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驱 魔 师 (上)
01
这是一个风雪之夜,冷风呼啸,树影飘摇。
我坐在深山的茅屋中,一边喝着暖酒,一边等待着消息。雪越下越大,飞舞飘零,仿佛乱世中迷失的灵魂。
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坚定沉稳,即便鬼哭般的山风,也无法遮掩。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一个身穿白色貂裘的少年。
少年不过15、6岁年纪,身材颀长,头戴金冠,面容皎洁而美好。这样的孩子,原本应出现在繁华城市的花楼酒肆中,弹剑纵歌,鲜衣怒马的。
但是他却住在这深山中,并带着一身飘飘欲仙的血气。他扔给我一个被血浸透的包袱,那东西砸在盛酒的小方桌上,令绘着美人图的酒瓶歪了一歪。
“糟蹋了我的好酒。”我挥手将包袱推下木桌,它在地上滚了几圈,散开了,露出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你要的不是他吗?怎么还嫌弃?”他坐在桌前,抢过我手中的暖酒,小口地喝了起来。
人头是当地的恶霸祝满贯的,他的势力很大,霸占着这座山林。不让百姓砍伐、采摘,甚至连辟一块地也要他的许可。
有人听说我会一些邪法,找到了我,拜托我杀掉这个恶人。起初我不爱接手,一是林子里的百姓没有多少钱,为了很少的钱,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还有一个原因是,神鬼怕恶人!我的手下,没有一个是人类,我当然要替他们着想。
但直至那个玉面观音般的知事都找上门来,我才知道再也推脱不掉了。
“杀掉他,拿人头给我,银子少不了你的。”彼时他眯着凤眼,微笑着说,仿佛是在花楼中点一位喜欢的歌姬的曲子,“但是务必做得像是仇人干的。”
我只能接下这桩生意,还好我有小公子。
02
小公子就是正在喝酒的少年,他完成任务,惬意地吃着我给他准备的炸蜈蚣,双颊微红,仿佛一朵含羞的春桃。
他是我手下最凌厉的一个。别看他长相似一位大姑娘,下起手来狠辣利索,而且毫无人性。这是他最大的优势。
没有心,就不会输,所以我半点不替他担心。
小公子喝完酒,吃完菜,去烧水洗澡了。灯芯摇曳,映出他健美修长的身材。
“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伴着哗哗的水声,他信誓旦旦地说,“你这个老东西,我再也不想受你的控制。”
“我记得过去我跟你签契约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以为意,仍然慢慢地品着酒,我不喜欢喝北方的烧刀子,仍然喜欢软软糯糯的绍兴黄。岁月如深山中的回声般悠远漫长,如果一下就喝醉,就少了很多乐趣。
“此一时彼一时也。”小公子洗好了,仍穿着他厚厚的貂裘出来。与方才不同的是,他整个人已似脱胎换骨般雍容华贵,颊上带着热气蒸腾的绯红,怎么看都是个美少年。
“那就等你能杀了我再说吧。”我召他过来,又拿出一盘腌制好的肉条。
他犹疑了一下,最终伏在我的腿上。黑发如水,流泻在臂弯间,连这小小茅屋,都被映得蓬荜生辉。
“今晚想听什么故事呢?”我把肉干递到他的嘴旁,他红唇一张,牢牢地叼住了。一双伶俐的眼睛微眯着,看窗外的落雪飞花。
“上次那个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
“喂,你是男人啊,不要总是听这种女人喜欢的故事行吗?”
“那红拂夜奔呢?她真的能跟李靖逃走?”
“你是男人啊!为什么就不能听点豪气干云的故事?”
“我喜欢!”他眯着眼睛笑,“而且男人打打杀杀的情节,一点美感都没有,听来干吗?”
03
我想这辈子都不能去繁华的都市了,他如果进了城,一定会变成个风流的花花公子,届时我就会失去一个最好的手下。
所以我只能依照他的要求,讲些旖旎香艳的传奇。于是连漫天的飞雪,都被染上了暧昧的颜色。
小公子的手段一贯干净狠辣,根据仵作的调查,杀害祝满贯的凶手,是一个粗壮的八尺男儿。甚至他们连他的头像都画出来了,那是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凶恶男人,与小公子的清秀高贵,大相径庭。
我看到这幅画像的时候,正在小镇上唯一的酒楼里喝酒。这座山里的小城太小了,小到有一丝微风,就能吹起巨大的波澜。
因为祝满贯的死,大家人人自危,连客人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少顷,一个身穿灰蓝色棉袍的人走了进来,他面相端庄,透着玉色,仿佛一座玉雕的观音。此时这观音般的男人朝我走来,大大方方地坐在我的对面。
“带来了吗?”他问。
我提起一个篮子,放在桌上。篮子上盖着黑色的布,与那些买菜的妇女般拎着的并无不同。
他拿筷子挑起黑布的一角,仔细看了看,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好!”他面不改色地赞许,接着点了几道菜吃。篮子仍然放在桌上,我们毫不介意地喝酒吃菜。
“你真的不像一个当官的。”我吹散了鸡汤上蒸腾的水汽。
“是吗?当官的应该什么样?”他啃着鸡腿,即便吃着肉,也像观音一般端庄慈悲。
“你看到死人居然连眉头都不皱……”我小声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会找驱魔师来替你杀人!”
“喔,我当官这几年,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之前在扬州城时,与当地的驱魔师也有些结交,他们也会帮我些小忙,你把官场,想象得太简单了。”他望着窗外的白山黑水,感慨地说,“见惯了风风雨雨,还是宁静的山里好。”
04
我喝着酒,吃着山菜,不置可否。
“你说呢?”他又问,这次那双丹凤眼,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其实山里不止有淳朴的人,还有一些看破了红尘的,躲债的,以及逃避追杀的人。你又是哪一种?”
“我只是个驱魔师,我只知道这里的生意很不好接,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所以,最近我也有了搬家的想法。”
可是山里还有一些东西,就是成了精的鬼怪们,那些都是我的资源。没有积攒到足够的实力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别给我惹麻烦,我不想与你为敌。”他给了我一包银子,足够我舒舒服服地烧足炭火,买最好的绍兴黄,在木屋里喝上一年。如果这里还有些漂亮的,会唱歌的姑娘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我估计就会失去小公子。
当官的叫赵欲为,为所欲为的“欲为”,这名字与他慈眉善目的长相极为不合,而且他曾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很快就离开了这狭小的山镇。当然,那就是后话了!
我们在酒楼里喝着酒,北方的冬夜,来得格外早。似乎只是一壶酒的功夫,天就黑了。
“又一个休沐日结束了。”赵欲为放下酒壶,感慨地说,“听说程家的姑娘被奇怪的东西缠住了,我觉得这是一门好生意,你可以去试试。”
他真是个体贴的主顾,一边提着人头,一边为我写好了荐函。接着他就慢悠悠地拎着装着人头的篮子,如一个散漫的书生般,撑着竹伞,消失在夜色之中。
05
程家是当地的大户,手下养着十几个参农,只倒卖山参一门生意,就令他富得流油。况且山里的药材也被他垄断着。
但程老板是个聪明人,他虽然赚钱,却不贪财。跟着他的参农都过得不错,也从不苛刻向他进货的药铺老板。
然而就因为这点,他的生意却越做越大,钱也越来越多,但就跟所有的有钱人一样,他很惜命。因此祝满贯的事情,他从未插手过,甚至也被这恶人盘剥过钱,却也不吭一声。有钱人大多如此,他只需活得好就够了,只要不断了他的财源,他是没有什么仗义可言的。
当晚,我派出去的阿朱就给我带来了消息。阿朱是一个喜穿黑衣的灵巧女子,但是因为不够狠辣,只能做些收集情报的工作。
“程小姐是病了,好像是进山玩的时候,被魍魉缠上了。你知道的,山里脏东西多。”阿朱在灯影下娇俏地笑,她喜欢的吃食很古怪,都是虫子之类,所以我从不觉得她美。
因为再美的美人,在你的面前,红舌一卷,就吃掉一只苍蝇,任谁都会觉得大煞风景。
“这小姐也挺有趣的,没事竟往山里钻。”
“听说她好像有个很玩得来的少年。”阿朱咯咯地笑,妖媚得像一个在勾引人的小媳妇,“老头子,你活了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女人谈起情来,胆子是最大的。”
“那有没有看清缠着她的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山里惯见的杂怪,让小公子去做都是浪费。”她很无所谓地说,倒挺羡艳,“那个小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啧啧,又有钱,又漂亮,这样的女人,就是祸害!”
“你嫉妒了?”我问她。
“老头子你可别这么说,我这辈子注定是不能成亲的,你早就知道。”阿朱说着,又吃掉了一只墙上的蟑螂,“我就跟着你了,你可别嫌我。”
“只要你找到喜欢的人,我随时放了你。”我夹给她一块肉,她却拒绝了,纤腰一扭,就钻出了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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