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之歌】

梭罗日记选——夏之卷 Ⅳ

日期：6月30日（1852年）

1、我们必须满怀温情地观看自然，以洞见她的本旨和真义。那就是说，她所呈示的场景须倾注我们的感情，好似我们怀恋的故土那样。倾心自然，她便意味深长。热爱自然者尤其热爱人类。如果说我没有朋友，那大自然于我又是什么？如此足矣，何需为她赋予道德意蕴？

日期：7月2日（1852年）

2、昨晚在床上没有睡着，我在回味曾经泛舟的那条小河，杂草丛生，满河泥泞。我似从那番游历获得了些许生气，一如植根河底的水莲。

采来的那朵白莲花蕾即将绽放，在水中养了两天。我刚碰了一下那层层叠叠的花瓣，准备打开的时候，它突然就在我的手里彻底开了，花瓣十分整齐，间隔匀称，跟原本生在湖中一模一样。因为它开在我的手中，自然没有昆虫前来光顾。我把花梗剪短后放在一个宽大的水槽里，观察之际，它因我呵出的那缕气息缓缓飘动，微微浮泛。那是因叹赏而情不自禁的愕然，正是这股轻风驱它启航，我想，这该是可堪接受的美悦吹拂。它虽为白莲，却玫色微染。人们宁愿前往尼罗河观赏莲花，却从不看看故园的河中灿烂至极的水莲。

日期：7月2日（1858年）

3、早上，跟爱德华 · 豪乘坐私人马车前往怀特山。

午间在敦斯丹堡墓园附近消遣，墓园以北有条小河。我来到河边，逐流而行，并在河中沐浴。

走过墓园，离开陆地，前往宽敞的河岸，我是多么轻松自如，昂扬释然！风景美得不可思议。突然，下方出现了一段蓝色的水流，河曲蜿蜒，岬（jiǎ）角迤逦，顿然使我从泥土的束缚中获得了解放。在那边路旁的山间打发中午的四个钟头，还是前行四分之一英里到这美丽的河边，两者怎能等量齐观！

4、这里，大地随我的思绪流淌，天空映在水底，铁道绕过岬角通向远方。这条河将我跟世界连在一起，我兴致勃勃地落座，在启迪性灵的天地中徜徉。那边，我思想受限且琐碎无聊，还要躲开行人的眼目，这里，我却思绪奔腾，意气昂扬，陶醉于美丽的河上风光。处身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并无区别，因为都会生出前所未有的心境意绪。正如从康科德北向而行，行至麦里马克河畔，沿河岸上下观望，眼前便会出现让人兴奋的新鲜景观。

5、浩荡的河上风光有启蒙和再造之功，它滔滔而去，会将人的身体和思想带至闻名遐迩的一流港埠，而让我们在优雅崇高中接受熏陶。我常常会享受一段回忆—走上半天，就能站在麦里马克河边。这条河水面开阔，刚好使我忘了对面的陆地，并让我逐流而眺，随波遐想，远至大海。河流优于湖泊，能让人驰骛想象，并且不断涌动，流程漫长。它似有双翼，从城市之后流过，尽管这翅翼尚未派上用场，却随时会将城市托向世界。江河波涛滚滚，两翼微闪，也为滨河的城市赋予了翅膀。

日期：7月5日（1852年）

6、安塞比那儿有个牧场，刚好在德比桥北侧。这块牧场大约一英亩，一侧临河，一侧是桤（qī）树林和山丘，其中都是冬天垒起的小土堆，间隔均匀，好似墓园的坟丘。这些土堆边沿呈圆，也跟坟丘无异。密实矮短的草皮长满了土堆和其间的小道，绣线菊随处而生，冒出地面，提供了绝佳的坐垫，遑论榆树借荫，方便纳凉。这些小丘跟牧场彻底融为一体，形呈椭圆，长一到十英尺，顶部平坦，好似植有草皮的堤坝。

7、我愿称之墓园的精灵，或者，恐怕该称为印第安墓园。牧场的草皮异常结实，方便行走。这块草场所以隆起，跟这些小丘大有关系，而它本身也好似土人的墓地，下方恐怕就埋有先民的遗骸。我喜欢揣摩大自然著之河岸的这类历史，因为，不管径流加剧还是寒霜更甚，它都会有所记录。无论两岸的居民系出何源，河流都会将所有见闻笔诸日志，详尽而忠实。它汩汩而过，将天然的墓园付之往昔，付之潺潺的水流。无怪乎它始终在忙，不停地为昔日的亡灵更换着碑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