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5073】
读物本·返魂香【1】
作者:C小调第5号
排行: 戏鲸榜NO.20+
【禁止转载】读物本 / 架空字数: 1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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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信息

创作来源转载作品
角色0男0女
作品简介

作者:多多

更新时间

首发时间2024-07-26 12:23:44
更新时间2024-07-26 15:47:53
真爱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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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正文

01

天宝十四载,范阳郡。

刚刚迈入十月,位于北部的范阳郡已经变成了一座白雪皑皑的城市,雪花在空中狂乱地飞舞,似乎要把整个范阳都倾覆淹没。街上行人寥寥,在这阴寒袭人的天气里,大家更喜欢窝在火炉边取暖。

天边的太阳像是将死之人弥留的眼,有气无力地躲在灰蒙蒙的云层后,似乎只眨了两下,便又疲惫地闭上了。

于是刚过申时,天幕便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飞雪打碎了一处豪邸中暖黄色的灯光。

这巨宅的主人显然在饮酒作乐,苦寒之中他的宴乐厅中却堆着几十盆炭火,明灭的火焰将房间烘得暖如暮春,十几名蓝眼睛的胡姬扭动着婀娜的腰肢,她们单足而立,飞快地旋转,缀满亮片的舞衣刹那间在灯影中绽开了一朵朵流光溢彩的花。

主人是个肥胖凶悍的中年男人,他坐在手臂粗的红烛下,须发在烛光中呈现出暗红色,显然是有胡人血统。

 

02

他满意地欣赏着舞姬们的表演,十几年来钻营奋斗的经历一一闪现在眼前,他棕色的瞳仁中流露出满足的惬意。虽然眼疾日益严重,他越来越看不清这奢丽豪华的殿堂和千娇百媚的舞娘。

可是坐拥三镇节度使的荣辉,足以弥补这小小的遗憾。

朱红色的大门被人悄无声息地推开,冷风挟着细雪席卷而入,将烛光搅得摇曳不定。不知是谁轻轻地吩咐了一声,舞娘和乐工们皆纷纷退下,转眼喧闹的大厅便变得如深海般沉静。

一位年轻的公子从敞开的大门缓步而入,他身着紫色锦缎棉袍,头戴紫貂皮帽,更衬得面如冠玉,眼若晨星。

坐在主位的主人看不清这不速之客的长相,低声向身边的仆童打听。那仆童是个阉人,低眉顺眼地,用阉人特有的柔媚婉转的声音回答。

“回天王,这位就是您请来的冢狐公子,自卫夫人死后,他就成为了驰骋北疆的驱魔师,听闻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呢。”

语末他特意将尾音上扬,言语间便流露出与众不同的伶俐乖顺。

 

03

被称作天王的男人点了点头,朝阶下的紫衣公子招招手。紫衣公子面对这叱咤北疆的枭雄,却镇定自若,他一步步拾阶而上,走得不徐不慢,最终停在了男人的面前。

“安天王。”烛光照亮了冢狐冰冷艳丽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痣,像是个凝结的伤口般狰狞醒目。他躬身朝主人行了个礼,自从天子在天宝八载立下《大唐博陵郡北岳恒山封安天王之铭》后,安禄山封地之内的人,皆称之为天王。

“听说你可以实现人们的愿望?”安禄山阖上虎目,怡然地问,“那能令我长生不老吗?”

冢狐并不答话,唇边却含着一丝飘渺游离的笑。

“怎么?你不能?”安禄山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睛。

“不,因为天王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长生不老,仆如何能实现您的愿望呢?”

这次是安禄山静默不语了,他拿起身边的夜光杯,小口品尝着葡萄美酒。酒色如血,在室内投下暴戾血腥的光。

 

04

“那我的愿望是什么?”在喝光了整整一杯酒之后,他复又将空杯置于冰砖之上,饶有意味地看着冢狐。这个年轻驱魔师有一种妖异的美,像是暴风雨前变幻莫测的积云般难以捉摸。

冢狐轻轻朝虚空中打了个响指。室内并没有风,烛光却骤然晃了一晃,一个宫装美女随着袅袅烛烟,出现在辉煌的厅堂中。

她梳着时新的堕马髻,明眸皓齿,一双美目灿若寒星,柔媚中不乏灵秀。虽然安禄山身患眼疾,仍然被这女人纯真中夹杂着魅惑的姿容吸引了。

北风轻吟,似是亘古的鼓乐之声,回荡于空旷而寂寞的厅堂。女人轻舒广袖,在松软温暖的波斯地毯上跳起了舞蹈。

她皮肤白皙、体态丰硕,跳起舞来却偏偏灵秀动人。她的舞并不同于一般的舞娘般透着匠气,而如孩童般天真烂漫。她并不刻意地强调腰扭动的弧度,以及手要抬得高举过头顶几分,她只是随心所欲地轻摆着柔软的腰肢,又依循着风吹窗棂的节奏,舒展着修长的玉臂。

 

05

这天然而毫无雕琢的舞姿,满溢着卓然不群的自信。于是安禄山模糊的视野中,一副壮丽宏伟的宫殿图,随着美女的每一次举手投足,徐徐展现。

他想到了自己觐见天子时所见的歌舞宴乐场面,装扮成神仙的貌美宫女跳霓裳羽衣舞;上百匹的舞马一边口衔酒杯祝寿,一边随着音乐舞蹈;还有成群的犀牛大象入场,它们在音乐的伴奏下,有的跪拜,有的旋转,场面之恢宏壮丽,令人目眩神迷。

他甚至还想到了被赐浴华清池的那天,自己做婴儿打扮,被几十名宫女抬到贵妃面前的时候。

贵妃身着绫罗长裙,袒露着凝脂似的香肩,毫不避讳地以柔夷轻拂他的脸颊,那令天子都神魂颠倒的绮容玉貌,近得一伸手就能触及。

华清池蒸腾的水汽模糊了他的视线,也将他的意识拉回了这个初冬的风雪之夜。

是的,他从未想过要长生不老。他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天下!他也要享受那奢华无匹的舞乐宴会,要姿容万千的贵妃缠绵如水地躺在他的怀里。

 

06

“百色,回去吧。”就在野心如疯长的野草占据了他的心田时,冢狐轻轻吩咐了一句。

那做霓裳羽衣舞的宫装美女跳起了最后一个腾跃,婀娜的身体尽情地舒展,像是青绿的嫩柳摇摆在旖旎的春风中。

接着她也如春风般打了个旋便消失了,金碧辉煌的殿堂中,只余几缕烟气,幽魂似地蜿蜒浮动。

但无论是被称为北地枭雄的安禄山,还是他身边那个谦恭顺从的小阉人,却皆对这奇异的景象视而不见。

他们的眼虽然都大睁着,却同瞎子无异。

“人真是愚蠢的动物,被欲望驱使,永无尽头。”当冢狐领完了赏赐,走出府邸,轻叹着摇头,似乎对人性极为失望。

落雪随冷风旋舞,在暗夜中幻化出无数魑魅魍魉的影子,它们张牙舞爪地扑向这个单薄的美少年,眨眼间便将他吞没。

这是古老的,关于妖魔与人的传说。

 

07

时值四月,蜜蜂绕花,蝴蝶栖枝,水城中一派春光盎然的好风景。赵欲为身着淡青春衫,凤目微瞑,躺在树荫下的竹塌上。

阳光透过阔叶,在他玉石般冰冷而洁白的脸上投下金色的斑驳,更衬得这位以“无情无心”著称的玉面县丞像一具遥不可及的卧佛。

远处的亭台里,一位淡妆歌姬在弹奏着七弦琴,宫商之音流水般在园林间回荡。她是久经风月场的人物,知道此时这位贵人只求安静,特意选了古意盎然,悠远宁静的《高山流水》。

琴曲清雅怡人,似乎将这恼人的热气都冲淡了几分。

两年过去,赵欲为蓄了胡须,一改过去面容姣好如妇人的模样。他的妻子从长安迁到水城,并为他诞下一个男孩。但是这些经历并未为他增添多少烟火气,他仍然温文尔雅,宠辱不惊,而那对剔透晶莹的凤眼,也总是蕴着化不去的阴寒。

“赵公,长安有书信到了。”在微醺的夏风中,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衫的中年人,躬身走进了庭院。这人是赵欲为的幕僚左承恩,一直跟随左右,此时他脸胀得通红,额上缀着点点汗珠,显然十分紧张。

 

08

赵欲为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接过他手里以火漆封印的书信,在明媚的春光下展开。

信件简意赅,只有寥寥几笔,他很快就看完了,将素纸仔细地叠好,安置于袖中。接着他慵懒地起身坐起,微眯着凤眼,看向天边舒展游曳的云丝。

“赵公,可是不好的消息?”左承恩欲言又止,“听说叛军南下,势如破竹,如今已经直逼潼关。”

“这天下的消息哪有好或者不好,只看得到消息的人是谁。”赵欲为轻笑一声,凤眼含露,看向左承恩,“没有乱世,何来英雄?”

“赵公……”左承恩闻他此言,吓得一揖到底,“事关性命,请谨言慎行。”

“如果信里写得没错,我就要启程去长安了。”赵欲为却毫不在意,复又倚在竹塌之上,“近日还得请先生多替我搜集些战局情报,以备不测。”

左承恩领了命令,快步走出庭院。亭台里歌姬仍弹奏着舒缓的清音雅乐,曲子似美人的冰肌玉手,轻拂着盛暑中躁动的人心。

 

09

可即便这只手再体贴温柔,也无法抚平左承恩心中的忐忑。赵欲为身为这南方水城的县令已经三年,政绩考核为最高等,任满回京却未获翟升,仍任原职。

有人说他得罪了当朝丞相,还有人猜测他的靠山另有所图。但赵欲为仍端坐在流言蜚的中心,兢兢业业地做他的县令,与世无争。哪想在这天下大乱之际,他却迫不及待地要钻进漩涡的中心。

左承恩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走出了庭院。刚刚步出月亮门,却听熏风里传来“铮”地一声轻响,却是那美貌的歌姬将琴弦弹断了一根。

朝廷的任命于三日后抵达,赵欲为被任命为河西节度使判官,他早有准备,与新任的县丞交接完工作,就忙不迭地走马上任了,连妻子家眷都被他抛在了这寂寥的水城。

人称赵判官心系家国,即便要去的地方是两军对垒,烽火连天的战场,也毫不畏惧;当然也有人指责他意浅情薄,抛妻弃子,只顾奔赴大好仕途。

 

10

这晚月朗星稀,一辆简朴的马车驶入了位于官道旁的驿站。此地位处北方,风凉似水,花木刚刚崭露出芳枝,与江淮地区的春意盎然,格外不同。

马蹄踏碎了宁静的银辉,疲惫不堪地走入了驿站,一个窝在马廊中打盹的少年,立刻跳起来为车辆换下了旧马。新的骏马在月光中发出嘶鸣,撒开四蹄,奔入沉沉夜色。马车如一只驶向怒海惊涛的船,转眼便被黑夜浓重的阴影吞没。

“舒仁,我们日夜兼程地赶路,还有几日能到长安?”车里的正是新上任的判官赵欲为,他躺在颠簸不停的马车里,久未成眠。因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他的身形消瘦了几分,却更衬得目光炯炯,缀在光洁玉面之上,如迷离惑人的黑宝石。

“回赵公,大概还需三日。”舒仁是左承恩的字,这位忠心的幕僚即便在狭窄车厢中,还不忘躬身回上司的话。

但他话音刚落,车子便发出“嘎”地一声轻响,居然停了下来。左承恩诧异地掀起车帘,却见此处是一片平原,旷野苍茫,月影低垂。

一个裹着斗篷的女人,正蹲在官道的中央。

 

11

女人梳着松散的追云髻,身形婀娜窈窕,丝质的绛色斗篷在月色中散发着水波般耀目的华光,甚至斗篷的边缘还绣着几朵樱色的花。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个该孤身出现在午夜的女人。

车夫显然也满心疑惑,他放下马鞭,向女人走去。这晚的月光很美,缕缕银丝在冷夜中缓缓流淌,谱出了一首清雅淡泊的乐章。

赵欲为也从车厢里探出头,在看到女人的一瞬,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在刹那间抽紧了。

乐章眨眼间便起了转折,女人“忽”地站起来,舞起了她宽大华丽的披风。寂静宁憩的夜曲变成了峥嵘紧迫的破阵曲,一根黑色的长鞭游蛇般从风影里窜出,准确而有力地洞穿了车夫的咽喉。

就像苍鹰伏击雨燕,就像鱼鹰扑击游鱼,她的刺杀干净利落,连一分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精确得骇人。

“救命!”左承恩见车夫被杀,忍不住高声呼救。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闷闷地消失了,清冷的夜风吹起了他青衫的袍角,也吹散了他额角迸射出的血沫,尖利的鞭梢,似一根坚硬的刺,钻进了这位幕僚的太阳穴。

 

12

赵欲为静静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杀戮,不躲也不避。女人此时已经完全舒展开四肢,她浅笑盈盈地沐浴着如水银光,展露着修长的双腿,和高耸的胸脯。

这时赵欲为才发现,她的斗篷下原来藏着个七八岁大的童子,那男孩手持长鞭,眼神空洞呆滞,不带一丝生气,倒像个会动的人偶。

“赵公,杀了您的属下,真是多有得罪了。”女人款摆腰肢,媚眼如丝,轻笑着说。她大概二十余岁,告别了豆蔻年华,却自有一种风流不羁的美。

“在空无一人的野地里被伏击,却只会喊‘救命’的属下,不要也罢。”赵欲为轻叹着摇头,他想到了几年前曾经结识的那位俊秀公子。

如果是那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定然不会在危机面前,有如此拙劣不堪的反应吧。

“可惜了,你长得这么俊。”女人踏上一步,怜惜地伸出玉指,按在赵欲为唇边的美髯上,“如果我们早认识几年,或许能谱出曲佳话。”

她吐气如兰,香气混入清冽的夜风,蛇一般游曳着钻进了赵欲为的鼻翼。

 

13

他不为所动,唇边仍挂着似有还无的笑。女子姣好的面容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她的睫毛在微风中轻颤。

可是这千娇百媚的佳人,在他的眼里却与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无异。此时这蛇吐出了血红的信子,露出了狰狞的毒牙,只等他意志脆弱的一瞬,便将他吞入肚中。

“既然无缘,就莫要怪奴家无情了。”她婉转低吟,轻轻抬起了手,仿佛毒蛇抬起了脖颈。

平地里刮起一阵阴风,扬起了沙尘,吹乱了荒草。一柄漆黑的剑,悄无声息地从赵欲为的颊边刺出,直指女人狐狸似妩媚的双眸。

女人迅速地后退,回到了孩子的身边,她再次抖起披风,将那个玩偶似的孩子裹进了丝缎之中。

一个冷峻的少年,从马车上走下来,挡在了赵欲为身前。

少年长得堪称英俊,他身着黑色绣兽纹短衫,手持长剑,像是根笔直的桅杆,立在苍茫如海的原野上。

但是因为他看起来太不近人情,甚至那剔透的黑色瞳仁,总是能令人联想到有去无回的地狱。所以他英挺的美被这冷硬的气息抹杀了,如刀刃般锋利而危险。

 

14

女人见到少年,如丝的媚眼变得湛如春水,干净而清澈。她不发一言,只轻轻地舞动披风,于是绛紫色的丝绸,在茫茫夜色中开出一朵庞大而绚丽的花。

冷风轻拂,转眼便吹散了这朵花。马车前空无一人,只有车夫和幕僚的尸体,横陈在肮脏的土路上。

“眠狼。”赵欲为轻轻对少年说。

“是。”少年还剑入鞘,言简意赅地回答。

“这么多年,你们还好吗?”

“很好。”

“那……他也回来了吗?”这次饶是冷静沉稳如赵欲为,话音里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

眠狼并不回答,只转过头,朝他灿然一笑。冰山般冷酷的少年,却偏偏有着如阳光般绚烂的笑容。接着他的身影一晃,整个人便如雨滴遁入湖水般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于是赵欲为便看到了在黎明前淡蓝色的夜雾中,海浪般波澜起伏的荒草里,一个身着白衫的青年,穿透浓雾,奔马般踏浪而来。

青年容貌俊秀,只是面色憔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容。

“久违了……”赵欲为看到这个素服公子,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老头子。”

 

15

青年并未回答,只边笑边轻声咳嗽。他逆风而行,衣袂飘飘,直似谪仙,转眼便来到了赵欲为面前。

“赵公,可否赏脸,与草民喝杯竹叶青?”他扬了扬眉,笑看这玉面贵人。

一个雪肤花貌的黑衣女子,随风而至,站在老头子身后。她眼波流转,轻佻地瞥了眼赵欲为,玉手微晃,便捧出个漆制托盘。

绘制着美人图案的白瓷酒瓶,正含羞带怯地立于盘中。

车轮碌碌,马车再次疾驰在官道上,追逐着飘渺的晨光。只是这次赶车人换成了个黑衣的少年,车厢内回响着觥筹交错的声音,酒香如水,散入微风,清冽动人。

洛阳城,天子的行宫中昼夜灯火通明。乐工们弹奏着靡靡之音,宫女们轻舒广袖,在殿堂中舞蹈。

然而却无人欣赏这盛大的歌舞,安禄山在坐在屏风后大发雷霆。

自去年十一月起兵,他的大军摧枯拉朽般大败官军,不过几个月时间,就占据了大唐半壁江山。但刚刚转过年,三月草长莺飞之时,局势便起了微妙的变化。

 

16

郭子仪和颜真卿兄弟在河北不断伏击他的驻军,而潼关又驻扎着二十万官军,兼之地形易守难攻,久攻不下。长此下去,大军必将形成被前后夹击的局势,败局几乎已经注定。

而安禄山占据洛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搜集在战乱中逃散的乐工、宫女和舞马,在洛阳宫凝碧池盛奏众乐。但这短暂的欢乐恍如风中之烛,只疲惫地晃了晃,便即将熄灭。

更令他痛苦的是,或许是急火攻心,他的眼疾更加严重,即便在白日,也目不能视物,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是团模糊的影子。

病势让他的脾气越发暴烈,一个晚上便打死了两名宫人。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初春,在《金缕衣》婉转华丽的乐章中,他正咒骂着一位紫衣公子。

那人身着淡紫色滚银边锦袍,肤光盛雪,正端坐在红烛的阴影里。安禄山是个粗人,大字不识几个,骂人的话粗鄙不堪入耳。

但冢狐却恍若未闻,只低垂眼帘,凝视着地面上的黯红色的烛影。

 

17

安禄山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都是在指责冢狐劝他起兵谋反,却令他陷入困境。

“百色,你都看清了吧?”然而就在他拿起马鞭,作势要抽向冢狐时,这个消瘦而美丽的驱魔师,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随即他的马鞭再也打不下去了,因为不知何时,端坐在席上的冢狐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瘦弱挺拔的身影似刚刚抽枝的嫩竹,动起来也如竹叶随风轻舞般迅捷无声。

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紧贴在一起,于是安禄山看清了这位谋士的脸。他的眼微微上挑,眼神满含轻蔑,仿佛在看一只被踩在尘埃里的臭虫。

“你竟敢不敬!”他愤怒地大吼,但吼声转眼便消失于咽喉之中。他腹部一痛,却见一只长着坚硬鳞片的手,洞穿了他肥胖的肚腩。

冢狐仍然温柔浅笑着,转动了一下手腕,血花飞溅,染满了屏风,随侍在安禄山左右的小阉人发出尖利的惊叫。

但他的叫声像是在暴风雨中颠簸的小舟,转眼便被丝竹声淹没了。

 

18

冢狐缓缓从安禄山的身体内抽出手,嫌弃地将他肥胖的尸体推倒在地,接着他朝烛光中做了个手势,一个神采奕奕的安禄山出现在了宝座上。

“你看到了什么?”冢狐舔着手指上的鲜血,妖异看向小阉人。

“回贵人,小人什么都没看到。”小阉人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面前是自己主人肠破肚流的尸体。

“你叫李猪儿是吗?是个聪明的孩子。”冢狐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此时他复又变成了温和谦恭的模样,手上的鳞片也尽数褪去,“那麻烦你把这个满身肥肉的家伙切碎扔掉,最好砍得让人认不出来,扔得越远越好。”

李猪儿如获大赦般连连磕头道谢,从安禄山的尸身上抽出佩刀,将他沉重的身体拖到了房间的角落,手起刀落,血和着碎肉溅到楠木桌椅上。

 

19

百色变成的安禄山惟妙惟肖,目光迷离地品尝着美酒。而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吹开了花窗,一个身穿淡紫色襦裙,烟粉色半臂的妙龄女郎斜倚在窗檐上。

她脸色绯红,头发略有些松散,仿佛刚刚与心爱的情郎幽会过。而为了挽住长发,她的鬓边别了一朵初绽的桃花。

那是远离北地的南方,所特有的一抹春色。

“媚娘,任务完成得怎么样?”冢狐望着这个妖媚迷人的属下,月色中媚娘的美透着无邪的天真,即便阅人无数的他,眼光也愿意这尤物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失败了,没杀死赵欲为。”媚娘婉转地叹了口气,动听得像是在唱歌,“但是有一件事您一定会感兴趣。”

冢狐不悦地皱眉,他不喜欢过程,只要结果,结果不尽人意,过程再曲折都激不起他的恻隐之心。

“那个人回来了。”媚娘静静地说,仿佛知道这个理由一定会令她的失误获得宽恕。

 

20

冢狐陡然睁大了上挑的狐狸眼,但很快就又满蕴冰冷的笑意,“难怪你会失手,不过他回来了,游戏就会变得有趣许多。”

他说罢走到媚娘面前,伸手摘下了她鬓边的那枝绽放的红桃,媚娘的长发像是流泻的瀑布,洒落在她羊脂般白嫩的肩头。

冢狐拿起桃花,如伶人般跳起了优美的舞。烛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像是个辗转腾挪的妖魔,充斥了整个卧室。

角落里,李猪儿一边颤抖一边痛哭着,将安禄山剁成了一堆腥臭的肉泥。

月华如水,连接了天堂和地狱,令这截然相反的景象在这华丽的宫宇中巧妙地共存,融洽得毫无缝隙。

只有冢狐眉心的朱砂痣,红得更加娇艳欲滴,仿佛有了生命,生动而夺目。

而就在这个晚上,一个不守法纪的叛军晃晃悠悠地走在洛阳城中,他拎着酒壶,怀里揣着刚从民居里偷出来的几吊钱。

 

20

月影西斜,照亮了东都洛阳高大的城墙。城墙之下,意外地立着一个婀娜颦婷的少女。

自从叛军占领了洛阳,稍有姿色的美女都闭户不出。那抹明丽的身姿,即便在晦涩不明的月光中都窈窕动人,他忍不住如捕食的野兽般欲念暴起,向少女走了过去。

女孩并不梳髻,一根油亮的发辫垂在脸侧,辫梢和耳边都点缀着樱花发饰,让她干净漂亮得不似个颠沛流离于战火中的女人。

“小娘子,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怕,让军爷来陪陪你……”如果他没有喝那么多酒,大概也会察觉到她的奇异之处,可惜他喝得太多了,眼里只有月光下那娇嫩的肌肤,和湛如秋水的明眸。

他肮脏的手刚刚要抓猎物的肩头,喉头便骤然一凉,尖利的锐器,抵在了他的咽喉。

冷月中少女已经完全转过了头,她的长相十分特别,清纯中透着凌厉。像是凝结在冬天的冰刃般透明,又偏偏能轻而易举地伤人。

如果用动物形容,这个灵动美丽的女孩,像极了一只狡黠机灵的猫。

 

21

“带我去见冢狐。”她嘴角微翘,将手中薄如蝉翼的刀片向前送了送。

“我、我不知道那是谁。”这个低等兵士的酒彻底醒了。

“就是那个经常跟在安禄山身边,长得漂亮的男人。”少女偏了偏头,似乎在寻思该如何描摹一位旧交。

“我、我的级别太低,根本见不到那样的贵人。”他几乎要哭了。

“不要紧,你只要说‘琉璃来了’,他自然会见你。”琉璃放下了刀,俏皮地用玉手摆弄着发梢,“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兵士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他一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见惯了生死,对杀气有着敏锐的反应。

但这个少女身上透露的杀意,却似缠绵的流水,无处不在,又难以察觉,令人防不胜防,寒彻入骨。

于是在这个充斥着月辉和血腥的夜晚,一辆软轿抬出了东都行宫,来到城门旁接走了少女。

当琉璃抵达宫殿时,冢狐正端坐在原本属于安禄山的王座上。阶下乐工和宫女们如人偶般目光空洞地表演着歌舞,安禄山和李猪儿垂手站在冢狐身后,恭敬谦卑如家仆。

 

22

“琉璃?”冢狐望着阶下梳着长辫子的少女,饶有意味地笑,“多年不见,你仍然风姿卓越呢。”

“彼此彼此。”琉璃仍摆弄着辫梢,美态浑然天成,毫不做作。

“你是要来杀我的吗?”冢狐微笑着问,却丝毫没有畏惧。

“不,我是要来跟你联手,杀一个人的。”琉璃不再玩头发了,她的目光变得冷如寒冰,在浓夜里闪烁着肃萧的杀意。

“谁?”

“老头子。”

“哦?”冢狐抿嘴微笑,微微上挑的眼睛中,流露出戏谑的光,“你舍得?你能够?”

“这天下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能杀得了他。”琉璃骄傲地扬起了手,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双手用力,将箭拦腰折断,以示恩断义绝。

“为什么这么说?”冢狐歪歪地倚在鎏金宝座上,风情无限。

“因为,只有我知道他的名字。”琉璃目光流转,顾盼神飞,像只猫似地轻柔地笑,“一个驱魔师,如果被人知道真名,也就与死人无异。”

月轮在天心流转,月色昭昭,照亮了潜藏于人心底的罪恶。

 

23

赵欲为经历了十几天的车马劳顿,终于在一日午后抵达了潼关城。潼关西接华山,南靠秦岭,北临黄河,东面山峰崖绝谷深,古人曾感慨“人间路止潼关险”,是难得的天险之地。

只要潼关不破,叛军就无法西进,长安便高枕无忧。

而潼关向来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闻名,城内驻扎着二十万官军,兼之领军的又是军功卓越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

因此潼关城内毫无肃杀之气,将领军士都以逸待劳,哥舒翰更是终日闭门不出,在病榻上思考战略。

赵欲为在潼关城内安置好住宿,住在了简陋的营房中。老头子顶替了左承恩,以幕僚的身份,随侍他的左右。

北地的兵营,物资匮乏,不比富庶的南方水城。但老头子仍如变戏法似地准备出四样小菜,而美人瓶中的甘香竹叶青,也换成了北方烧喉的烈酒。

 

24

两人在灯影下一边品尝着菜肴美酒,一边对弈,恍如约好了似的,都不发一言。

渐渐酒气蒸腾,烧红了赵欲为水玉似的双颊,令这位如佛祖般慈悲和蔼的判官,平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你此番回来,想必是要有所作为吧?”棋局进行了一半,赵欲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向对面醉眼迷离的老头子。

三年不见,老头子仍是一副公子年少的模样,容貌丝毫未改,或许唯一的变化,就是眉宇间添了些忧色。

但是这点愁容,被他云淡风轻的姿态遮盖,轻易无法发觉。

“赵公想要的是什么,我便也有一样的心愿。”他垂下眼帘,静静地落下一枚黑子。营房的门没有关拢,夜风穿堂而过,吹起他的衣襟,在烛影下翻飞,恍如张牙舞爪的魔魅。

他一身白衣,坐在纷乱的魅影中,仿佛坐拥整个黑暗世界的王。

 

25

“那你知道,我此番是为何而来?”赵欲为渐渐放松,倚在窗边,饶有意味地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旧交。

“赵公不远千里来到潼关,自然是嗅到了这里有绝好的机会,把握住了,便能飞黄腾达。”老头子薄唇一抿,喝了口呛辣的烈酒,“朝廷倚重哥舒翰,接连加封,皆因如今只有他能守住潼关。世人看潼关被围,岌岌可危,却不知潼关也是击退叛军的最佳所在。如果此战获胜,得到的封赏定然可观。”

“老头子果然聪明。”赵欲为落子在棋盘的一角,封住了一小片黑子的“气”,他凤眼微眯,流露出贪婪精明的光,“我赌官军会赢,安禄山占据洛阳后,不思进取,耽于享受。目光短浅若此,怎能夺取天下。”

这一手他用了十足十的力气,棋子落下去时,在棋盘上激起珠玉飞溅之声。老头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欲为胀红的脸色,额上鼓起的青筋,饶有意味地笑了笑,凑到他的耳边,以轻若蚊呐的声音说:“赵公,你应该还有个杀人的任务吧?”

赵欲为原本稳健的手指,突然轻轻一颤,指间的棋子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地。

 

26

由于位处丛山之间,潼关的风比平原处大很多。阿朱坐在营房的房顶上,散开了满头的乌发,山风呼啸而过,吹乱青丝,遮住了她凝白而阴郁的脸。

这晚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个银盘似地悬在天心。阿朱借着如水月华,遥遥地望向深山处连绵起伏的密林,仿佛在那层层叠叠的碧叶中,看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她如一只蜘蛛般轻捷地伏在灰瓦之上,轻启檀口,唱起了李太白的诗文,“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

这首送友人归隐的诗,经她清丽婉转的嗓子唱出来,别有一番闺房哀怨的情致。

歌声轻柔,散入夜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随风而至,飞鸟似轻盈地落在她的身后。那是一个颀长俊美的青年,他身着墨色绣翠竹长袍,长发束在头顶,双目以黛笔勾描,简直就像是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美男。

“阿朱,你看到了什么?”他看向躺在夜风里高歌的阿朱,似乎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27

“大战将至,有人就要死了……”阿朱的杏核大眼浓黑得像化不开的墨锭,饶是月光银白如雪,也无法在她的瞳仁里映出半分光明。

“你还能看到什么?”乾达婆沉静地问。

“看不到了,这几年老头子能力倍增,我也多了预知的能力,但却仅限于不远处的未来。”阿朱轻轻叹息,杏眼一轮,看向长身玉立的乾达婆,“你呢?应该也长本事了吧?却从未见你施展。”

乾达婆轻轻笑了,他似优伶般曼妙地展了展衣袖,遮住了半张俊脸。这姿态异常做作,却风流得让人不忍移开眼睛。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薄唇微启,一字一句地说,“等到,天落红雨之时。”

赵欲为稍作休息,便投入繁忙的战事中。他是文官出身,从未打过仗,调动起兵马粮草却头头是道,甚至比经验丰富的判官还要精明几分。

而对于这位在战事紧急时临危受命的菩萨似的男人,大家都不敢得罪,用脚趾都能猜到他一定有强大的背景,那位贵人搞不好正端坐在宫闱之中,以赵欲为为眼,遥遥关注着潼关。

 

28

所以赵欲为在军营中如鱼得水,左右逢源,渐渐连抱病的老将军哥舒翰,都会在他说话时认真倾听。

他并不会公开表示采纳赵欲为的建议,但在下达命令时,或多或少受到赵判官进言的影响。

于是参军左使们,都待这位新任判官格外不同。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只要把他放在人群中,他就能窥见人们心底的贪婪和恐惧,并且加以利用,活得如鱼得水。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盛夏将至,吹进潼关的风,也一日暖似一日。期间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几次帅兵马冲关,却又屡次被驻守的唐军击退。

潼关固若金汤,直至一日午后,敌军中出现了一位手持双斧的猛将,他身高足有丈余,在炎热的夏季里仍身穿虎皮背心。因为他做平民打扮,没有披挂盔甲,起初官军们都对这人不以为意。

但当冲锋的号角响起,这赤膊大汉一马当先,挥舞着战斧率先冲入了战局。由于他身材高大,胯下的骏马都被显得异常羸弱。

 

29

巨斧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城墙上的士兵立刻扣动弩机,上千支羽箭同时射出,飞蝗般遮天蔽日,激出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吾乃公孙虎,挡我者皆死!”大汉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居然不闪也不避,迎着乌鸦鸦的箭雨策马奔驰。他长舒猿臂,将两柄足有磨盘大的斧子舞得滴水不漏,于是黄沙遍地的战场上,刹那间便出现了一个寒光森森的巨大光环。

白光所到之处,激起罡风阵阵,将羽箭悉数击落。

潼关城头的兵帅皆为之震惊,还没等弓弩手射出第二波羽箭,公孙虎却如丛林中猎食的猛兽般机敏,嗅到了瞬息即逝的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城门。

他胯下的坐骑似长了眼睛,轻而易举地跳过了官军挖好的陷阱和沟渠,眨眼间便挟着飞扬的沙尘来到了步兵面前。

一个手持长矛的兵士,抬头看着这个凶神恶煞般的猛士,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便被他一斧削掉了天灵盖。

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血,飞溅到唐军飘扬的旗帜上。

 

30

正午的艳阳,像是只无情的怒眼,瞪视着这血腥的杀戮。公孙虎行云流水般挥舞着双斧,仿佛被死神祝佑,几乎每动一下就能收割一个生命。

他的躯干渐渐被牺牲品的鲜血染红,即便有弓弩手射死了他的战马,也无法阻止他的猛攻。

叛军见公孙虎力克唐军,气势大振,骑兵也手持长刀,策马发起了第一次冲锋。

唐军立刻溃败如落花流水,兵士们哀叫着奔走逃散,即便将领在城头号令布阵都没有用。

公孙虎渐渐杀红了眼,血脉中的兽性蓬勃而出,竟然一边杀人,一边伸出舌头舔舐猎物们迸射的鲜血。

然而就在他疯狂得要吃人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斧子居然被卡住了。

它像是嵌在了坚硬的岩石中,即便他再怎么用力,也纹丝不动。但战场上并没有岩石,只有一个黑衣少年。

他以剑鞘和剑刃夹住了那被鲜血染红的巨斧,斧刃上的血一滴滴地滴到少年冷酷而俊逸的脸上。

少年嫌弃地别过脸,松开了长剑。

 

31

“眠狼……”公孙虎横肉纠结的脸上,现出一丝残忍的笑,他舔了舔斧刃上的鲜血,粗声粗气地说,“昔日的手下败将,还敢来跟我作对?”

但眠狼一言不发,只送出了手中的长剑,乌光闪电般撕破晴空,精准地刺向公孙虎的心口。

热浪袭人,凤舞黄沙,仿佛在战场上绘出了魔鬼的笑脸。

公孙虎志在必得地举起双斧挡在胸前,他曾跟眠狼交过手,对少年的力量了如指掌。但当黑剑的剑尖触及到巨斧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了。

眠狼的剑在刹那间使了三次劲,蓬勃的劲力接连而至,仿佛海潮般连绵不绝。还好他经验丰富,连退三步,总算化解了眠狼这一刺的激突。可饶是如此,他的手腕仍变得酸胀麻木。

热风卷起沙尘,游龙般在二人之间游走。唐军见以一当百的公孙虎被眠狼牵制,迅速整顿好队形,抵抗住了骑兵的第二次冲锋。

“几年不见,你长本事了呢!”公孙虎将双斧舞成一团惨白凌厉的光,狞笑一声,“真可惜,我的力量也变大了。”

 

32

眠狼并不说话,黑眸微沉,身形与宝剑融为一体,又一剑刺向公孙虎的心口。

他的招式与之前一模一样,甚至连攻击的位置都未变分毫,但运在剑上的力量却足有千钧。

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笔直地刺进斧影之中。公孙虎那舞得滴水不漏的双斧,在利刃面前,仿佛是两个漏洞百出的滑稽小丑,轻而易举地便被突破了防线。

剑尖刺进了公孙虎的胸肌,他立刻锁紧了胸口的肌肉,向后纵身一跃,才总算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鲜血从他胸前寸许长的伤口中缓缓渗出,染红了棕色的兽皮。

眠狼不发一言,摆出弓步,又一击迎面袭来。这次他使的依旧是同一招,宝剑仍指向公孙虎的心脏。

公孙虎这次不再以巨斧防御,急忙游走躲避,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怎么躲,那尖锐的黑芒仍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他,始终不离他心脏处三寸。

冷汗自他的背后渗出,即便明媚的夏阳也无法令他温暖半分。

 

33

叛军有一半骑兵折陷在陷马坑里,步兵的力量不及唐军,战局在瞬息之间发生了逆转。他脚下一滑,突然绊倒在一具尸体上,却正是那个被他削掉了半个脑袋的小兵。

少年死不瞑目,圆睁着双眼躺在黄土上,仿佛在直愣愣地瞪着他。

他突然觉得心头一紧,胸口微微发凉,却见眠狼的剑已经准确地刺进了他的左胸,他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鲜血自伤口激射而出,在热风中划出凄艳的弧线。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强大?”公孙虎捂住伤口,惊悸万分地问。眠狼的招式看似平淡,实际上却包含着非凡的速度与力量,否则也不会轻易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说了你也不会懂。”眠狼一向惜字如金,他的脸似铁板般冷硬,又刺出了第四剑。仍然是一样的招式,一样的位置。

这次公孙虎再也不敢缠斗,就地打了个滚,庞大的身躯便如青烟般消散在灼热的夏风里。

 

34

眠狼手持长剑,站在沙场之中,看唐军奋勇杀敌,将敌人逼至几里之外。只是炎炎烈日下,没有一个人敢接近这个锋利如刀的冷俊少年,他似一块坚硬的岩石般孤零零地站在拼杀的人潮中。

当厮杀声如潮汐般渐渐褪去,当残阳似血,铺满了整个杀场。他似乎觉得异常无趣,才面无表情地收起长剑,走进了潼关城。

是夜,赵欲为和老头子在潼关城中匆匆而行。白天的战事在大家的心中都蒙上层淡淡的阴影,公孙虎的凶残暴虐,让将领们意识到叛军并非想象中那么脆弱,仿佛深海的漩涡般潜藏着神秘莫测的力量。

暖风拂过,吹落粉紫色的桐花,落在两人的肩头。但他们根本无心欣赏云蒸霞蔚似的美丽花树,各怀心事地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今晚我有事要同将军商议。”赵欲为最终停在了哥舒翰居住的营房前,仍笑吟吟地对老头子说,“先生只是我的幕僚,还请在这里稍等一下。”

 

35

“你是怕把我牵扯进去吧。”老头子却毫不介意地倚在泥灰墙上,仰望着街边高大的梧桐,“公孙虎的出现,应该也让将军感到有压力,所以你才特意利用这个机会进言。”

“不错。”赵欲为抖了抖衣袖,整理好冠带,观音似波澜不惊的玉面上,始现出一丝凛然的神色,“国难当头,君子自当挺身而出。”

老头子饶有意味地看着赵欲为端正的五官,唇边修剪整齐的须髯,却无法在他和颜悦色的脸上找出一丝缝隙。

“你会成功的。”良久,他斩钉截铁地说,“因为你想杀的人,跟我想杀的,是同一个人。”

赵欲为了然地对他笑了笑,双手撩起长袍,谦恭顺从地走进了将军的营房,即便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赵判官的身上看出一丝忤逆之色。

可往往看起来最听话的,却偏偏是最危险的。

桐花又掉落了一朵,砸在老头子的肩头,他有时喜欢等待,有时却又毫无耐心。比如在这个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在这个既有明月清风,又有花香浮动,却偏偏没有美酒点缀的夜晚,让他多待一刻都是受刑。

因此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姿态翩然地向民居的所在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