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1435】
读物本·玲珑局(上)
作者:C小调第5号
排行: 戏鲸榜NO.20+
【禁止转载】读物本 / 架空字数: 11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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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作者:多多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7-22 16:33:32
更新时间2024-07-26 15:49:51
真爱榜
小手一抖,榜一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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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01

九月初一,秋雨飒飒而落,如织如丝。

我轻咳着走在濡湿溜滑的青石板路上。地上有残红点点,黄叶胜金,仿佛只盹了一下,秋天便到了。

“客人要坐船吗?”桥下摆渡的女孩在望着我笑,斗笠下细白的脸庞,像初绽的莲花般娇艳。

我朝她笑了笑,摆了摆手。于是她竹篙一撑,小船便如孤鹜,翩然划入河心,遁入蒙蒙雨雾中。只在一片凄风冷雨中,留下软糯清甜的歌声:

“秋风杂秋雨,夜凉添几许。飕飕不觉声,落叶悠悠舞。”

我踏歌而去,很快就来到了约好的草堂。草堂清幽,门前挂一木匾,上书“闲人居”三字。

青衣小童撑着竹伞,恭谨地在前面引路,走过一片残红零落的花园,将我带到后院竹亭中。亭里一人,着青色长袍,端坐饮酒,一张玉面,宛如观音。

“赵公,好久不见,恭喜您又高升了。”这人便是我之前在北部边陲之地遇到的县令赵欲为。

他一张脸白得似未出阁的大姑娘,永远慈悲平和,总能令人想起庙里的菩萨。

但我却知道,这人偏有着一副铁打的冷硬心肠。

“老头子先生,不要揶揄我了。说来惭愧,若不是有程老爷的万贯家财,让我交了个好政绩,我也不会有今日。”他请我坐下,又喊小童端上饭菜。

 

02

我想到了那飞雪漫天的深山,想到了被深埋在密林之中的故人,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真想不到,当日的程老爷和我,竭尽全力驱走了山神,却意外成就了这个人。

从来出头的先死,旁观者得益。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喝下杯中的酒,压住了翻涌而来的咳嗽。

酒是北方的烈酒,滑过喉中,如烈火烧灼。我急忙夹了一块糯米藕,压住酒性,笑意盈盈地望着赵欲为。

“赵公,今日并不只想喝酒而已吧?如果没猜错,应有北方故人来访,否则这醇烈的烧刀子,又从何而来?”

赵欲为点了点头,观音般的玉面上浮出一丝笑意,“老头子先生不愧为最好的驱魔师,明察秋毫,如去我府上当差,想来也是断案的一把好手。”

他说完潇洒地击了击掌,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细雨中听来,绵长而悠远,像是这宁静水城中的悠悠岁月。

在竹亭后的小屋中,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身高七尺有余,原本该是条精悍的汉子,但是此刻他低着头,整个人都蜷缩着,像一只首尾相接的虾。

“在下蒙放卿,拜见老头子先生。”他匍匐在潮湿的草地上,露出背上一把漆黑的长剑。那是一把好剑,通身散发着暗哑的乌光,但此时剑刃满是缺口,显是不能再用了,像极了它的主人。

“蒙放卿?”这名字极为耳熟,我勉力回忆着。

 

03

“在下曾在曹公处听差。”他沙哑着嗓子回答。

我突然想起来,他口中的曹公,曾是幽州的节度使。这位坐拥十万兵权的曹节使,在一个仲夏夜,突患暴疾而死。而蒙放卿,誉满幽州的第一猛士,正是他的贴身护卫。

“曹公是被人害死的,仆想替曹公复仇,奈何那仇人门客众多,报仇未成,却差点丢了性命。仆本该自裁徇主,奈何大仇未报,不能轻松赴死。”他身为一个武人,却偏偏文邹邹地说着话,显然是当差当惯了。那沙哑的声音落在雨中,仿佛在一匹油光水滑的好缎子上撒了一把沙子,连着柔滑腻人的雨,都变得粗粝起来。

“你该活下去,死了是很轻松的事情,你家的曹节使,也会希望你好好活着。”我喝了一口烈酒,又咳了两声,还好赵欲为一双好手,为我扯了只鸭腿放在嘴边,我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吃了。

蒙放卿拜倒在地,不再说话,整个人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过了一会儿,他朝我拜了三拜,“老头子先生,听闻您是驱魔师里的第一好手,求您助小人完成心愿。且那贼人乃地方一害,早被百姓恨之入骨,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

“是谁?”

“公子宣。”

原本就宁静的庭院,此时变得更静了。仿佛能听得到细雨落在草尖上的声音,秋虫躲在树叶下的哀鸣。

 

04

“我不接。”我放下酒杯,“公子宣称霸幽州侍卫如云,连节度使都能被他轻易杀掉。而且最大的风险是,没人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不是吗?”

“我在范阳郡安排了接应先生的人,而且这次刺杀,我不止找了一个人,若老头子先生和那人联手,定能成功!”

“是谁?”我又问了同样的问题。

“卫夫人。”他提起这个名字信心十足,说起话来也掷地有声。

干我们这行的,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本名。所以都会为自己起个绰号,像我就叫“老头子”,即便我看上去是个年方二十,折扇轻摇的文雅公子。

而卫夫人,则是在北方很有名的一位驱魔师。我也未见过这位夫人,更不知是男是女,只知夫人所接的生意,都需万两黄金。

“你能请到夫人,想必出手阔绰。”我把玩着手里的酒杯。

“都是得曹公恩惠的商贾所筹。”他的衣衫皆是粗布制成,看起来生活窘迫,显然是个义气中人。

“还得感谢公子宣,树敌太多吧。”想来这位以“公子”自居的恶霸,要杀他的人必如过江之鲫。

蒙放卿沙哑地笑了,仿佛被我说中了得意之处。

 

05

“好吧,我接了。你给卫夫人多少,得给我一样多,预付三成,定金先放在赵明公府中。想来黄金放在官库中,是没人敢动的。”这单生意里,有两个人很奇怪。一个是公子宣,一个是卫夫人。都是大名鼎鼎,却没人知道他们长相的“无面人”。能看到他们的真面目,是比万两黄金更吸引我的筹码。

甚至让我觉得,那可能会丧命的危险,也变得轻如鸿毛了。

“已经放进去了。”赵欲为笑眯眯地回答,夹了一箸笋干。

我望着他慈悲的侧脸,长叹口气,开始怀疑,这蒙放卿文邹邹的说辞,是不是这位观音般的官儿教他的呢?只有聪明如他,才知道如何能打动我。

“多谢老头子先生,多谢赵公。”蒙放卿再三叩首道谢,说罢就要退下。

“等等,让我看看你的脸。”就在他弓着腰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这位死士。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于是在蒙蒙秋雨中,我看到了一张五官扭曲,奇丑无比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甚为痛苦,眼睛始终大大地瞪着,嘴巴也几乎扯到了耳根,面皮是黯沉的死黑。

听闻蒙放卿虎背蜂腰,猿臂狮目,是武人中难得的美男。而此刻,这张脸只能让人联想到死亡。

“是牵机之毒?”

 

06

“是的。”他扯了扯黑紫色的嘴角,算是笑了笑,“还好我身体底子好,侥幸捡了一命,尚能替曹公尽微薄之力。”

他说完这话,就又像来时一样,佝偻着离开竹亭,向茅屋走去。

雨越来越大了,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淋漓秋雨中。仿佛一把漆黑的宝剑,发出不甘心的呜咽,隐没入鞘。

三天后,我出发了,据蒙放卿说,卫夫人已经到了范阳郡,只等与我会和。他塞给我一个十分女人气的首饰,是状如半只蝴蝶翅膀的琉璃步摇。

“卫夫人也有相同的一半,这是我找能工巧匠打造的,你们的蝴蝶能严丝合缝地对上,便可相信对方。”

武人的想法总是带着些许梦幻的天真。我笑着摇了摇头,把蝴蝶收入怀中,便坐上那辆青骢马拉着的油壁车,如一位文弱公子般上路了。只是我的同路人有些奇怪,一个是抱着利剑,不发一言的少年;一个是筋肉发达,高如小山的壮汉。

车夫对这两位怪人恍若未见,轻轻赶着马匹。车轮碌碌,很快便将那座南方的水城抛至身后。

“先生,阿朱没能跟来,我们是不是该再寻个打探消息的人?”抱着剑的少年叫眠狼,他倚在车厢的角落,好心提醒我。

 

07

“别着急,待到草木茂盛的地方,会找到合适的魔物。”我笑了笑,假装担心地摸着自己的胸口,“又要分给别人我的血了,真是心痛。”

壮汉也被我逗笑了,他叫熊男,是个憨厚的汉子。但是因为他太厚道了,我永远不敢放他出去一个人行动,生怕他被什么居心叵测的人骗走了。

“我已经想好这次要怎么下手了。”眠狼跃跃欲试,少年般俊秀的脸庞上满是期待,“待耳目探好道路,我就一人杀进去,熊男只需为我护着后方即可。我们定能全身而退,取公子宣的首级回来复命。”

我没有说话,这个英气勃发的少年,总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但是少年不就该如此吗?单纯而热烈!

所以我拿出烧肉和烈酒,跟他们喝了起来。

这两个人越喝越沉默,最终不省人事。

恰好我们此时投宿在驿站之中,我在客房里洗了个澡,换了件显眼的吴缎白袍,拎着一盏灯笼,便离开客栈,向荒地里走去。

北方多朔风,胡天八月既飞雪。

即便还未到北方,这无处不在的萧瑟秋风,也令我身上的吴绫软缎显得单薄。我提着灯笼,走到荒草之中,找了一块空地坐下。

天上一弯新月,如白玉雕就,遥遥挂在秋夜清朗的碧空上,如惊鸿照水般好看。

 

08

我从怀里掏出小刀,割破手指,浓腥的血珠,缓缓流淌而出,一簇簇的,珊瑚般娇艳。而与这艳色一起迸发的,还有潜藏在草丛中、树林里的,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很快一个妖冶的白衣女子自林中走出来,她婀娜多姿,摇曳如蛇,带着媚笑款步迎向我;但她突然被一名身着黑色短袍的女人扑到了,两个绝色美女,在长草中啃咬厮打起来,身手迅捷,出招毒辣,简直像两只漂亮的兽。

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了,他们有男有女,大多体态轻盈,身手矫捷,往往还没走到我的身边,便被竞争对手缠住,陷入了争斗。

其中最吸引我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她大概十一二岁,身材矮小,面黄肌瘦,穿着一件褴褛的短衫,头发蓬乱如草。她一次次想靠近我,但是却总是被更强大的敌人阻住。有人踢了她一脚,还有人扇了她一个耳光,更有人想抽刀砍死她。

但是女孩总是机灵地避过那些狠手,承受下不致命的痛击,像是只灵巧的小兽般默默地接近我。

可惜这荒原上的比她强大的人太多了,她很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只有一双眼睛,却仍然散发着不屈的眸光。

那视线始终像是一把剑,牢牢地指向我的所在。

 

09

最终我看不下去了,长叹口气,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所有争斗厮杀的人,都沉默地让出一条路,他们用充满羡艳和妒忌的眼神,望着我牵住了女孩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我用衣袖擦干她脸上的血污,朦胧的月色照着她的脸,眉目清秀,带着恹恹的黄。

“没有名字。”她怯怯地回答。

“可曾习武?”

“不曾。”

“那为何还要来?”我无法理解方才这双黑色眼睛里散发着的,咄咄逼人的目光。

她抿了抿嘴,并不回答。但我知道那大约是因为恨,只有满怀怨恨的人,才有那样凌厉如刀的眼神。

我拉起女孩的手,提着灯笼,向驿站的方向走去。有风吹来,使满地的长草,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滔滔翻滚着。

我一身白衣,仿若白马,在这情天孽海中踏波而行。

“以后你就叫玲珑吧。”风中遥遥送来我们轻缓闲适的对话。

“好。”

“当我的眼睛,我要透过你的身体,看到我想要看的一切。”

“好。”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有隐私了啊,女孩子们最看重这个,你不会介意吗?”

玲珑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轻轻答复我。

“先生,以后我的命都是你的了,又要什么隐私呢。”她十分乖顺。

我知道自己选了个好手下,身手厉害的有很多,容貌漂亮的有更多。但是坚毅而听话的人,最是难得。

 

10

那晚客房的灯火亮到很晚,我完成了跟她的契约。至此玲珑的腹中有我的心头血,我们变成了共生的存在,她能让我目及千里,而我让她力量倍增。

这是关于人和妖魔的传说。

次日我们上路了,车厢里多了一个瘦弱如枯柴的玲珑。眠狼看着她焦黄的头发,消瘦的脸颊,连连叹气。但是他仍然挑起肩上的责任,教玲珑刀剑功夫。

我在随身携带的兵器匣中,为她挑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乌钢铸就,又轻又薄,可以贴在胸口收藏,对于女孩子来说,防身再好不过。

眠狼便只教了她一招,掏出匕首,直刺而出。她认真地苦练着,当半月后,我们抵达幽州时,她已经把那一刺练得炉火纯青,乌光在她手中幻化为闪电,即便是再厉害的敌人,三尺之内,便躲不开那一刺。

玲珑并不爱说话,也只吃很少的肉,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啃着馒头。而且不管她吃多少,那瘦弱的身体始终不见丰盈,只是脸上多了些血色。

狭小的车厢里,颠簸不停,眠狼和熊男,甚至都不愿对她投去一瞥。我知道他们在怨我,因为这次的大生意,他们都打算为我慷慨赴死,可是我却为他们挑了这样一个无用的同伴。

只有我,会在不练功的闲暇时分摸摸她的头,抱抱她窄窄的肩膀,仿佛安抚一只小动物般对待她。

 

11

玲珑啊,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当我这样想时,总能看到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泛出一层晶亮的水光。她因消瘦而显得过分大的头,也像秋天金黄色的稻田中成熟的麦穗般,随风轻点着。

范阳郡到了!车夫出示了赵欲为为我准备的凭证,我变成了一个商号的账房先生,此次入城,是来收位于范阳的分号的账的。

这个身份我十分满意,入城前我就遣走了跟随的三个同伴,甚至连车夫都被我打发了。我就像一个真正的账房先生一样。找了个小客栈住下,去花街酒巷里逍遥快活地喝花酒去了。

“我在街上,看到好多百姓在斗蟋蟀,这是本地的风俗吗?”当晚月凉如水,我好奇地问陪我喝酒的姑娘。

“当然,一只好的斗虫,能卖千两黄金呢。这风潮都是由公子宣而起,先是在贵族和商人间流行,渐渐便在民间繁盛。”

“还不如出去骑马打猎,可惜了这广阔平原。”我实在不懂,看那虫子撕咬,又有什么乐趣。

“北地苦寒,外面太冷了,竟日窝在家里,实在无趣。而这斗虫若养好了,足足可以玩乐一冬。”那穿着花夹袄的女孩纤腰一扭,坐到我膝上,羞红着脸说,“公子,要不我们也找两只来斗?我若赢了,你就给我五十两银子?当然,你要是赢了的话,我就凭你发落。”

 

12

门外传来“哒”的一声轻响,似乎有冒失的蝙蝠,撞在了窗檐上。

我笑着轻咳了两声,丢给那姑娘一小块碎金子,便推门走了出去。朗朗秋月下,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身穿灰色夹袄,淡蓝色烫金长袍的虬髯美男。

他看起来已过而立,唇边和下颌的胡须经过精心修理,丝毫不乱,更添英姿。与年轻人不同的是,他周身都散发着一种无法描摹的大气,当你看到这个人,只会联想到青山大海,这种高远广阔的存在。

此时这稳重英伟的中年人,朝我笑了笑,从高挽的发髻上,摘下了一支琉璃蝴蝶步摇。

我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那只凑过去,两个一半的蝴蝶,便严丝合缝地对上了。通体碧绿,栩栩如生,仿佛周遭稍有动静,它就会振翅而飞一般。

“老头子?”他扬了扬眉,“没想到,你一点也不老。”

“彼此,彼此!卫夫人,你也不是‘夫人’吗。”我揶揄地回应着他。

我并未看到他的手下,他也是孤身一人来的。我们就像两个推牌九的人,不到关键时刻,谁也不会亮出自己的牌。

 

13

我跟卫夫人接上了头,当晚便装作两名狎妓之人,包了间客房住下。我们叫了很多姑娘,让她们表演胡旋舞、拓枝舞,这种西域传来的舞蹈极为热闹。乐手的鼓瑟声一响,压住了我们的谈话声。

“你打算怎么办?”卫夫人倒了一杯酒给我,拿起手中的骰子,在桌上滚了一圈,掷出了五点。

“我今日刚到,明日去打探一下,再做打算。”我咳嗽着,拿起那颗骰子,也抛起来。

“我手下有一个一等一的美人,便是这花街柳巷中所有的姑娘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漂亮。没有男人不好色,所以我打算把这名美人送到公子手上。”

我掷的骰子不争气,只有二点。我捏着那少得可怜的点数,长叹口气,“可惜我手里,只有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还有一个不争气的,不会说话的女人。”

“那美人不光美,而且身手也很好。”在彩绸纷飞的灯影下,卫夫人露出了残忍的笑,“是名副其实的蛇蝎美人呢。”

我把骰子放下,掏出几块碎银子搁在桌上,“我点数小,认输了。今晚的酒钱算我的,我住在离公子宣的宅邸两条街的小客栈里,门口有棵大枣树的便是,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然后我跟卫夫人,便如所有沉溺酒色中的客人一样,疯疯癫癫,大呼小叫地走了。

 

14

这晚我回到小客栈,窝在那简陋的塌上,十足睡了个好觉。次日我背着一个布褡裢,里面揣着账本和毛笔,便晃晃悠悠地出门了。

北方的九月,秋意正浓,冷风一吹,便能冻到人的骨头里。我在街上买了套厚实的夹袄、棉袍、帽子等必需品,就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公子宣的府邸外。

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守卫,还有十几个家丁,手提长棍,在宅院周围交替巡逻,这副阵仗,简直与官邸差不多。

我缓缓走过去的时候还没什么,但是当太阳有点西斜,我又慢悠悠地沿着原路返回时,便被一个家丁叫住盘查。

他见我总是咳嗽,一副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又翻了翻我的布褡裢,只搜出了账本和换下来的旧衣服,便摆出不耐烦的神情,让我走了。

宅邸的防守疏而不漏,那些看似普通的家丁都是鹰眼高手,否则也不会记住一位往返两次的路人。

而就在我出门的同时,我也派玲珑去搜集消息。这个女孩子毫不起眼,又格外勤快,一天就几乎跑遍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带回了几个信息。

“公子宣,从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有人说他是个翩翩公子,还有人说他是个不足弱冠的美少年,更有人说他其实是个女人。”玲珑啃着我丢过她的馒头,在灯下细声细气地报告着,“但是所有的密令文书,都需有他的印章,才能生效。”

 

15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今日东市里来了个卖女儿的汉子,听说他的女儿貌若天仙,虽布衣荆钗而不掩国色,引得几个老鸨竞相开价,差点大打出手。”

“这美女,最后定然被公子宣的府上买走了吧?”我笑得几乎咳起来。

“先生怎么知道?”玲珑瞪大眼睛,惊诧地问。

“这是计!人类互相欺骗的把戏。”我摸着她永远焦黄的头发,“玲珑,你还是不要学了。”

玲珑点了点头,并不再问,她在饭食里挑了些细软的肉丝,小心翼翼地吃下去。

次日天光大亮,卫夫人得意洋洋地跑来找我喝酒下棋,他蓄着美髯的脸上冒着红光,像是过年时高挂门楣的大红灯笼。

“我的美人已经顺利进入公子府内,老头子,你再不动手,可要输了这盘棋。”酒过三巡,他微醺地说着,将一枚黑子重重地拍在了棋盘上。

黑白双子,在微颓的光线中散发着荧荧的光,窗外那棵枣树满簇金黄,偶尔会有一两片黄金似的枯叶,蝴蝶般停在棋盘上。

我并不着急,因为我派出了玲珑。她已经去给公子宣府上送菜的菜农家打下手了,她是个机灵的姑娘,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我连着跟卫夫人下了三天棋,在这三天中,卫夫人的美人已经为他带来了好消息。因她长相不俗,身轻如燕,已在被安排在歌姬中领舞,相信很快就能见到公子宣。

 

16

而就在第三天的晚上,星月当空,夜阑无声。我躺在简陋的窄床上,刚刚闭目休息。眼前就出现了幻梦般的景致,一个瘦弱的女孩,站在偏僻的后院,被个穿粗布衣裳的胖嬷嬷训话。

“你们这些新来的,今晚连夜把衣服洗完,浆好。别妄想着一步登天去伺候主子,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想到处勾引男人,跟那个新来的狐狸精似的。”胖嬷嬷底气十足,声如洪钟,“还愣着干吗?赶快洗!洗完了才能睡觉,明早四更起床,还有活要干呢!”

女孩子们大多来自穷苦人家,她们都细弱而矮小,整个人像影子般单薄,统一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裳,围着后院的井台边洗衣服。

此时北地已然下霜,井水寒冷刺骨,但是她们毫无抱怨,一桶桶地提着冷水,仔细地洗着。

清冷的秋月下,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捣衣声,寂寞而悲凉,仿佛这北地寒城,熟睡后的轻鼾。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蛅上拂还来。”看起来玲珑已经顺利混入公子宣的家仆之中,我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心,吟咏着赞美月光的诗,酣然入梦。

 

17

玲珑很能干,每次我闭目去偷看她的模样,都会发现眼里的景致在不断地变化。短短十几日,她由洗衣择菜的低等奴仆,变成了能端菜跑腿的小丫头。

她的衣服不再是见不得人的老鼠般的灰,而变成了叶子般青绿的水色,虽然也是低贱的颜色,但是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许多。她一向干瘦的脸,也有了些盈盈的水份,仿佛春天里的花蕾,一掐就能流出鲜嫩芬芳的汁。她手脚勤快,又不爱说话,因此在下人堆里很吃得开。她每日像只陀螺般忙碌,不是跑去帮忙烧火,就是去给伺候房里的丫鬟们传菜。很快就把公子宣府里每一寸土地,都丈量了个遍。

而通过她稚嫩的双眼,我也看到了那位卫夫人费尽心机送进去的美人。她叫月姬,确实名艳不可方物。玲珑跟一众小丫头偷看乐工歌姬们排歌练舞,那十几名美女穿得争奇斗艳,但月姬在她们中央,只是昂首站着,便已将那些美人都比成了庸脂俗粉。

她人如其名,恰似秋水长天中的一轮明月,只要她冉冉升起,其他的人,注定只是渺小微薄的星子。

 

18

天越来越冷了,转眼进了十月。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雪漫天铺地,瑟瑟飘落。卫夫人嫌冷,不大爱找我下棋了,而我只能去找城门口的守卫去闲聊。每当阳光好的时候,那高大的城楼下,总是聚着一伙人促织赌博。看那斗盆中蟋蟀厮杀,轻易便能打发闲适的时光。

只是玲珑会在空闲时变得沉默,她时而会在冬日的冷夜中,报膝坐在仆人杂乱拥挤的通铺上,透过小小的窗口,看着那窄窄的一线天。

没人知道这小小少女的心事,她思考的样子,甚至会让我觉得她其实从未真正地亲近过我。

她就像高明的画师在泼墨山水中留下的那块空白,既让人什么也看不到,又令人浮想联翩。

玲珑!

公子宣府上的防卫固若金汤,看似松散的下人,其实等级森严,没人能越级见到贵人,仆人们顶多能跟那个长着一身肥肉,红光满面的傅管家打打交道。

玲珑除了熟悉地形,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毕竟一个小丫鬟,接触到的东西十分有限。

因此在一个起风的夜晚,我派眠狼出去,在公子宣大如迷宫的府邸里,放了一把火。火起之处是柴房,那附近是家仆的住所,向来疏于看守,他很轻易地就得了手,虽然这个冷峻的少年素来最是怕火。

 

19

那晚风很大,火挟着风势,刹那间便烧得两丈高,火舌如巨龙般游曳吞噬着一切。浓烟滚滚,把整个大宅,都笼罩其中。使它在苍茫夜色中,看起来像个巨大的,燃烧的灯笼。这灯笼肆虐地绽放着华光,里面的人却慌张得如被困的飞蛾。

“走水啦!走水啦!快点救火啊!”人们纷纷奔走叫嚷着,一桶桶水被提来,火焰一寸寸暗下去。

“快去东暖阁看看,如果那里出了事,公子会要了我们的命。”傅管家在雪地里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脸在火光中变得煞白。

希望玲珑足够聪明!我闭目坐在客栈的床上,听到这句话,仿佛是推牌九的人,骤然摸到了至尊宝!巨大的喜悦,几乎令我的心脏停止跳动。

我在内心祈愿着,玲珑小小的身躯,已经似离弦的箭一般向东暖阁奔去。

那是间不起眼的小宅子,却因位置好,日光充足,格外温暖,最宜居住。我看到玲珑的手,摸向了她怀里的匕首。

不用看,我都知道她的眼中蕴满杀意。但是我派她进去之时,只是要她去打探消息而已。甚至在她匍匐在地,向我拜别之时,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全身而退。

彼时黄叶似金,瑟瑟而落,几乎将她细幼的身影吞没。而她的誓言,在席卷的冷风中,也显得脆弱不堪。

但此时此刻,她像一枚疯狂的棋子,失控地在棋盘上肆虐冲撞着。

 

20

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抠进肉里。我甚至长啸一声,竭尽全力,叫出了眠狼,如果玲珑失手,最不济,也要带着那傻姑娘活着出来。

于是冷峻的黑衣少年,带着宝剑跃上房顶,魔魅般踏着鳞甲般的瓦片,疾速夜奔向公子宣燃烧的宅邸。

与此同时,玲珑如游鱼般灵巧地穿过奔走的家奴,连一丝弯路都不曾绕,跳跃飞驰,笔直奔向东暖阁。

暖阁未起火,但黑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装置着错落假山和流水的庭院里,横七竖八倒着呻吟尖叫的下人。

她握着匕首,缓缓推开了暖阁的门。

门里有一个人,他正有气无力地躺在长毛的波斯地毯上,似乎被烟气熏得要晕过去。那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有着金棕色的脸庞和健壮颀长的四肢。

见到玲珑娇小的身影,他笑了笑,一口白牙,将那笑容映得像夏天最绚烂的一抹阳光。

玲珑盯盯望着少年的脸,缓缓放开了怀里的匕首。滔天的杀意消失了,棋子复又变得乖顺,连她的喘息声,都像冬日的湖面般平静。

而我也终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21

她扶起少年,带着他走出紧闭的房间,奔出了暖阁。院外积雪荧荧,被火光辉映,仿佛洒了一地的珠玉般璀璨夺目。

玲珑用小小的身子贴着少年,努力为他取暖,虽然他们的衣着地位,有着云泥之差,但是不知为什么,这两个稚嫩的生命,看起来就像天造地设般般配。

此情此景,令我慢慢放松了紧握的拳头。大事已成,余下便好办许多。我推开木窗,任冬夜的寒风,呼啸着窜入陋室,吹得火盆中炭灰纷飞,在黑暗中化为一只只红色的蝶。

远处红光四溢的偌大府邸,也像一块即将燃尽的木炭。原本浓烈的火光一寸寸被黑暗蚕食吞没了,待到天明时,只有几缕青烟杳杳,孤魂般散入黎明。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却又刚刚开始!

大火过后,玲珑在府里的地位像过年时的烟花般骤然升腾,仿佛仔细听,都能听得到升势划破天空的得意啸声。

她再也不用干洗衣择菜的粗活,更不会被下人们差来使去,她被派去伺候东暖阁的主人青哥儿。

 

22

据说着火的那天,便是这瘦小的丫鬟不顾性命冲进暖阁,救出了被烟气呛晕的青哥儿。之后青歌儿病了一场,也是她衣不解带,贴身服侍。而待大病好了之后,青歌就再也不吃别人端来的东西了。

冬虫夏草、蟹子黄、栗子粉,这些珍贵的美食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只有当玲珑那双纤细消瘦的小手,捧给他吃,他才会笑眯眯地全部吃光。

至此玲珑得了赏,她成了青哥的贴身丫鬟。她会带着青哥去院子里散步,也会在他疲惫时,为他轻轻地按摩。

而青哥儿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养健了身体,去决斗!

他是公子宣手下最勇猛的斗士,每次决斗都能凯旋而归,带回敌人的头颅,和成堆的珠宝。回来时玲珑会为他仔细地洗去那具筋肉纠结的躯体上肮脏的血迹。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共存着,几乎没人听到他们说话,但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彼此交流。

我敢确信,只要玲珑守在青哥儿身边,迟早有一天,会见到真正的公子宣。

因此我很快就派出了另一个人,那人是个不会说话的女人,她并未喝过我的血,与我定过契约,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听话。

 

23

“过来。”在暗夜中,女人像是一个风干的影子般飘渺的存在,我朝她招招手,她便飘悠悠地走来,长发幽幽,似裁下的一角夜色,遮住了她秀丽曼妙的脸庞。

“我让你做一件事,你要仔细听好。”我俯下身,在女人的耳边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筹谋。

她是我曾在深山中得到的一只魅,很低等的妖怪,但是却有一项无法取代的本领,那便是迷惑世人。

她会使在密林中赶路的旅人失去方向,等他们力竭之时,再将他们吃掉。

但是谁说这偌大的范阳郡,又不是另一个密林呢?我想到这里,很隐秘地笑了。

城门的守卫已经跟我混熟了,他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头,早年也是当过兵的,退役后便托人谋了这个差事。

或许他看我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又没事就咳嗽,衬托得他格外英伟,因此我只要三天不去,他便无比想念。

“你的账还没有收完吗?”他给我搬了把椅子,让我坐在哨岗旁,而我也乐于裹着厚厚的棉衣,闲坐着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尘土飞扬。

“没有,眼看就是年关,账总是特别难收。”我格外大声地咳嗽了两声。

 

24

“那倒是,今年年景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难捱。但是昨晚公子宣的府里着火了,你知道吗?”他笑嘻嘻地说着,褶子便在脸上开了花,配上那身官差的衣服,显得格外的滑稽,“不知府内那位美人,可遭了灾没有?”

我抬起眼睛望他,像从睡梦中惊醒的猫。

“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一提起美人就精神了。”他一张老脸都兴奋得发红,毫无立场地指责我,“那美人据说是公子家的歌姬,又冷又艳,多少见过她的王孙公子都为之失魂落魄,甚至还有人出十斛珠要跟公子换她呢。”

“公子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老头压低声音,仿佛在传播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消息似的,“据府里负责采买的伙计说,七日之后,便是公子生辰,届时那美人可能要单独给公子献舞呢。”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窃笑的声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长叹着摇头,裹紧棉袍,跑到城墙根聚赌的人那儿看热闹了,那疯狂撕咬的蟋蟀,都比这咸渍的老守卫好看一些。

 

25

七日之后的夜晚,我特意窝在小客栈里,把门窗紧锁,炭火烧得暖暖的,等着看一场即将上演的好戏。

那晚很冷,墨色的天空中飘着雪,衬得公子府中的灯笼越发红了,连那纯金的摆设,也格外的富贵绚丽。

虽然是寒冷的冬夜,但府中到处燃着手臂粗的红烛,瑞雪里摆满姹紫嫣红的牡丹,和碧绿鲜亮的冬青,简直比春意盎然的五月还要热闹。猩猩血色的地毯从门口铺至内院,乍一看去,活似一条凝结的血河。而内院里光线渐暗,不见烛光摇曳,只以夜明珠照明。

以玲珑的身份,似乎只能走到这里。她穿着花布夹袄,走在丫鬟们中间,流水般向内院递送着酒菜。

很快有乐师和歌姬低着头走进去,月姬抱着琵琶夹杂在队伍中,莲步款款。她一张鹅蛋脸上,眉目如画,肤白胜雪,仿佛一枚珍珠般,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兼之今晚穿了一件朱砂色的明艳斗篷,更添丽色,使她简直像极了戏文里出塞的昭君。

可莫真变成了有去无回的昭君才好!我见到此情此景,默默地在心中念着。

 

26

内院里渐渐响起丝竹之声,和女子温婉的歌声。浅吟低唱,似长了双翼的鸟,飘出高高的围墙,散入夜空,随着落雪融进人们的心底。于是连这萧索的冷夜,都变得香艳暧昧。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西洲曲》的歌声委婉入耳,拉长了漫漫时光,不知何时,月影移到中天。疲惫的丫鬟和仆人们,开始站着打盹。

玲珑显然也困了,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漫天飞雪,连接了天地,渐渐只剩下点点烛火,在黑暗中摇曳跳跃着。

是时候了!我掐着手指,端坐在客栈的床上,默默地算着时间。

恰在这时,内院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散了甜梦。一道血线,泼墨般洒到内院的绿窗之上,浓腥的味道,立刻盖住了芬馥的花香。

下人们惊叫奔逃着,玲珑也睡意全消,她显然也被吓坏了,站在雪地里不知所措。

“杀人啦……”内院里跑出一位肥胖的客人,但是他被卸掉一只胳膊,刚刚跑出来,便一头栽倒在地,压烂了几盆牡丹。

 

27

管家急忙指使几个男仆把他抬走,又叫护院过来。

内院里惨叫声此起彼伏,在莹白珠光的辉映下,只见窗内一个轻灵的身影,如狼入羊群,肆虐翻飞着,所到之处,必有血花四溅。

窗纸上刹那间便开满了红花,一蓬蓬,一簇簇,直绘了个春色满园,腥气扑鼻。

但只在呼吸之间,一道银光闪过,杀戮便平息了。那灵巧优美的影子,仿佛撞到蛛网中的蝶,再也没有了一丝生息。

接着黑影一闪,一个东西被抛了出来,在苍茫的落雪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滚落到了玲珑的脚边。

那是一个女人的头,她的长发被鲜血濡湿,凌乱地散在脸庞,仍然不掩花容月貌,却是府中风头最盛的歌姬月姬。

月姬死不瞑目,瞪着杏仁大眼,尤带着生时的狠辣。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

几个小丫鬟立刻惊叫一声,四散着逃开了。身穿白裘轻袍,桀骜不羁的年轻男子,手持长刀,缓缓从内院中走出来。

“我就是公子宣,谁再敢来刺杀我,下场便是如此。”他的白裘上染着点点鲜血,仿佛红梅初绽。说完他狞笑一声,便又走回了内院,没一会儿丝竹声又骤然响起,却是热闹的《金缕曲》。

 

28

仆人们在傅管家的带领下,收尸的收尸,洗地的洗地,很快院里院外,复又变成歌舞升平,和气融融的景象。

我看到此处,长叹一声,不再看下去。

想必卫夫人更为难过,不知那美人月姬寄生在他身体哪个部位。这重创没有一年半载,估计是没法恢复了。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再醒来时,玲珑已经又在伺候青哥儿了。府里盛传流言,说昨晚的刺客尸身,后来变成了一只面盆大小的黑蝎子。而公子全不畏惧,居然将那毒蝎子的尸身,交给下人烘干,磨成粉末吃了。

白晃晃的光,照在雪地上,让人睁不开眼睛。每个家奴仆妇,都被那恶魔惊变的夜晚吓到了,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但不知是因为那杀人不眨眼的蛇蝎美人,还是更为狠毒残酷的公子。

冬天的云,仿佛都格外地慵懒,在碧空中一寸寸挪动着。而我又去找城门口的老守备聊天去了,他近日来再未提到公子府中的美人,脸上也不再红光满面。仿佛是被意中人辜负的少年般失魂落魄。

当然这个偌大的范阳郡,是不会有几天太平日子的。没几日,就又听说公子为了延年益寿,在广求仙药,而府里的傅管家每天忙碌不已,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

 

29

她的眼里没有喜,也没有悲,仿佛一潭死水般宁静。但是她仍然会沉默地回应着青哥儿,会在他唱完歌之后,端来热气腾腾的参汤;在他跳完舞后,替他擦拭去身上冰冷的雪水。

每当这时,青哥儿的笑容便更加耀眼了。

他斗志昂扬,每战必胜。

而她也添了欢喜,平日皱在一起的蜡黄脸孔,也渐渐舒展起来。

但我却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觉了。

她并不是我第一个陷入爱河的属下,却是最棘手的一个。我既不能冲进公子府去,像个严父般给她几巴掌,再教训她一通;又不能把她叫回来,打乱全盘计划。

我陷入进退两难之中,此生终于明白什么叫骑虎难下。

其间眠狼按捺不住,怀抱长剑,出现过两次,毛遂自荐地要去刺杀公子。

“先生已经知道公子是何人,为何还要等待?”他仿佛一柄迫不及待要冲鞘而出的利剑,发出刺耳的蜂鸣声,“难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幽州,就是为了日复一日的枯等吗?”

他毕竟是嗜血的妖魔,公子府中最近发生的残杀,他一一看在眼里,激发了潜藏在心底的兽性。

“等你能掩住杀意再说吧。”每逢这时,我便会一边咳嗽,一边捧出烈酒和烧肉,跟眠狼对坐而饮。

还好他的酒量不好,每每只喝半壶,便会醉得不省人事。连着迸发的血性,都被烈酒付之一炬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