区管，而是隶属新疆军区。因为从新疆的叶城到阿里只有1060公里，而从拉萨到阿里超过2000公里，而且路实在太难走，所以西藏军区对阿里的驻守有些鞭长莫及。
在上世纪80年代，阿里地区的行政也曾划归过新疆，后来重新划回西藏。但驻军的归属始终没变，仍然归新疆军区管。
巴尔兵站是新疆军区所管辖的距离最远的一个兵站。
从军区所在地乌鲁木齐到叶城，1500多公里，要走四五天；再从叶城到阿里的治所狮泉河，1000公里多点儿，也要走三四天。而从狮泉河到巴尔，100多公里，又得一天。如果是军区派人来慰问，少说也得十天，还得是在好季节、好天气、好路况的前提下。
5. 这里的战士服役期是两年，到时间就走人。可傅卫东是站长，一个任期起码3年，长年待在这里的傅卫东日子并不好过。
现在来了个张书清，虽然傅卫东和他一起为了修车的事发愁，但发愁也比没事干强。傅卫东就老扯着他一块儿闲聊，说就想听张书清讲山外的世界，听他讲北京乃至中国近期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也听他讲讲这一路的见闻和艰险。这些新鲜的资讯和信息，傅卫东可没地方去了解。傅卫东说，这些信息等于是让他精神上会了个餐，比让他吃到绿叶子青菜心里还舒坦。另一方面，傅卫东也想转移张书清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那辆没法修的车。
东拉西扯的，傅卫东也给张书清讲了些兵们的故事——那些由寂寞生出来的故事。
6. 他们这里曾经养过一只黑颈鹤，那是距巴尔兵站不远的巴尔机线连养的。机线连负责阿里地区与外部的通信联系，是个很正规的连队。
那只黑颈鹤是机线连指导员李立新外出查线时发现的，那鹤在路边卧着，嘴扎在地上，看样子快不行了。李立新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鹤抱了回来。
全连的战士都围过来看，连里的军医也来了，但他治个头疼感冒拉肚子还行，却不知道该怎么救这只奄奄一息的黑颈鹤。
看着医生束手无策的样子，李立新利用通信连队打电话方便的优势，直接把电话打到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军分区卫生所，并很庄严地代表全连指战员，请求医生们电话会诊，无论如何救鹤一命。
7. 卫生所的医生这回也遇上了难题，他们说只会治人不会治鸟。
但架不住李立新迫切而真诚的恳求，只好现翻书现讨论，最后决定先让鹤吃氟哌酸消炎，再吃抗感冒药、维生素以及助消化药，并要求连队随时通报病情以便及时调整治疗方案。
看来医生们的会诊起了作用，吃了那些药后，眼看着那鹤慢慢地缓过劲来。
巴尔机线连有一个半地下的玻璃暖房，是军分区为了让战士们吃上新鲜蔬菜专门派人搭的。李立新就在玻璃暖房里铺上军被、军毯，让鹤在那儿舒舒服服躺着，还让它享受军分区工作组的同等待遇，每天吃小灶。
8. 有养过鸟的兵说鹤得吃活食，可在这海拔近5000米的大山上上哪儿去为鹤找活食呢？有个兵灵机一动，说暖房里没准儿有蚯蚓。战士们就争相为它挖蚯蚓吃，为此暖房的地先后被深翻了3次。
黑颈鹤站起来的那天，全连欢腾，将鹤放在队列中间，合影留念。李立新说，以后谁表现好，奖励鹤前照相一次。
鹤就这样被养了一个多月。
鹤经常展开翅膀拍打，朝着天空鸣叫。李立新每天来与鹤一起待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的，像是自语，又像是对鹤说话。
有鹤的日子里，全连的战士情绪也都特别好，不管干什么，大家心里总有个念想。
高原黑颈鹤
9. 军分区的麻政委来机线连检查工作，听说了这件事，就对李立新说：“小李呀，高原黑颈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咧，病好了，就放了吧。”
李立新瞪着他的政委，好像没听懂。过了一会儿，他说：“政委，求你让我再养一段吧，有感情了，放不下了。”
政委说：“那就再养一段。”
李立新欢天喜地地抱着鹤让政委观赏。
就这么一递一接之间，不知怎么没弄好，黑颈鹤翅膀一扇，飞了。
黑颈鹤围着连队飞了一圈、两圈、三圈，然后一声长唳，望南而去。
李立新的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他刚找到一个共同抵御孤独的伴侣，就又失去了。
10. 麻政委看见又心酸又好笑，说：“哎呀，李立新，你想媳妇也没这样吧？你想过没有，鹤都是一对一对的，就像你想媳妇，媳妇也想你一样，应该让它回去团聚啊。”
李立新擦了泪，倔倔地，不说话。
第二天，他仰着下巴望了一天，到太阳落山，他垂下眼帘丧气地骂了一声：“没良心的东西。”
他是在想他的鹤。
李立新说，如果那鹤愿意在这儿住下，他一定发动全连为鹤挖出一个湖来。
傅卫东关于鹤的故事讲完了，讲的人唏嘘不已，听的人也唏嘘不已。
南迦巴瓦
11. 去阿里的人一半是奔着札达去的，尽管札达并不在219国道上。但那里神秘的古格王朝遗址和壮观的土林是不能不看的。
与前面那些所谓的县城相比，札达的条件好得多。这里的海拔大约3500米，算是阿里地区最低的地方。又有古格遗址和土林这两处著名的景点，所以这里游人很多。札达城里挺热闹，有商店，还有两个小饭馆，据说这是阿里除了狮泉河以外最热闹的县城。
张书清自普兰从边防站买油起，就认定了从此要依靠人民子弟兵这个真理，所以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有部队，只要部队有地方住，那一定是首选。
12. 札达有个武装部，而且是个二层的小楼，他住进了武装部的招待所。
札达的武装部部长姓李，四十五六岁，河北涿州人，身材壮实，面目和善，但细细看，眉宇间还是透出几分军人气概。
在这种高寒地区，干部难选派，所以李部长在札达当了7年部长还没调走。李部长在札达待的年头多了，除了经常陪客人去古格遗址和土林参观，自己也对那段历史下了不少功夫钻研学习，所以对古格遗址和土林不敢说了如指掌，也称得上大半个专家。张书清一听，立时把对李部长的尊重上升成为敬仰——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又碰上一个让自己长学问的人，真是走大运啊！于是请李部长给自己好好讲讲古格的历史。
13. 李部长是军人，喜欢从军事的角度来研究问题，果然开口就与众不同。李部长说：“古格城堡其实是一个军事要塞！”
注意到张书清惊异的眼神，李部长笑了笑，说：“听我慢慢给你说。”
李部长娓娓道来：“古格王国自建立起，就大力弘扬佛法，并以教辅政，因此古格算是佛教在西藏的复兴之地，古代印度的许多重要的佛教教义都是从这里传往西藏的。经过几百年发展治理，古格王国统一并治理着阿里全境，成为这一区域最强盛的政权。
14. “虽然它自身很强盛，但仍觉得不安全，因为当时在古格王国周围有喀什噶尔、克什米尔、印度、尼泊尔、拉达克等信仰伊斯兰教或佛教的政权，还有不远处的阿拉伯帝国也一直在向东征讨。不管是出于对异教的征服，还是出于经济上的掠夺和领土的扩张，古格王国广阔的领地和丰富的物产都令周围的邻国垂涎，因此古格王国面临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
“为了抵御外部的入侵，整个城堡是按照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来修建的，从山下到山上的防卫设施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和周密的配置。这样就使得古格王国成为一个易守难攻的坚固堡垒，这个堡垒又同时兼具着政治统治中心和宗教活动中心的功能。
“当然，一个王国要得以长期存在，对内发展生产与对外保障安全同等重要，缺一不可。”李部长又补充说。
15. “古格最鼎盛时期，据测人口曾达到十几万。你走了一路大概已经看到，古格所处的位置，是青藏高原上自然条件最差的地区。在这么一个区域建立政权，还能够辉煌七八百年，如果不是当时大力倡导和发展农业，如果生产力和生产水平达不到相当高的程度，根本就无法维持王国的生存和百姓的生活。遗址中留下的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这也是周边邻国觊觎古格的重要原因之一……”
李部长足足讲了两个小时，稍带着连札达土林也都说得明明白白，这些都是他这些年潜心钻研得来的成果和体会。听得张书清如痴如醉，满足和感激交织在一起，说不清哪种情感更多一些。
16. 第二天，当他攀爬到城堡的最高处，按照李部长的指点仔细分辨，真的看出了这个城堡的三级防卫体系。王宫处在全城中心的最高点，四面都是悬崖，用隧道与各个部分相通。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且居高临下，便于协调和指挥各个区域的防御。
往下看，依稀能辨认出残存着的几十座碉堡遗迹，都分布在各处地势险要的小山包或悬崖边上，碉堡之间还有战壕相连。眼前这个一千多年前的军事要塞遗迹似乎活了起来，甚至都可以想象战壕有多深，墙有多高，碉堡有多大。他既佩服又赞成李部长对这座城堡的评价：“从古格遗址上探测出的防卫建筑，即使用今天的眼光看，也称得上是全西藏在防御方面的杰作！”
他再一次感叹自己运气怎么那么好，如果不是遇到李部长，自己怎么能分辨出那些破土墙矮土堆都是什么东西。
17. 在古格遗址中穿行，看到许多建筑遗存的痕迹，在很大的范围之内，还有许多洞穴。凡有合适的崖面和坡坎，几乎都被挖过大小不等的窑洞，这些窑洞似乎是当年古格先民们的栖身之所，还有存储粮食的地方。由于古格地方海拔高，气候寒冷干燥，以至有的洞穴里的粮食至今还保存完好。
他缓缓回到古格城堡的最下方，回头朝悬崖上的王宫看，这座建在近乎垂直的黄土山上的王城，虽然历经岁月的侵蚀，如今仍有泰山压顶般的恢宏气势。
在古格遗址中，最为显眼的建筑仍然是佛教的寺庙及佛塔。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已经残破，但山坡上高低错落的大殿遗迹，山尖上高耸的佛塔，两相辉映的红庙白庙，仍然使人感受到古格王朝彼时的辉煌。尤其是庙中的雕刻造像和壁画依然鲜艳精美，仍保留着原汁原味的藏民族的民风民俗。
18. 他一边参观一边感慨：这样一个了不起的王国，怎么忽然间就消失了呢？这与那个谜一样的玛雅文明不是很相似吗？
张书清边看边想，认为李部长讲的众多关于古格遗址神秘消失的原因中，有一种说法的可信度比较高。那是一位最早接触古格王朝的西方人——葡萄牙耶稣会的传教士在他的书中写到的。
这位叫安东尼奥·德尔·安德拉的传教士受古格王邀请在古格王朝传教，古格王企图以西方的宗教削弱王国中佛教僧侣的势力。当时古格王的弟弟是宗教领袖，兄弟之间矛盾很深。古格王的做法引起了弟弟和僧侣们的不满。于是，僧侣们开始发动叛乱，古格王弟弟勾结拉达克军队围攻古格都城。拉达克军队面对易守难攻的城堡，使出毒计：将古格的民众掳来，为他们修建攻城的天梯。古格王不忍自己的百姓受荼毒，最终选择了投降。结果国王及王室成员惨遭拉达克士兵杀害，古格王朝就此覆灭。
19. 他觉得，兄弟争夺王权导致古格王朝灭亡是比较可信的说法。但是，在拉达克入侵古格后，曾经繁盛的古城是如何变成一片废墟的？现在居住在山脚下村落的居民又与曾经的古格王国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似乎至今无从知晓。
与古格遗址相辅相成的则是土林——西藏最为壮丽的自然景观之一。
虽然他已经听李部长描述了札达土林，但等他亲眼看到的时候，这里奇特的风光还是让他有些惊叹。
一望无际的沙岩、泥岩经过水流的侵蚀和切割，形成了无数条深深的沟壑和高低错落的山峰，类似雅丹，也有点像丹霞，却又都不是。
20. 远远望去，土黄色、褐红色、灰白色相间的山峰密集成林，绵延数里。他开着车在土林中穿行，心里边实在钦佩水与风的神功：在那些干巴巴的土块和石头上，竟然能够那么随心所欲，那样挥洒自如地展示它们高超的切割艺术。
这种奇特的地貌遍布了整个札达县。据说，最初的藏民们就是利用“土林”这一天然的资源掘洞而居，才建立起雄伟的古格王国的。
他观赏完了古格遗址和札达土林，心满意足地回到招待所。一边庆幸自己遇上了李部长，一边琢磨不能这么轻易放过李部长，还得从他肚子里掏些学问出来。
札达土林
21.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李部长，张书清继续他的行程。开着那辆勉强能走的吉普车，终于磕磕绊绊地到了狮泉河。
狮泉河是阿里地区的治所，海拔4273米，过去是个镇子。
狮泉河镇得名于流经镇子边上的狮泉河，狮泉河也是印度河的上游，是从圣湖玛旁雍措流出的4条河之一。
狮泉河镇又脏又破，整个镇上的柏油路只有大约两公里长。最好的院子是阿里军分区，院墙整齐，粉刷着白灰，那里面有一栋楼房。
22. 他经傅卫东介绍，住进了狮泉河兵站。这个兵站比傅卫东的巴尔兵站大多了，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可这个兵站不归阿里军分区管，而是归总后35分部管。
其实巴尔兵站原来也归35分部管，但是因为太远，实在管不过来，便移交给了阿里军分区。他在巴尔兵站碰到的那位帮了他大忙的前汽车连连长，正是35分部去那里办理移交手续的工作组成员。
他在狮泉河兵站住下后的第一件事仍然是修车。
那辆车换上了巴尔机线连的零件后，开锅开得没那么频繁了，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差不多走个二三十公里，还是要开锅，所以他必须找到一个新的风扇耦合器。另外他的车两副钢板都被颠裂了，去新疆还得翻越7个达坂。
23. 跑到街上，总算在一家修车店里找到了一副钢板，一问价，说是要500元，而且一分钱也不降。他心想，在别处100元的东西到了阿里涨价5倍，这也算是阿里特色吧。
他刚要掏钱，老板却说：“你问我价我就告诉你，不过不能卖给你。这副钢板我要留着自己用呢。”他说了半天好话，老板坚持不卖。他也没再啰唆，心想反正就算卖给我也不顶用，还是缺一副。
他决定还是找部队帮忙。
到了阿里军分区，向军分区领导说明了情况，请求他们帮助。军分区的首长二话没说，很痛快地答应了，让汽车队队长到那些报废的旧车上找一找，看能不能凑出两副钢板来。汽车队队长把那些报废车辆查了个遍，最后总算从四辆车上拆下的钢板中凑成了两副，把钢板的问题解决了。
24. 但是风扇耦合器依然没有着落。
那几天他的事就是跑各个修理厂、修车铺，可是跑遍了全阿里与汽车有关的地方，也没有找到那个该死的风扇耦合器。
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人多了一句嘴，说还有一个已经倒闭了的修理厂，要不再去那看看。
本来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因为碰了太多钉子。此外他觉得像这样根本想不到会出问题的零件，那些修理厂、修车铺也就难得想到去进货，找不到也不足为奇。这是最后的一家修理厂，而且已经倒闭，估计也没啥戏了。
不过他还是决定去看看，反正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剩那么一哆嗦了，就来个有始有终吧。
25. 按人家的指点找到了那里，还真寻到一个人，而且这人是曾经的厂长。
厂长想了想，对他说：“以前还真进过一个，我不记得卖出去过，好像这会儿还在库房里呢。”
他听了这话，心一阵狂跳，看来真应了那句老话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厂长挺仗义，带着他去找仓库管理员。管理员生病正在床上躺着，硬是被他们从床上拽起来，到库房里翻出了那个尘封多年的风扇耦合器。
厂长收了500元。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里，像捧着个宝贝。虽然他清楚这个小零件肯定值不了那么多钱，但又想：这会儿就算人家要个金疙瘩换，也得换啊！
26. 在把耦合器换上去之前，他仔细看了看这个小玩意儿，上面标着生产厂家的地址：北京四季青。他苦笑笑：跑到几千公里以外的地方，还是跳不出北京。
后来他回到北京后，按照那个厂家的地址专门去了一趟四季青，在厂门口的小店里看到了这个耦合器，上面的标价是34元。
他又面临着新的问题：快没钱了。
他的兜里只剩下3500元，但到新疆的叶城还有1000多公里，要翻7个达坂。每天的花费要在500元上下。如果再付了军分区的钢板钱，剩下的怎么也挨不到叶城了。
在这里举目无亲，要借钱没地儿去借，要拍电报等着家里汇钱来，估计十天半月也等不到。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以前听到这话都是一笑，因为从来也没有落到过那样的境地。但这回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27. 他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物资，看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换点钱。算来算去，只有备胎值点儿钱。
他的车上有两条备胎，其中一条是新的，另一条也八成新。他盘算，两条胎能卖2000块钱，往后的日子再节约一点，差不多可以走到叶城。
他又去了一趟军分区。因为当时汽车队队长说要请示首长，看那两副钢板收多少钱。他想赶快把钢板钱给人家，然后看看自己还差多少，再确定备胎是卖一条还是卖两条。如果两条备胎都卖掉，他剩下的路就非常冒险，一旦哪条轮胎破了，他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他在心里祈祷：少要点钱，少要点钱。
汽车队队长一见他就说：“首长说了，那两副钢板送给你用，不要钱！”
又一个大馅饼砸在了头上！他在心里悄悄地喊了一声：“解放军万岁！”
28. 换了钢板，再换了耦合器，车就彻底修好了，这回可以踏踏实实地往新疆跑了。他心情大好，跑到镇上认认真真地逛了逛。这两天光顾着找零件了，虽说在狮泉河镇里已经转了好几圈，可啥也没看见。
这回认真一看，让他吃了一惊：这个狮泉河可真有点无法无天。
一个文化宫，里面与文化有关的东西一件儿也没有，听人说里面是个赌场。
一个肮脏至极的大市场，里面啥都敢卖，从雪豹皮到藏羚羊头都有。雪豹皮500元一张，而地上成堆的藏羚羊头只要5元钱就能买一个。
他真想把这个场景拍下来，拿回北京给什么专管生态或动物保护的部门看看。可惜相机在帕羊河里给水泡了，想取证是取不成了。
29. 狮泉河虽然仍属西藏，但生活习俗更接近新疆，街上有许多维吾尔族人做生意，开餐馆。他找了一家新疆餐馆，使劲闻着里面飘出来的羊肉香味。
老板端上一大盘羊肉抓饭，亮晶晶的米饭每一粒都被油包裹着，红黄相间的胡萝卜，褐色的羊肉。他的口水顿时充盈了口腔。抓饭15元一盘，算是挺贵的。他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两盘，还觉得意犹未尽，他高声叫：“老板，再来一盘！”
那个维吾尔族老板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说：“再吃一盘你就胀死了嘛！”
30. 狮泉河到底是州府所在地，生活设施略为齐备些，除了餐馆还有澡堂。因为狮泉河的电不是通过国家电网输送来的，而是靠自己的柴油发电机发出来的。柴油发电机要用水来冷却，所以有人就用冷却发电机的热水开了个澡堂，8元钱洗一位，洗浴用品自带。
洗完澡出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这是来自身体和心理两方面的。他感慨：人其实也是很容易满足的啊！
再从狮泉河出发，他一路上老想着巴尔兵站，想着阿里军分区。他觉得自己这一路有如神助，这个神就是解放军！没有解放军，他根本不可能走到狮泉河，更别说去叶城了。
31. 此后的路上，他又路过若干个归南疆军区管辖的兵站。同样的艰苦，同样的荒凉，但都有着特别好听的名字。那个海拔5380米、堪称世界之最的兵站叫神仙湾。另一个位于死人沟的兵站取名甜水海，其实这个兵站不仅没有甜水，根本连饮用水都没有，这里的水有毒。战士们吃的水冬天靠融冰融雪，夏天靠汽车到30公里外的地方拉。还有天文点、红山河……都是兵站的官兵给自己的驻地取的名字。
他一路感激，一路感慨：解放军官兵那种刚毅坚定的意志，洒脱乐观的心态，古道热肠的情怀，正与这片雄浑而淳朴的高原相映衬，让生活在这里或是路过这里的人们在严酷的环境和艰难的生存中体会着柔情和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