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469】
读物本·倾国雪(上篇)
作者:C小调第5号
排行: 戏鲸榜NO.20+
【禁止转载】读物本 / 架空字数: 1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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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作者:多多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7-25 15:17:38
更新时间2024-07-25 17:04:28
真爱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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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01

“这酒真酸,岂能入口?”一个身穿淡柳色短袍,歪戴着毡帽的少年“呸”地把口中的酒水吐了出来。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眉眼弯弯,五官长得一团和气,兼之肤白胜雪,整个人就像是个糯米揉成的团子。

“就你事儿多,有酒喝就不错了。”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扬了扬眉毛,横了他一眼。

青年与打扮考究的少年相比,堪称落魄,长衫已经洗得发白,头发永远拢不齐似,斜斜地歪在一边。乱发像是千年槐树上长出的须髯,遮住了他大半边脸,只露出一个秀美雪白的下颌,恍如天心弦月,在蓬蓬乌云中探出脸来。

“谁说俺家的酒难喝?”后厨走出个壮汉,他叫王武,本来是屠夫出身,因为摊上了人命官司,不得不背井离乡,躲在这深山中开了家小店。此地接近大兴,生意虽然寥寥,却也够他糊口。

“不仅兑了水,而且酿酒用的粮食也是隔年的,呸呸呸!这玩意儿连刷锅水都比不上,简直污了小爷的舌头。”少年似乎没看到这魁梧大汉手中的尖刀,仍上蹿下跳地闹腾着。

 

02

“雪夫人,坐要有坐像!”青年叫出少年的名字,却更令他恼怒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叫我这个名字!”他索性站在矮桌上,把席子都踢飞了,“我是男的,是男的!”

王武望着眼前的一对儿活宝,第一次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此时已是傍晚,四月底的天色,蒙蒙如落纱。

高大的林木在夜色中伸展着虬枝,小店被树影遮蔽,仿佛一只蜷在窝里的温顺的鸟。

但此时这鸟展开了双翅,伸出尖喙利爪,显出了狰狞的模样。

“给老子把嘴闭上!”王武“当”地一声,把尖刀扔到了少年面前的矮桌上。利刃轻鸣不止,洒出满地细碎寒光。

他凶悍如罗刹,怒目瞪着这两个单薄的客人。虽然他从未用心做过酒菜,但是却不许别人挑剔他。

力量就是一切!在他十几岁时,将坛子大的拳头砸在镇守的脸上时,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哎呀,要打架了!”青年嚷嚷着,躲到了棚柱后。但是他的脸庞仍然是淡然的白色,连大气都没喘一下。

 

03

少年却仿佛没看到面前的刀锋似的,仍叠声抱怨着酒难喝。

没了青年的制止,他的怨声越发肆无忌惮,简直像是树梢上聒噪的喜鹊般嚷个不停。句句如刺,钻到了王武的心里。

“你这杂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王武怒意勃然而发,他壮硕的身子灵活无比,冲到少年面前,操起桌上的尖刀就向他白嫩的脖颈刺去。

但是这雷霆万钧的一刀,却劈到了虚空中。少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面前只余夜凉似水,清风涤荡。

王武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人影如苍鹰展翅,飘飘然从天而降,那人抬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踢在了他的手腕上。

尖刀脱手而出,不知怎么的,就已经到了少年的手上。身穿黄色短衫的少年,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但那弯弯的眉眼中,却潜藏着蓬勃的煞气。

王武不敢再说话了,因为短刀此时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凝霜冻雪的冷,从脖颈传到脊椎。

 

04

“这玩意儿很危险的,没事少玩!”少年笑眯眯地撤回刀,双手用力,把短刀掰成了两截。

但是他并未到此为止,又把断刃掰成了更细小的碎片。练过武的都知道,折断一根长剑很容易,如果把精钢一寸寸折断,则需万钧臂力。

“咔嚓”、“咔嚓”的脆响,在王武耳边回荡,犹如死神踢踏的脚步,偏偏这死神还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脸。

他的膝盖变得酸软,几乎要使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站得住。紧接着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却是少年把满手细碎的钢片都扔到了地上。

“其实换一块曲,你的酒就能酿得很好喝。”少年一本正经地做了总结,却仍然在说那坛劣酒。

“哎呀,看你,又调皮了!”落魄青年慌慌张张地从棚柱后闪出来,拉起少年的衣袖,向茂林中走去,“你何时才能听我的话呢?”

“叫我的名字就可以!我叫雪墨,是个男的,男的!”

“好吧,雪墨,我们明早还得赶到大兴呢,希望在那里,能找到好生意!”

 

05

两人絮絮叨叨地走着,肩上还背着简单的行囊,与一般的赶路人无异。蟾宫浮上天际,洒下漫天清辉,将婆娑的树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交错的光影里,仿佛有来自地狱的恶鬼,在黝黑的密林中穿行。而在林中的一个小小茅屋中,传出了一声闷响。那是王武庞大的身躯,重重跌在了地上。他的脸色惨白如帛,山风呜咽而过,令他凭空打了个激灵,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短衫。

这是发生在隋大业二年春天的事。

“老头子,看我戴这顶帽子怎么样?”大兴的西市里,雪墨在对着铜镜试戴一顶宽檐帽,帽子是墨绿色的,将他的脸庞衬得像是块浸在水里的玉,白得玲珑剔透。

“赁完了宅子,哪还有多余的钱给你买帽子?”叫做老头子的青年脸色一冷,抓住雪墨的脖颈,把他拖离帽子铺。

“以前我想要多少帽子,就有多少。”雪墨有些委屈,扁了扁嘴巴。

“哼,以前……”老头子轻哼着,揉了揉凌乱的长发,“我有的更多呢,何必再提!”

 

06

“我们需要桩大买卖,幸好我在宫里还有些相熟的朋友,或许能找到令我们扬名立万的生意。”雪墨昂起头,在闹市中叫嚣着,“届时,世人都会记得老头子,以及雪墨!”

“天都快黑了,还不赶快回家做饭!”老头子扬起一掌,拍在了雪墨的脑后,将他头上的毡帽都几乎打飞了。

他看都不看这顽皮的少年一眼,裹紧了肮脏的布袍,迎着尘土飞扬,向家的方向走去。夕阳在天边燃起了一把火,将他消瘦的影子映在地上,像是游离在逢魔之际的孤魂。

而当晚在稻花香里,雪墨却不甘寂寞地蹲在小院的墙头,跟一只通身黝黑的野猫对话。天上明月皎皎,几近圆满,照亮了人世间的离别悲欢。

“什么,你说太仆少卿最近有麻烦?”雪墨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眼神却仍然是冰冷的。

黑猫“喵喵”地叫了两声,摇着尾巴“蹭”地窜下墙头,快得像是夏夜里划过天空的闪电。

但是黄衣少年却比它更快,转瞬便遁入夜风。破败的矮墙上,只有几枝抽出新绿的茅草,在月光中摇摆着,宛如曼舞。

 

07

唐天宝九年,早春。

“店家,来坛好酒,两斤烧肉。”通身黑衣的少年,走进了驿站附近的酒馆。他无奈地望着铅灰的天色,俊秀冷漠的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

他周身都笼罩着清冷之气,令店里的客人都没人愿意坐到他的身边。此时正是落雪初融时,缠绵的春雨,挟着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地自天际飘落,像是在天地间上演着一场盛大磅礴的舞蹈。

很快树丫间,枯草中就浮上一层白霜,整个树林都朦朦胧胧地被轻雾笼罩。

黑衣少年叹了口气,喝光了杯中酒。

这是位于长安城外的小酒馆,据说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百年前的前朝。时过境迁,酒馆由山中茅屋,变成了旅人歇脚之处,后来官府在附近设了驿站,店家特酿的梨花白,也渐渐地有了名头。

因为天气恶劣,来往的行人和商贾都比平日稀少。有人顶着雨雪走了,还有人索性投宿到半里外的驿站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肥胖的中年老板燃起油灯,在那萤火般渺小的灯光中,只见狭小昏暗的酒馆中,只剩下三个客人。

 

08

一位是耆年老人,他正用不多的牙齿,啃着几个烧糊的核桃。

另一位是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孩子大概7、8岁大,梳着两条小辫,蜷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而最后一个,就是黑衣少年。他的双眼在黑暗中泛着蓝光,正幽幽地盯着这两位客人。

“咔吧”老人咬开核桃,吸光了硬壳中的肉。妇人轻轻地哼起儿歌,婉转的歌声,纷纷扬扬地洒落在雨中。

“这孩子可是你的?”老人笑眯眯地问向对面的妇人,“多大啦?”

“是我弟弟,7岁了。”妇人抬起头,脸庞绽上透着淡淡的光泽,在阴霾中看来,美好如珠玉。她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身穿淡紫短袄,烟色罗裙,眉眼中似笼着江南烟雨,正是女子最具风韵的年龄。

“不知这雨何时能停啊。”老人叹息着,又咬碎了个核桃,他年纪虽大,黄渍满布的牙齿却像是钢铸般坚硬,核桃在他嘴下如同败絮。

“看这样子,得下一整夜呢。”妇人低下头,鼻梁挺秀,青丝如黛,全身无一处不美。

她的美是并不是小姑娘那种浮光掠影的美,而像是一潭沉静的碧水,朦胧而神秘,耐人寻味。

 

09

两个旅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眨眼间天就全黑了,整个世界像是被罩在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只有雨打芳枝,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胖掌柜哼哼唧唧地从柜台后走出来,替客人们一一点燃了油灯。暖黄的灯光骤然充溢了狭小的店铺,像是在山林中燃起了个巨大的灯笼。

黑衣少年一言不发,又叫了坛酒。

“咔嚓”、“咔嚓”远处苍茫的树林中传来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没人知道这声音到底是如何发出的,大家都竖起耳朵仔细听。

“这怎么像我们镇子里磨刀师傅弄出来的动静?”老人嘀嘀咕咕地说,磨刀的匠人为了揽客,往往会用绳子把铁片穿在一起,一边走一边晃着,刺耳的撞击声,便悠远地传遍整个小镇。

酒馆外灌木晃动,从雨幕中跳出个漆黑高大的影子,把紫衣妇人吓得惊叫连连。

那是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士,手中拿了柄一人多高的长刀。铠甲鳞片细密,绽放着冰冷的寒光,穿在他身上,像是一只巨大而冰冷的鱼。

他每动一下,甲片就会相互撞击,发出尖利而刺耳的噪声。

 

10

“啊,这破天气,我本来想一口气翻过山,现在看来是够呛了。”武士寻了个矮桌坐下,把刀随便掷到地上。

他一坐在席上,小屋中立刻回荡出“扑通”一声闷响。

但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在赶路,这幅打扮倒像是从战场上溜出来。武士却并不在意,他抬起脸,却跟没仰起头差不多,因为那张脸上虬髯密布,茂密的胡须如春天蓬勃的野草,把五官都淹没了。

他看着酒馆中的三位客人,咧嘴一笑,草丛中就现出口雪白的牙齿。

“这雨不停地下,该不会是惹怒了山神吧!”他也觉得尴尬,没话找话。

“山神是不会发怒的。”一直喝闷酒的少年回答,他五官俊俏,表情冷漠,但一缕额发伏在脸侧,却又令他像个脆弱的孩子。

“是吗?”武士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竟有人会接他的话。

“是的。”少年喝了一口酒,抬眼望向了漆黑的山林,那里松涛似海,奔涌起伏,“因为山神,是没有心的。”

他低低地说着,声音小得像是说给自己听。他黑亮的双眸变得迷茫而深邃,像是从汹涌的林海中,看到了被时光掩埋的,无法触摸的过去。

 

10

太仆少卿宇文化及是个传奇的人物,年少时便不守法度,在大兴城以“轻薄公子”闻名,很受新帝的信赖。不过就像历史上所有传奇的人物一样,他的人生也满布坎坷,比如说他正当盛年,却在一晚宿醉之后,胸口莫名其妙地长出了个疖子,让他痛不欲生。

“这是妖怪。”他的家人遍寻名医无果,最终找到了个驱魔师。这个头发凌乱,衣服满布油渍的年轻人,只站在病榻前瞧了他的胸口一眼,就下了个荒谬的结论。

“胡、胡说……”他痛得咬牙切齿,却仍坚定地叱责这信口胡言的年轻人,“这、这明明就是个脓疮,只要把脓……,引出来……,就好了……”

说到后面,他已经有气无力。

“那少卿有引出来过脓水吗?”青年撩着乱发,眼睛在头发后闪了闪,像是星子透出铅云。

宇文化及沉默了,因为确实有医官以银针将脓包挑破,但挤出来的并非脓水,而是一碗碗新鲜的血。

 

11

“得罪了。”青年走进纱帐投下的阴影,提笔在他红得发亮的疖肿处描摹。他左勾右划,最终在疖子的突起处画出了只眼睛。

那眼睛有睫毛和眼帘,栩栩如生,甚至在摇动的烛影中,宇文化及定睛看去,发现那浓墨点就的眼珠居然左右轮了一圈。

他颈后渗出冷汗,但毕竟是带领禁军,出入过卧内的人,他并没有惊叫出来,而是面容平静地望向榻前的年轻人

“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我叫老头子……”年轻人顿了一顿,“虽然,我看着不怎么老。”

“既然先生瞧出端倪,便请驱魔辟邪吧。”宇文化及聪明绝顶,性命攸关之际,他没空打听年轻驱魔师的底细,直奔主题。

“这是一种很低级的妖怪,只要让雪墨将它揪出来即可。”老头子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去坊里外吃个早饭那么简单。

“雪墨!”他优雅地抬起手,肮脏的衣袖,在烛光中飞舞如蝶,但是室内只有烟气袅袅,却不见任何回应。

他回过头,发现一直垂手而立的黄衫少年,不知何时溜走了。老头子原本就有些失血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白中透青。

 

12

“你叫什么名字啊?”身穿水粉色衣裙的小婢子,正跟个总是笑眯眯的,面白如敷粉的少年在荷花池边玩耍。

“我叫雪墨,你呢?”少年偏着头问。

“叫我小娥就好。”小娥很少出门,每日在宅子里做些粗使的活儿,此时偶遇到个俊俏些的郎君,难免春心荡漾。

即便这叫做雪墨的少年笑得有些诡异,可是看在他柔和的五官,和和气气的态度上,那点小毛病简直不值一提。

“你很喜欢帽子吗?”小娥指着他头上厚重的灰色毡帽,“天气暖啦,怎么还戴着帽子?”

雪墨摸了摸头顶,笑容缓缓凝固,像是冬天里冻住的一块寒冰。荷花池里浮着碧绿的荷叶,深深浅浅的绿,似乎能蔓延到久远得泛黄的时光里。

片片破碎的记忆中,也有个娇柔的美妇,在荷花池畔跟他聊天。他躺在她香软的膝上,女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在这无限温情中,他惬意地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芙蓉轻舞,莲叶接天。

“雪夫人,戴上这帽子一定漂亮。”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个手编的雪白帽子,套在了他的头上。

 

13

起初他很讨厌帽子,一次次地甩掉这些累赘的装饰品。但是她仍然会制作出别致新颖的帽子给他,而且永远笑眯眯地,对他的嫌弃视若无睹。直至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已经被各种大大小小的帽子挤满,起风时,下雨时,落叶时,他都会不自觉地翻出合适的帽子,戴在头顶。

“试试这个帽子怎么样?”雪墨晃神的功夫,毡帽被摘掉了,闷热的感觉潮水般消退,他低头看了看池水中的自己,头顶的帽子变成了娟帕打结制成的。因为他皮肤白皙,又总是挂着亲切和善的笑,戴着这帽子并不让人觉得滑稽,反而倒衬得他的娃娃脸更小了,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很喜欢。”他由衷地说,拉起小娥的手,在那细白喷香的手背上舔了又舔。

小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像是着了火,烧得眼角眉梢都红了。

“雪墨,不要忘记我。我、我叫小娥。”面目平庸的小婢子,结结巴巴地留下一句话,扭头便跑。她的背影纤细得像是天边的一缕云丝,很快便消失在暮春的草色烟光里。

 

14

雪墨不懂少女的心思,只痴迷地看着远去的倩影。仿佛从那细细的腰肢中,看到了久远的过去,和留在过去中的人。

“雪墨,你这贪玩的家伙,还不快给我滚回来——”不知过了多久,春意融融的风里,传来老头子高亢的叫骂声。

宇文化及望着榻前的两个人,突然有些绝望。老头子跑到院子里去找他的手下,直找到天黑,才带了个半大的孩子回来。而且这孩子头上还戴着个粉红色的娟帕帽子,看起来滑稽可笑。

他的胸口突然更痛了,眼睛形状的疖子,像是要把根更深入地扎到他的肉里,痛得他几近痉挛。

少年盯盯地望着他敞开的胸口,和那拳头大小的眼睛。一双笑眯眯的弯月眼,骤然就瞪圆了。幽蓝色的瞳仁在夜色中浮动着朦胧的光,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两把闪亮的短刀,手起刀落,便刺中了那枚长在胸口的眼睛。

宇文化及并未觉得痛,只是在空旷的房间里,隐约回荡着谁的哭声。刀光纷飞,蓝眸凝冰,少年像是个熟练的庖丁,把一块块腐肉从他的胸口剔下来。

 

15

最终他伸手探入伤处,抓住了块肉,用尽全力拽着。宇文化及只觉得疼痛在一点点减少,一点点被抽离,终于血线喷溅上罗帐,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被少年抓在了手里。

肉团不断挣扎蠕动,仿佛有生命似的,发出阵阵悲鸣。

一直作壁上观的老头子走过来,扬手打落了少年手里的怪物。肉团跌落在地,仍哭号不止,他抬起脚,将它踩成一滩模糊的血肉。

“好大的野心!”他冷哼着说,不知为什么,当他说这句话时,明亮而睿智的眼睛,却是看向宇文化及的方向。

宇文化及的心“突”地一跳,他不再痛了,却觉得周身不适。老头子凌厉的眼风,似乎看到了他藏在内心最深处,不可与人言说的愿望。

他像是被人扒光了似的,急忙拉起锦被遮住头脸。可是有些东西,总是欲盖弥彰,他从缝隙中偷瞧着妖异的主仆,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16

山神是什么样的呢?山中又真的有神吗?但那仲夏的狂风暴雨,春末汹涌的山洪,却又不得不让人相信,在高耸入天的林木深处,确实端坐着一位法力无边的神明。

“眠狼,我们再比试一场吧!”黑衣少年的眼前,晃动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小公子,他总是着金冠,穿白衣,风流轻佻得像是五陵少年。

“比就比!”他从腰后拔出黑色宝剑,挺剑向小公子刺去。小公子使的也是剑,但是剑刃窄而薄,比一般的剑更轻,也更为灵动。

山坡上,绿草间,翻飞起落着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一个沉稳大气,一个轻灵矫健。剑气如虹,纷飞了野花,斩断了树枝。

最终两个少年都累了,躺在绿油油的草坪上休息。

“我还是败了。”眠狼沮丧地说。

“明明不分胜负。”小公子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婴儿的小手,扣在他白皙的脸庞上。

“不,如果不是你刚刚让了我两剑,现在我一定身受重伤。”眠狼揪断了身边的一朵野花,有些忿恨地说。

 

17

“你为什么要迁怒于那些漂亮的花呢?如果刺出的每一剑,都是因为怨恨和怒意,就永远都没有胜算。”小公子嘟嘟囔囔地说,像是要睡着了。艳阳照着他娇美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像个唇红齿白的大姑娘。

“那你出剑的时候,在想什么?”眠狼翻身坐起,好奇地凑到小公子面前。

“什么都不想……”小公子梦呓般回答。当时他被这个顽皮的朋友气得哭笑不得,如今想来,却满满地都是怀念。

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久远得像做了个美梦。唤回意识的是丝絮般黏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顺着那陌生的目光看去,刚巧看到一双晶亮漂亮的眸子里。

是坐在门边的,怀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正在朝他笑。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妇人的脸,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成熟,即便怀抱着个儿童,也没有母亲特有的慈爱温暖的感觉。

倒像是个甜美诱人的女郎,一颦一笑,都散发着魅惑之气。

 

18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急忙冷着脸,挪走了目光。妇人见状展颜微笑,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又低低地哼起了歌。歌声散落雨中,轻柔缠绵,于是连山中的凄风冷雨,都平添了几分暖意。

武士边喝酒边撕扯着鸡腿,每动一下,铠甲便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胖掌柜正站在柜台里算账,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扰人心烦。

“你没事总穿着盔甲干吗?”吃核桃的老人忍不住了,他用手塞住耳朵,扯着脖子叫。

“当然是要打仗。”

“这山沟里有什么仗可打?你跑错地方了,该去边塞才对!”掌柜的也急忙应和。

“很快这里就会有一场恶仗。”武士把鸡肉吞入口中,呲出雪白的牙齿,“不信走着瞧。”

他话音未落,就有一帮人从山路上大呼小叫地跑下来。这些人急切地冲进了酒馆,找了个矮桌坐下,与武士一样,嘴里不断地诅咒着恶劣的天气。

“我们要酒,有菜更好。”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因为年龄相当,气质雷同,倒像是长着同一张面孔。

 

19

这些年轻人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歪梳发髻,腰间别着铁锥短刀等凶器,怎么看都像是横行于山里的流匪。

掌柜的不大情愿地端出酒菜,摆在客人的桌前。今晚真是邪门,眼看就是亥时,平时这个时辰,小酒馆早就打烊了,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

破败的酒馆里坐了八个客人,着实有些拥挤,虽然大家都各干各的,但是视线却像是涤荡的夜风,在狭小的方寸间来回游走着,已经把其他人的底细都瞧了个清楚。

“等下小爷们要干一桩大买卖,你们都不要插手。”痞气的少年们高声叫嚷,“如果谁敢跟小爷们争,小心你们的脑袋。”

刀剑出鞘,寒光四溢,劈断了一张矮桌。

掌柜的一声不吭,团起圆润的身躯,躲到了柜台后。老人把桌上烧焦的核桃拢了拢,似乎怕有人抢似的。“我只是去长安探亲的,不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牵扯进去。”他还不忘哆哆嗦嗦的补充。

抱孩子的妇人吓得嘤嘤哭泣,不断说孩子命苦,此次是送他与父母见面,却遇到了这等横祸。

武士抖了抖铠甲,尖利的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只有黑衣少年一声不吭,他静静地挑亮灯火,喝光了杯中残酒。

 

20

雨势渐小,天色又黑了一层,树的影子在山风中摇曳着,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鬼魅。毫无预兆地,这些鬼魅动了起来。

从阔叶中窜出十几道黑影,他们借着树枝起伏的力量,轻飘飘地落到了酒馆前。借着油灯微弱的光,可见这些人有的长着个兽头,有的长着虫尾,狰狞而诡异,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柜台后传出“扑通”一声闷响,却是胖掌柜被吓得跌了一跤。

“你们这些连人形都变不出的家伙,也敢到太岁爷头上动土?”歪髻的少年们抄起刀剑铁锤,朝这些怪物们挥舞着,“藏在此间的宝物,注定是我们的!”

然而怪物们发出尖利的叫声,一拥而上。它们好似听不懂人话,也看不见闪亮的兵刃似的,扑到了痞气的少年们面前。

一个少年率先跃出,手腕一挥,在半空中划出弯新月。新月之下,绽放出蓬勃的猩红色血花,一个怪物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了抱孩子的妇人脚下。

 

21

她惊叫着跳起来,躲进了酒馆里处,缩在黑衣少年身边。黑衣少年望着她头上颤抖的珠花,美目中点点水光,漆黑明亮的眼睛,越来越深邃。

“不要害怕。”最终他依旧冷冷地说。

“我叫媚娘,你叫什么?”妇人抬起头,她的面孔在灯光下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仿佛夜风中藏着只看不见的手,在她光洁明亮的额头上画出艳丽的飞霞妆,淡如月影的眉变得浓翠似黛,一点朱红,娇媚地映上丹唇。

“眠狼。”眠狼笑了笑,仿佛这女郎妖异的变化都在他预料之中。

他本是冷峻寡言的少年,笑起来却格外好看,像是冰山在阳光下消融。明亮清澈的眼睛,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都恰到好处地弯成了最美的弧度。

媚娘看着灯晕下俊美的笑脸,突然愣住了,在这一瞬间,她恍然发现自己也是有灵魂的,而且它还十分不争气,被这少年偶然展露的温情吸引了。

几滴鲜血飞溅而至,溅在了眠狼白皙的脸颊上。他抬起头,只见酒馆中桌椅狼藉,五名歪髻的年轻人站在血泊之中,脚下踩着的皆是断肢残臂,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22

“宝物是我们的!谁敢来跟我们争,下场就是如此!”为首的一个把鲜血满布的鬼头刀举过头顶,狰狞地叫嚣。

“扑哧——”暗处里响起轻笑,却是一直在吃核桃的老人发出的。

老头子跟雪墨躲在茅屋里数金子,虽然他们知道贵族们都很有钱,却没想到会得到如此多的赏赐。

此时天气渐暖,大兴城中遍飞杨花,片片如落雪。轻软的花絮飘进茅舍,黏在雪墨的新帽子上。

“宇文少卿给的打赏有点太多了,真是不妙。”老头子一边数金子,一边愁眉苦脸地叹气。金灿灿的光映在他的脸上,令他清俊的五官,都平添了贵气。

“天底下因为钱多发愁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雪墨顽皮地抓着茅屋中飞舞的杨花,懒洋洋地打了两个滚。

“就怕他欲望无穷。”老头子忧虑地看着雪墨在春光中撒欢,“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妖怪附身,只有有野心的人,才能招来暗处的鬼怪。”

 

23

雪墨仍然笑眯眯地,脸上挂着温和亲切的笑,没人能看清他的笑容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只是每逢夜幕降临,他的月牙眼就会睁开,瞳仁闪烁似蓝宝石,绽放着妖异的光华。

可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十天之后,太仆少卿的家仆就来请他们。老头子拉着一张苦瓜脸,坐在慢悠悠的牛车中,活像是要上刑场。

车子很快就到了少卿府上,等待他们的,是设在偏房的两桌珍馐佳肴。雪墨沉不住气,不爱久坐,把自己桌前的鱼一扫而光,又喝掉两壶桂花酿,就跑到庭院里玩去了。

烛光在纱笼中摇曳,恍如暖橘色的雾,在雕檐画柱下弥漫漂浮。

“此番叫先生来,是有事相求。”坐在主座上的宇文化及,端了一杯酒,恭谨地敬给老头子。他此时尽褪病气,脸膛红得泛光,腰粗腹满,一看就是个贵不可当的中年人。

老头子眼波流转,沉默地打量着宇文化及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美髯,他开阔的额头,炯炯有神的虎目。

这样的男人,本来就该怀有君临天下的梦想的吧。

 

24

“当今天子无能!请先生,助我杀掉这个国家。”灯影摇曳,给宇文化及端正的脸平添了几分阴霾,他毫不避讳,掷地有声地说。

该来的躲不过,该走的留不住。

老头子长叹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说,先生是答应了?”宇文化及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高亢,脸颊笑意堆满,“我听说本朝龙脉就在离大兴城两百里外的山中,依山傍水之处便是!皇上暗派了重兵和异人把守,常人无法靠近。不过,以先生的本事,或许可以!”

“我只是个小小的驱魔师,甚至我的力量,只够控制一个妖怪。”老头子谦虚地坐在席上,烛光辉映,使这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绽放出璞玉般朦胧的光辉。

“但是雪墨,很不一般。”宇文化及压低声音说,“你的手下,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孩子。我阅人无数,不会看错。”

老头子愣住了,他突然发现,有些事,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跟雪墨已经相识两年,这个活泼好动的少年,他永远和和气气的面孔下,又隐藏着怎样惊人的企图。

 

25

他走到窗前,推开花窗,春末的风,挟着冷香涤荡而至。天边挂着一弯弦月,星图浩瀚,在花枝掩映中,假山错落里,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这小小的偏房外,不知埋伏了多少暗卫杀手。如果自己今晚拒绝了宇文化及,势必无法活着走出这府邸。

他唇边含笑,想到刚刚接下的烫手山芋,心中已经诞生了个绝妙的主意。 

而在不远处的荷花池边,雪墨又邂逅了小娥。小婢子仍穿着淡粉色的短衫,躲在大柳树后偷偷地望着他。

但雪墨是何等灵敏,他很快就留意到少女的存在。歪戴着帽子,一步三跳地跑过去。

“小娥、小娥,你怎么躲起来了?难道你已经忘了我?”

“我看你有新的帽子,估计不会再要我的礼物。”小娥扭扭捏捏地,把一只布包藏在了身后。

“怎么会呢?是什么礼物,快给我看看!”雪墨听到有礼物,蓝眸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他扑过去,抢走小娥手中的布包。

 

26

在两个人的争抢中,布包散了,掉出几顶帽子。有方帽,有圆帽,还有坠着毛球的花帽,都是用便宜低廉的布料做的。但是针脚又密又细,好似美女青丝蔚然的鬓脚。

雪墨看着草地上的帽子,恍惚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女人。

命运在轮回中留下刻痕,她换张面孔,变了个身份,复又转圜。带着她取之不尽的帽子,和无限的温暖,再次走进他的生命。

雪墨发了会儿呆,很快就变成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模样。他把帽子一顶顶捡起来,映着池水中的倒影,耐心地试戴着。

波平如镜的池水中,他面白如玉,笑容可掬,称得上是个小小美男子。但是这美男的身边,很快就多了副平庸的面孔。

女孩子眼睛很小,鼻梁还有些塌,即便在头上刻意地插了朵时新的花,也无法为她过目即忘的五官增色。

终究不是她!

雪墨凝视着水中的小娥,暗暗叹口气。一朵洁白的玉兰从枝头坠落,掉入墨色的湖水中,把两人的面孔搅成纷乱的水光。

 

27

“小娥,你喜欢我吗?”雪墨转过头,望着脸色绯红的小娥,他不再微笑,向来弯弯的眼睛,此时睁得似十五的明月。

他的瞳仁是凝淬了天空和海水的碧蓝,配上薄薄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别有一番妖异惑人的美。

小娥娇羞地点了点头,这个俊俏的郎君,已经满足了少女关于爱情的一切向往。

“那你会听我的话吧?”

“嗯。”小娥轻轻答应着。但是下一句话,她再也说不出了。雪墨伸出漂亮修长的手,如获至宝似地捧住了她的面颊,正伸出粉红色柔软湿润的舌头,一下下地舔着她的嘴唇。

玉兰又凋了一朵,悄无声息地坠入水中,凌乱了两个耳鬓厮磨的影子。

“叮铃——”、“叮铃——”密林之中,回荡着悠然的铃声,白日里刚下过雨,潮气像是匹柔滑濡湿的缎子,裹在人的身上。

几个身穿短衣的精悍男人,手持利刃从山洞里冲出来。他们是皇上派来守卫龙脉的暗卫,每三年换一次岗,平时就在山脉和河边巡逻,在所有通往山顶的路线都布置了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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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久,这座山就像他们自家的庭院,哪里新长了棵小树,哪里飞来了候鸟,他们都了如指掌。

甚至这些人躲在灌木中,呼吸都会协调得跟风的律动一致。

“应该是有人落入了陷阱。”几个人低语几句,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快地奔跑着。山风呼啸,树影飘摇,他们很快就来到密林深处。

今晚天气阴霾,月色并不分明,一个侍卫燃起火折,照亮了一处位于草垫下的深洞。棕色的野鹿正在洞里挣扎,尖利的铁刺,贯穿了这可怜动物的肚腹。

时间一寸寸推移,月亮模糊的影子渐渐移到了天心,暗卫们处理掉野鹿,又把陷阱布置成不易察觉的模样,放心地离开了。

而在飘渺的月光中,正有两个人影,躲在离陷阱不远处的一棵高大松柏上。他们像是蝙蝠般灵巧地悬在树枝间,消瘦的身影,透露着几分幽玄诡密的气息。

“果然要费很大的心力,我们这才刚刚上山,就遇到了这么多陷阱。”雪墨单手托腮,望着层叠如海的林木,秀气的眉毛,少见地皱成了两条难看的蚯蚓。

 

29

“而且到了山顶,还有很多秘术师和驱魔师呢,本事都比这些守卫大得多。要断龙脉,难如登天。”老头子嘴上说着,面上却丝毫不见为难之色,山风吹起他的乱发,露出他消瘦俊逸的脸庞,和水银似漆黑明亮的双眼。

此时这点漆似的眼睛,正黏在雪墨身上。头戴方帽的少年,身子灵动如猫,在树枝上轻而易举地换了个姿势。

“是你做的吧?”老头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什么?”雪墨抬起头,睁开了眼睛,湛蓝的双眸,散发着宝石般惑人的神采。

“从宇文化及身上的妖怪,到他的委托,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老头子看也不看他,静静地说,“你看透他的野心,所以耍个小手段,让妖怪附身于他,为我们的见面创造了机会。”

雪墨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把头深深地埋在膝盖中。

“我只是引来个寄生的妖怪,后面的事情,就跟我无关了。”良久,他扭捏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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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化及那么聪明的人,见识到你高超的本领,怎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也确实不用做任何事了。”老头子转过头,水银似的瞳仁,盯盯地望着雪墨白如粉团的面孔,“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雪墨却用手蒙住了脸,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思考。冷风凄然,吹得树枝摇曳不停,他的足跟似生了钉子,蹲坐在树枝上,纹丝不动。于松涛树海中,像一块任凭巨浪冲刷的磐石。

“为了……,故人……”

酒馆外古树参天,虬枝随风摇曳,像是一条条翻滚舞动的黑龙。遥远的山影,变成片片深沉得化不开的墨块,点缀着这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吃核桃的老人在灯光中缓缓走出来,他咧开嘴笑,露出满口黄牙,仍抱着一捧核桃。只是在灯光的辉映下,核桃变成了一个个惨白的骷髅。老人敲开其中一个的头盖骨,满足地吸吮着脑髓。

厮杀是在瞬间发生的,老头腰背微弓,整个人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入少年之间。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呼传出了酒馆,在夜空中回荡,久久不绝。

 

31

老人的嘴边布满了鲜血,他没有兵刃,只凭着一双干枯如柴的手,和锋利的牙齿,把为首的少年活活咬死了。

余下的四个人动都不敢动,举着兵刃看着这个恶鬼般的老头。但他们轻浮的面孔已经变得惨白,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眠狼看着这一幕,发出了悠长的叹息。仗还没打,气势就先输了,这几个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像是为了印证他那声长叹似的,佝偻的老人发起了第二次攻击,他的指甲长如刀刃,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只在呼吸之间,便割断了四名少年的脖子。

他们甚至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在了血泊中,兀自瞪圆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厉害的身手。

战斗在瞬息间结束,酒馆中恢复了平静,武士在静静地喝酒,盔甲仍不断发出刺耳的响声。

媚娘低下头,藏起了妩媚动人的脸庞。眠狼仿佛没看到这一切似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32

“你们也是跟我抢宝物的吧?几天前我就发现,这山里有能增进妖力的秘宝出现,如果没猜错,就藏在这破酒馆中,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半妖前仆后继地赶来。”他站在猩红的鲜血中,吃吃地怪笑着,昏黄的老眼,在几个人身上溜来转去,“现在有想退出的,走还来得及,再等一会儿,怕是再没命出去!”

他的话掷地有声,冷硬得似能在地板上砸个窟窿。

可是酒馆里余下的三个客人,却动也没动。媚娘更是微启朱唇,哼起了轻柔婉转的儿歌。

老人发怒了,他狠毒的目光如鹰似隼,瞄向了坐在角落里,抱着孩子的媚娘。她看起来如此羸弱无力,皮肤雪白,身材纤细,像是一朵娇嫩的花,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把她轻易折断。

他微微弯着腰,像是一道闪电,冲向了这个漂亮的娘子。冰冷的空气,慢慢地凝固,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

悠然缓慢的儿歌,不知何时变成了描述男欢女爱的淫词浪曲,媚娘扭动着腰肢,紫衣纷飞,如绽放的毒花。

 

33

老人意识到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一道乌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这朵花的花心处窜出,紧紧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原本躺在媚娘怀里的孩子站起来了,他手持乌龙金鞭,双目炯炯有神,完全不似个年仅七岁的少年。

“你……”老人呼吸困难,脸庞变成了青紫色。

媚娘仍娇笑着,吟唱着,鞭子一分分收紧,勒得老人的骨节发出“噼啪”的断裂声。

恰在此时,一道寒光冷不防从斜里窜出来,直朝媚娘裸露的雪肩砍去。动手的是一直端坐如山的武士,此时他像是个暴起的野兽,舞动着长刀。

“这不知怜香惜玉的蠢东西,怎么能对这么漂亮的肌肤下手?”媚娘飞身跃起,堪堪躲过这一击,嘴巴丝毫不让步地骂着。

武士却不肯放过她,紧接着又砍出一刀,瞄准的却是她的袅袅柳腰。媚娘在空中无处借力,直愣愣地看着刀光呼啸而至。

不知为什么,她却并不害怕。这刀会砍在哪里?自己是会被拦腰断成两截,还是能侥幸逃得活命呢?

但是她并未等来预期中的疼痛,一只手拽住她的脚踝,加速了她的下坠之势。她头脑一晕,就跌到了个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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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刀在半空中划出惨白的月牙,割断了她一缕长发,青丝似雪,纷扬而落,落在她的紫衣上,落在面前的人光洁的额头上。

抱着她的是眠狼,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手臂也硬如钢铁,身形明明还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却像是高山般沉稳坚定,让人忍不住就要倚靠上去。

“谢谢。”媚娘从他臂上溜下来,有点手足无措。

“别误会,我只是讨厌偷袭的小人。”眠狼看也不看她,目光清澄透亮,望着高大壮硕的武士。

“你们有什么悄悄话,就快点说吧。”武士把长刀往地上重重一戳,抱着肩膀狞笑,“宝物注定是我的,有人出了大价钱,要我来拿这里的秘宝。顺便……,杀光所有相关的人。”

“凭什么是你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媚娘杏眼圆睁,叉着腰问他。

“当然,那是一个名唤‘倾国’的令牌,据说可以驱使世间所有的妖怪。”他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眠狼听到这话,寒冰般的面孔,浮上了抹不易察觉的笑。还有一个人也忍不住笑了,那就是躲在柜台后的胖掌柜。他像所有贪生怕死的小生意人,头顶木盆,萎靡地趴在地上。但是那张肥腻的胖脸,却笑得像一朵绽放在秋天的菊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