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散文·山居四季】篇叁 山野风物
1. 珙桐
住在山里,还是有邻居要定期拜访的。
比如珙桐,每年必去。等个大晴天去。
珙桐的花并不艳丽,果实也朴素,村民们亲切地唤作“山梨儿”。开花时白色的苞片在风中摇曳生姿,宛如一群振翅的白鸽,所以又叫“鸽子树”。在第四纪冰川时期,世界上大部分地区的珙桐相继灭绝,只有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地区幸存下来,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名副其实的“植物活化石”。在野外能看到珙桐,实属难得。
离青草居最近的一棵珙桐在一公里外,爬两个小山坡就能到。

2. 每年4月,珙桐花开,还未靠近就能看到零星飘落的花朵。风是个顽皮的小孩,将珙桐的叶子和花齐刷刷吹得来回抖动。其实,白色像块手帕的部分并不是它的花瓣,而是由叶子转变的苞片。白色苞片被吹起时,才能看见里头紫红色的花。在蓝色天空的映衬下,珙桐花洁白、清新,超凡脱俗。我常站在树下久久凝望,想象一千多万年前的珙桐也是如此开着花,也有一缕风吹向它,将苞片掀起,露出里头的花。
听过一个朋友对珙桐花的形容,很是贴切:“两片精致的白色手帕里包了颗熟透的杨梅,却不知道要送给谁。”
进入冬季,想着珙桐果实差不多都掉落了,我就带琉璃和霹雳一起去树下捡宝贝。落叶堆里、木桩和石头上,走几步就能捡到一两颗。
3. 有的果肉完整,有的被啃了一半,有的只剩果核,还有的甚至连果核都被啃出了口子。冬天食物短缺,啮齿类动物也会将珙桐坚硬的核撬开,吃里头的胚芽。这真是个有趣的新发现。
埋头捡了七八十颗果子,这才尽兴而归。邻居李孃孃来串门,点评道:“哦,山梨儿啊,我们小时候还吃它呢。”还真像个梨,就是个头小了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也放进嘴里尝了尝。果肉绵绵的,入口有一丝果味,接下来就是涩,舌头瞬间被麻住,就像吃没熟透的柿子时舌苔上覆了层白膜那样,真谈不上好吃。
还是用来观赏吧。果实去肉去皮,果核清洗晾干,最后一颗一颗装入玻璃瓶中。心满意足。
冬去春来,珙桐花又开了。我如约来到树下,树桩上仍有动物遗落的珙桐种子。我凝望着种子,种子凝望着花,花朵凝望着山谷。

4. 中药材
琉璃村自然环境好,药材长势也好。我好奇地翻了翻乡志,这里2016年统计的药材种植面积就有七千多亩,是崇州市重要的药材基地。种植的药材大多是白及、黄连、重楼、毛慈菇以及厚朴(pò)这类木本植物。
在我看来,每一种药材都有自己的个性。
白及绝对是药材中的美人仙子。整日沐浴在山谷仙气中,两片细长的叶子极其低调,所有的努力都用在花与块茎上。之所以叫“白及”,是因为块茎皓白,像羊角,也像螺钉,又名羊角七、地螺丝。紫红色的花朵继承了兰科植物的美貌,就连药用价值也和美貌有关——消肿生肌、美白祛斑。村里有位姓罗的农家,种着好几个山坡的白及,人称“罗百万”。他家坡上挖出的白及块茎又白又大,每年5月花开满山时,总有人羡慕着罗百万。

5. 相比之下,黄连要土气些。衣着朴素,在水杉树的庇佑下安静地生长着。最喜欢朱孃孃林下的黄连,早春时节开花,没什么杂草,像一张黄连铺就的地毯,每一片叶子都精神地舒展着。虽然样貌不出众,全身皆苦,却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像极了一位暖心的邻家姑娘。
重楼,顾名思义,就是有两层叶片。又名“七叶一枝花”,七片叶子左右围起,看似分散,实则叶片底部相连,像极了一家人聚在一起。在这个“家”的共同努力下,重楼才会开出黄绿色的花,结出红色耀眼的果实。重楼主治蛇虫咬伤、皮肤湿疹,每年夏天花开时,我总爱去地里转转,看哪家的重楼“楼房”长得最高。不出意料的话,总是耕耘叔地里长势最好,每年收购药材的人上山,都是先去他家,再去别家。

6. 杜鹃兰,村民又叫它毛慈菇。花极内敛,掀开花瓣才能看到里头的精彩。有一年身价倍增,将近两百元一斤,创历史新高。志勇哥把种了好几年的毛慈菇全给挖出来卖了,嘴角都掩不住的笑意,没过多久,他家后院就多了一辆白色小轿车。
穿行山间,还有一些药材以树的形态默默生长,最常见的是厚朴、黄柏和杜仲,合称“三木”。
其中厚朴最为常见。树干笔直,高大挺拔,轮生的大叶片格外醒目。“朴”即树皮,《本草纲目》里说“木质朴而皮厚”,就是形容它的树皮,可以治疗积食、便秘、风寒头痛等。深秋时,厚朴叶落了满地,让人忍不住冲上去踩上一脚,叶片碰撞的碎裂声,莫名酥脆、快乐。不过,李孃孃才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她会耐心地把厚朴叶装进麻袋收集起来,用裁刀裁碎,冬天铺在地里给药材保暖。

7. 相较之下,黄柏则显得平平无奇,在树林里常会忽略它的存在。可当我们刮下树皮,又会被它金黄色的内里所震撼。金黄色的树皮大有用处,泻火解毒、治疗湿热,都有奇效。
杜仲我至今没见过,或许是遇到了也认不出来。听村民说,杜仲树皮会拉丝,树皮内侧为白色,掰断了还有密密麻麻的丝线连着。大概它强筋健骨的功效也与这般特性有关。
照料中草药是一件苦差事。每年春夏,常见耕耘叔、朱孃孃和李孃孃搬着小板凳坐在地里,弯腰俯身,一遍又一遍地除草。除了日常上肥料、打药驱虫,秋季雨水多时防止潮湿烂根,到了冬天,还要扫上好几麻袋落叶为药材保暖,就这样年复一年地干着。白及、毛慈菇、黄连和重楼种下去,三到五年才能收获,黄柏树更是要等上十五、二十年,方可剥下树皮。如此漫长的付出和回报时间线,是大城市里难以想象的。不过,山里的人并不着急,每日只管安心劳作,因为他们相信,土地是不会骗人的。

8. 花草10种
山矾
本名山桂花,叶似栀子,光泽明亮,摸起来硬硬的,叶缘还有锯齿,白色小花聚在一起,繁白如雪,香气醉人。
相传王安石看中此花,把它移栽到院中,又嫌它名字太土,就写信给黄庭坚,请他给想个好听一点的名字。黄庭坚听说这花能代替矾石作媒染剂用来固色,于是取名“山矾”,顺便作诗一首,把这个作业完成得更加漂亮:“北岭山矾取意开,轻风正用此时来。”
我还喜欢杨万里这句,完全写出了我坐在山矾树下的状态:“玉花小朵是山矾,香杀行人只欲颠。”
在百花齐放的春日山谷,山矾的花不靠艳丽夺目,而是凭借一股清香叫人驻足。见之喜爱,嗅之难忘。
9. 油点草
绝对是被名字耽误的美人。在满目绿叶的夏日,油点草的花朵精致而富有层次,安静地伫立林间。说亭亭玉立毫不为过,却偏偏叫这么个潦草的名字。取名的人大概只看到叶片上的深色斑点,就做了这般联想吧。不过,当我听说它的英文名叫“Toad Lily(蛤蟆百合)”时,瞬间就原谅了这个中文名。
每每在山间走乏了,我都会顺手撕一小片油点草的叶子,在掌心轻轻揉搓,一股黄瓜的清香即刻从鼻尖沁入肺腑,美哉。
大百合
花如其名,大高个儿,茎秆直立中空,可以长到2~5米,山谷里随处可见。听朱孃孃讲,饥荒年代,她们还吃它的鳞茎,苦苦的,算不上好吃。

10. 我实在喜欢,移栽了几株到家门口,每天都要查看好几回。不知怎么的,宽大的叶子有一天突然对折起来。正准备翻平,一只跳蛛蹦出来——原来是它搞的鬼。跳蛛将叶子对翻,用蛛丝固定住,一个避风遮雨的巢穴就建好了。叶蝉也喜欢停在大百合宽阔的叶片上,但一不留神就成了跳蛛的食物。大百合一层层的叶片上,住着好几只跳蛛。家、食物、朋友和爱人都在身边,真是“蛛”生赢家。
欣赏得差不多了,我正准备离开,发现一只被真菌寄生的果蝇静静地停在叶子边缘。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了停留在高处。但终究还是落了地,被路过的蚂蚁打包带走。
11. 老鹳草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全身是宝。
相传药王孙思邈上山采药,见一老鹳鸟拖着沉重的躯体,不停地啄食一种小草。几天后又见到老鹳鸟,竟飞得灵敏有力。药王一分析,觉得老鹳鸟长年在水中觅食鱼虾,极易染上风湿邪气,它啄食此草,说明无毒,食用后步态轻盈,又说明对身体大有益处。采回去熬制成药,果然治好了一位老渔夫的风湿病。老鹳草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不过,相比老鹳草的药用价值,我更对它的种子充满敬意。
老鹳草的种子直径不过一厘米,果实是个精巧的投射机关,卢梭形容“像一架构造极其精巧的枝形吊灯”。五个果荚一字排开,彼此并不相连。种子成熟后,五根“绳索”将外皮拉起,从下往上快速翻卷,果荚裂开,将种子弹射出去。
12. 鸡屎藤
味如其名,花很清新。
猪鼻拱
也就是云贵川人民的最爱——折耳根。山里人亲切地叫它猪鼻拱,大概是连猪都喜欢拱上一口。初春的猪鼻拱根茎最是嫩白肥硕,地上刚冒出红红的叶片,就有人带着铁锹挖呀挖。不过,我到现在都没能适应这股直冲脑门的鱼腥味。只能说,爱的很爱,怕的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尾叶铁线莲
万物归于沉寂时,于茫茫白雪中独自绽放。
琉璃草与附地菜
同样拥有宝蓝色的花,一个叫作草,一个叫作菜。
13. 叶上珠
为了节省成本,花开在叶子上,结果也在叶子上。村口的马路边就有好几株,春天开花毫不起眼,夏末秋初才是它的舞台,果实由绿转黑,散发着莹莹光泽。
绿花杓兰
俗称“牢底坐穿花”。国内所有野生杓兰都属于保护植物。
林下蘑菇们
雨后,落叶堆里、朽木的躯干上,总会冒出各种各样的蘑菇。那是山林喷出的湿润鼻息。
“有没有毒?好不好吃?”上山看见蘑菇,这是被问得最多的两句话。山里人其实不怎么吃野生蘑菇。在我丰富的串门蹭吃经验里,仅有一次在志勇哥家看到蜜环菌,这才意识到他们也是吃野蘑菇的,只是不常吃。

14. 蜜环菌
蜜环菌又叫榛蘑,伞柄上有个菌环,新鲜时伞盖上还有黏黏的东西。秋天的山坡上,蜜环菌随处可见,看得人满心满眼的充实。我曾经摘过一大篮子分给邻居,其余的本想晒干炖鸡汤,不料潮湿的天气不允许,直接给晒烂,还长出了虫子,白忙活一场。
鸡腿消失术
鸡腿菇,学名叫毛头鬼伞,幼时粗短,形如鸡腿,味道也像鸡腿一样鲜美。长成“大长腿”后,魔术开始了。伞盖逐渐撑开,由边缘逐渐向中央自溶。菌伞像墨汁一样向下滴落,直到完全消失,化成一滩黑水。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一天时间。
15. 好好的蘑菇,为什么要玩消失呢?一切还是为了孢子的传播。锥形菌盖不利于成熟后的孢子飞散出去,于是就进化出了自溶消失术。菌盖里的孢子从边缘逐渐向中央成熟,通过菌盖自溶,孢子顺着菌盖边缘滴落,也就把自己散播出去了。一旦开始黑化,鲜美的毛头鬼伞就变得又臭又毒,不能再入口了。
捏爆马勃
马勃是个可爱的家伙。小时候白净可爱,成熟后变黄褐色,中间破个洞,挤一下,会喷出云雾缭绕的孢子来。每次遇见,都忍不住想狠狠捏它一把。
红白鬼笔
柳杉林深处,总有几支笔散落在那里,无人知晓。
还有其他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很多不知名的蘑菇。

16. 夏虫交响曲
夏日山居,有虫相伴,从不缺热闹。
这热闹的来源,当然就是知了。青草居每天都能享受360度立体声环绕式蝉鸣,从炎热的午后一直唱到太阳下山,来来回回,此起彼伏。
入夜凉爽,想到林子里看看金蝉脱壳。寻了几个晚上也没遇到一只,倒是看见不少蝉的邻居。蛞蝓在叶间爬行,留下一条条透明的路径。蜘蛛抱着卵囊,静静地待在树干上。
走了没几步,不小心碰到一张蜘蛛网。网子晃动的瞬间,蜘蛛就没了踪影。仔细一瞧,上面有条褐色的隐带,那是用树叶和残渣包裹编织而成的应急避难所。这张网的主人大概正躲在里边,盼着我早点离开。
17. 不经意间一个抬头,水杉枝头正挂着一只即将羽化的蝉!脑袋从背上的裂缝间钻了出来,接着是口器和前足挣脱外壳,肚子朝上,嫩绿的身体水平悬挂着,皱巴巴的翅膀还没有完全展开。约莫十分钟后,它靠着胸部的力量绷紧身体,回到头朝上的姿势,前足抓住空壳,慢慢抽出腹部。晾晒翅膀还需要两个小时,困意袭来,我便没再蹲守。第二天再来寻时,蝉已经飞走了。
夏天想观虫是不用太费力的。夜间点起一盏灯,满面的蛾子扑棱过来。
青草居向南而坐,门前二十米处,是一条自西向东的小溪,溪边是一片不太有人涉足的小树林。夏夜最美的一幕,就在这溪边上演。
18. 天将黑未黑时,几点幽幽的黄绿色自草丛亮起,缓缓升腾,闪烁着,闪烁着,忽而在林间,忽而在水面。不一会儿,整片林子都缠绕在浮动的星光中,频率错落有致,仿佛一曲无声的光的交响乐。正值初夏,百合花的香气交织进来,头顶星河天悬,俯身荧光流动。
这种时候,做一个安静的观众是最好的回应。
还有一些虫子是让人听了就头皮发麻的,比如蚂蟥和蜱虫。
春夏是它们最活跃的时候,到山里随便走走,就能带几只回来。
蚂蟥还算“温柔”,不痛不痒,吸完血就走。假如逮住一只正在吸血的蚂蟥,只要用指甲盖或者卡片之类的东西,贴着皮肤把头部和尾部的两个吸盘撬开,它就自动掉落了。蚂蟥的口器不会留在身体里。
19. 相比之下,蜱虫就是个不管不顾的狠虫。琉璃的耳朵上、米汤的脑袋上,都是蜱虫重灾区,春天抓也抓不完。我第一次中招的时候,只觉得肚子上一阵刺痛,掀开衣服一看吓一跳——蜱虫的头紧嵌在肉里,身子悬在外头,吸饱了血,鼓胀得像一颗光亮的痣,八条腿还四处扒拉。我慌忙间抓起打火机准备烤下来,转念想起自然保护区巡护员大哥的处理方法,才妥善处置了。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还是就近去医院处置,否则蜱虫倒钩状的口器断在里面,不仅会引起伤口发炎,还可能把病菌带入人体内。
总之,青草居的夏天是忙碌的。忙着看虫,忙着听虫,忙着捉虫。
20. 星空
在山上可以尽情观星。其中以冬夏两季的星空最为璀璨。
夏夜只要天气清明,银河就会悬在天上。遇上7、8月的英仙座流星雨,还能撞见不少流星从头顶划过。
我是从住进山里才开始观星的。最先识别的是北斗七星,一把大勺,几乎人人都见过。看到北斗七星,也就看到了大熊座——斗柄是熊尾巴,斗勺是身躯的一部分。
在银河附近,三颗明亮的星星组成了著名的“夏季大三角”。其中,牛郎星和织女星分隔在银河两侧,就像小时候书里说的那样。还有一颗是天津四,位于天鹅座的尾端,整个星座呈十字形,仿佛一只畅游在银河里的天鹅。
21. 天蝎座的我也会在夏夜里满世界寻找自己的星座。关键线索是一颗橘红色的星,俗称大火,跟火星很是相似。在红星后头,如果还有一串星星组成S型曲线,那必定就是天蝎座了。它的半个身子都躺在银河里,是个喜欢热闹的家伙。
而到了冬天,星空又是另一番景象。辨认冬季星座的窍门,就藏在一个简单的小故事里:一个猎户出门打猎,后面跟着一大一小两只狗。猎户要寻的猎物是一头牛,大狗却追着兔子跑,小狗则忙着跟人玩。整个冬天,它们都在夜空中相互追逐。
那这个猎户究竟在哪儿呢?冬夜里抬头,有三颗并排的星格外显眼,那就是猎户的腰带,找到腰带就找到了猎户座。
22. 猎户座身后跟着大犬座和小犬座。猎户座的狩猎目标是金牛座,大犬座也有自己的猎物——天兔座,就藏在猎户座脚下。亲人的小犬座则紧挨着双子座。
要说冬夜里最亮的星星,非大犬座的天狼星莫属,金属质感的蓝色光,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冬季还有狮子座流星雨,可惜天太冷,只想窝着,至今不曾见过。
对了,我还发现一个关于星星的秘密。只要站在原地,左右摆动,星星就会对你眨眼睛。不信,你试一试?
23. 我的秘密基地
山居前两年,我热衷于探索青草居附近的每一座山头,几乎每天都要和小羊琉璃到处瞎晃悠,试图拓宽琉璃村的地域边界。有时我们会走到没有路的地方,潜进很深很深的林子里。久而久之,就发现了不少秘密基地。
最有意思的是一块化石秘密基地,位于河道中上游,只有冬季枯水期才能进入,上上下下爬一公里多的石头溪沟,方能到达。
在这里,我寻到过一块顶漂亮的珊瑚化石。个头很大,白色的珊瑚密集而整齐,以扭动的姿态凝固在黑色的石头里,仿佛仍在亿万年前的海里随波摇摆。
24. 我查阅了《鸡冠山乡志》,其中提到“西海”这个地质学概念,指的是1.9亿年到5亿年间,四川盆地以及更广阔的地区,经历过的两次完全被海水淹没的状态。而在这遥远的历史洪流中遗留下来的石头,被笼统地称为“西海史前石”。这块在秘密基地里发现的漂亮化石,我权作“西海史前石”收藏。
其实,珊瑚化石在鸡冠山并不少见。有一回与朋友在村里闲逛,她捡起一块石头说:“你看,这是化石,还是珊瑚化石。”此后我的眼里便都是化石,走到哪里,找到哪里,连土地庙旁都寻得过一大块。
25. 在两千多公里外福建海边长大的我,与海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在陌生的大山里找到家乡的印记。河道里,琉璃村中,每一次我俯身蹲下,将珊瑚化石捡起又放下,都好像与家乡建立起了新的联结。
海未枯,石未烂,我的第一个秘密基地却已消失。记得第一次遇见它是在某天午后回家的路上,持续上坡让我很是疲惫,频繁往来的汽车声更是扰得我心神不宁。
“真想找个阴凉的地方歇歇!”正当我叫苦不迭时,忽然瞥见马路边有片杂木林,林间隐约可见一条小道,便果断钻了进去。
26.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鸟叫声。
阵阵清香扑鼻而来,头顶的阳光透过层层叶片散落在林间草木上,形成光斑,在风的作用下来回摇曳,视线里满是光在舞动。两棵二十多米高的板栗树伫立于石头堆上,粗壮的树干底部铺着厚厚的青色苔藓,苔藓上长着几朵蘑菇,在阳光下变得透明。一旁还有好几株大百合,足有两米多高——原来那阵阵花香是它的!
林子的静谧与生机缓解了赶路的疲劳,我毫不犹豫地宣称: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可大约半年后,这片林子已面目全非。大板栗树不知所终,大百合与鸟儿更是无处找寻,只有阳光还在,直挺挺地晒着那块没有树林的地。我靠着板栗树桩坐下,望着一览无余的荒地,声声叹息。后来才知道,林子的主人准备在这里栽种黄柏树。
27. 一年过去,我再次走向那片秘密“荒地”。虽然没有树木遮挡阳光,草本植物却热烈地从土里涌现出来:变豆菜、银莲花、山莓、空心泡、翠雀,还有许多十字花科植物……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林子的主人何其相似。独自来到山上,砍断便利的生活,砍断更多的工作机会,砍断亲友的联系,砍断一段长达十年的爱情,让自己于一片清零的荒地中野蛮生长。不同的是,林子的主人知道自己要种什么,而我并无预设。
几年下来,答案逐渐浮出水面:自食其力,尽我所能创造一些美的事物,更专注于想做的事,连接更多的人……
起身准备离开时,发现一株板栗小苗探出层层落叶。我知道,新一轮的更替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