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仅限戏鲸习读
1.
晨光熹微,洛书摇着纸扇,一路朝着熙熙攘攘的东街走去。
东街是蔚阑城最为繁华热闹的街道,每日卯时便已人声鼎沸。只可惜,身为东街唯一一家书肆的老板,洛书的夙兴夜寐却并非是为了照顾自家生意。
先是赶在第一波去礼记楼吃茶点、听说书,之后又去雅音阁听了会儿小曲,快到晌午才前往自己开办的墨韵书斋。
东家对生意不上心,掌柜老丁也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从不多言多语。可今日却是一瞅见洛书便急忙捧着一本书给他看:“东家,您快来瞧瞧这个新送来的话本。”
趁着洛书翻阅之际,丁掌柜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地夸赞道:“其文,辞藻华丽,文采斐然;其画,笔法细腻,线条流畅,绝对称得上上品之作。不光能卖个好价钱,小老儿觉得,即使是去参加斗书大会,也是不会输的。”
2.
丁掌柜眼光老到,能得他如此赞誉的话本必不会差,洛书不禁来了兴趣,只粗粗一翻便满意地点头道:“难得文与画相得益彰,确是佳品!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是个年轻姑娘,她与我约了三日后再来。东家若肯早些来,许能与之相见。”丁掌柜指了指最后一页印有“相思”二字的印章,那印章极小,若不留心细看很难发现。
相思嘛,大抵是个化名。洛书没有同往日一般只点了卯便潇洒离去,而是饶有兴趣地翻看起这话本来。
一个不长不短的故事,整体构架大气磅礴,字里行间又不失细腻温情。除了丁掌柜所言,这话本最有趣之处,便是穿插于文中与故事极为贴合的数十幅绘画,既弥补了文字的未尽之意,又留够想象的余地,引人入胜。
3.
洛书一口气读完仍有些意犹未尽,不过比起这个话本,他对此书的执笔者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抚着书尾不起眼的“相思”二字,他笑着叹道:“真是个妙人!”
约期至,一个戴着帷帽的婀娜女子踏入书肆,薄纱虽遮住了她的面容,却掩不住周身的出尘脱俗,而那嗓音亦是清丽悦耳。
丁掌柜犹在为洛书的不知所踪而心急,那女子已道:“掌柜的,我如约将其余的话本都带来了,你可愿一并买下?”
“这是自然!”丁掌柜毫不犹豫地接下了女子递来的一摞话本,又自作主张道,“姑娘手笔不凡,不知有没有兴趣参加斗书大会?”
4.
“斗书大会?倒是不曾听说。”女子摇摇头,帷帽上的薄纱也随之轻轻摆动,仿若湖水微澜。
“斗书大会是将朝、夕、洮、川四国的好书汇聚一堂,经过重重筛选,最终甄选出十本好书的盛会。大会每三年一次,四国轮流主办,每个书肆都可以送选一本三年内的新书。”丁掌柜好心地为女子解惑,随后又补充道,“姑娘若有兴趣,不妨见一见我们东家。”
此次女子未作迟疑,直言拒绝道:“这倒是不必了,小女子只爱文墨,不喜见人。”
洛书迟迟不来,丁掌柜也不好继续推脱,以当下话本的最高价给她结了书钱。两人又客气几句,丁掌柜目送女子离去,也只得在心底叹气:看来东家和这位姑娘没有缘分。
5.
许是为了反驳丁掌柜的想法,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跑过,不是洛书又是谁?“老丁!我晚些再回来!”他只来得及抛下这句话,便朝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那女子脚下步伐快得出奇,分明看上去只似寻常走路一般,却叫洛书怎么追也追不上。任他跑得再快,也始终与她隔着一段距离。
“姑娘,姑娘请留步!我不是歹人,我是墨韵书斋的老板!”洛书终于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饶般道,“我只是欣赏姑娘的书画……才贸然追来,不想竟唐突了佳人……还望姑娘见谅!”
女子应声停在不远处,却只背对着他回道:“多谢老板抬爱,小女子实在不愿抛头露面。况且我已将手里的话本尽数卖给了丁掌柜,往后已无再见的必要。”
6.
洛书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冷漠决绝,忍不住走上前去。霎时,原本被他锁在眸中的倩影倏地消失不见,只远远飘来一句话:“相思恭祝书斋生意兴隆!”
此相思正是彼相思,眼下朝堂上如日中天的十二令之中,那个美貌第一却已然“身死”多年的相思令。
相思轻描淡写地甩下了洛书,可心中并不愉快。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才和如意设了局中局,让元和令以为自己的诡计得逞,任她假死于西意令手下,借机脱离十二令。
这些年,她处处谨小慎微,事事瞻前顾后,无非是怕被人窥破了身份和行迹,更怕因此而连累仍在十二令中的如意。
7.
在此之前,她明明已对这家墨韵书斋做过了一番详查,丁掌柜与其他书肆的掌柜不同,是个实实在在的生意人,且从不多嘴多舌。
谁知这东家竟是如此轻浮孟浪,惹人烦!
蔚阑城,已是她驻足过的第九个小镇了,难不成又要东躲西藏地换地方了吗?相思愁眉苦脸,接下来去哪里好呢?或者干脆直接离开洮安?
虽然对于去处,相思还没有拿定主意,但翌日清晨,她已经背着全部行囊上了路。
只不过,有人比她更早,径直堵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8.
城门口的大槐树下,洛书眼见那抹倩影越走越近,心中腾起势在必得的念头。他拦住相思的去路,施礼道:“相思姑娘,在下墨韵书斋洛书,冒昧之处,希望姑娘勿怪。”
洛书倒是彬彬有礼,可相思却不愿同他拐弯抹角,冷声回他:“洛老板,难道我昨日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似是早料到相思不会给他好脸色,洛书笑了笑,扬着手中的话本,颇有些无赖:“既然姑娘将这些话本卖给了我,姑娘与我,便再也脱不开干系了。”
这算是什么歪理!这家伙果然不是个善茬儿!相思忍着怒火没有说话。
9.
洛书望着遮住相思面容的帷帽,信手翻弄起话本,挑着眉笑道:“姑娘的话本图文并茂相辅相成,故事动人感情充沛,只可惜……”
“可惜什么?”相思不禁脱口问道,心中对洛书的厌恶更上一层楼。
“可惜犯了大忌!”洛书神神秘秘地凑近了一些,悄声恐吓道,“话本虽好,你却在里面写了不该写的东西!”
相思怒不可遏,驳斥道:“你胡说!”
“是吗?”洛书轻笑,想象着此刻她盛怒之下不减半分的绝色,随意抽出一本话本,“这本《叶落有心》讲的是一个公主隐瞒身份,以医者之身游历他国,却被他国王爷误认作奸细抓了起来。后来王爷爱上了公主,想要为公主修建医馆,公主却偷偷回到自己的国家,让兄长帮助王爷谋反,取得他国王位。”
10.
“后来,王爷发现了公主的身份,有情人终成眷属。”洛书压低声音,“这个故事不正合了百年前,洮安长公主燕然与川岚国君叶慕炎之事吗?”
相思闻言一怔,这个话本确是她在知晓此事后有感而写,可此事极为隐秘,他区区一个书商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这个《花落梧桐凤别凰》,书中的小凤凰是不是与我们洮安的开国将军凤王太过相像了呢?”洛书又列举了几个话本里的人物,尔后才半是恫吓半是威胁地盯着相思问道,“这些不为人知的宫闱秘事、江湖奇闻,相思姑娘怎会知道呢?”
“既是不为人所知,洛老板又是从何而晓呢?”相思诘问,片刻后又郑重道,“不管洛老板信与不信,这些话本俱是我随笔写就的。”
11.
相思凝视着洛书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却是越看越生气,暗想反正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蔚蓝城,以后不会再见到他了,亦不必顾忌什么颜面,没好气地讥讽道:“依我看,洛老板此刻必是已经头昏脑涨,才会胡言乱语,还是清醒一下为好。”
“那么依姑娘之见,洛某如何清醒?”洛书饶有兴趣,越发觉得眼前亦嗔亦怒的相思可爱至极。
“相思愿祝洛老板一臂之力。”相思正等他这句话呢!立时从旁捡拾了一根粗麻绳,只在手中轻甩了几下,便将洛书绑了个严严实实。身形翻飞复又落下,洛书已经被吊在了大槐树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亦不过旋踵之间。
12.
洛书全然没想到会有此遭遇,连挣扎都不曾便被结结实实地吊了起来。可他倒是不曾怨怼相思,反而庆幸自己没有被她倒吊起来,否则真是颜面尽失了。
相思好似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朝着呆若木鸡的洛书摆了摆手:“洛老板,再见了!”走出数丈远,她又调皮地回头去看洛书。
不知怎么,又忽然有些于心不忍,遂摘下自己的帷帽掷了过去,朗笑道:“送你了!”帷帽如利刃般切开了麻绳,又并未直接切断致使洛书摔下来。
虽然相距甚远,可洛书没有错过相思扔来帷帽时的嫣然一笑,笑靥醉人,宛若芍药灼灼盛开。而他,竟鬼迷心窍地觉得有幸见此一笑,此番遭遇很是值得。
13.
三月后,北朝丹城。
丹城地处朝夕两国交界,又兼朝夕两国唯一枢纽,来往商旅不断。百年前,丹城曾因城内牡丹艳绝天下,而被赞为“牡丹城”。后来,丹城不再“独宠”牡丹,每年暮春之时,百花竞艳,恣意争芳,终成如今四国闻名的锦绣花都。
相思怡然自得地漫步城中,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鲜艳花朵,美不胜收,令人恍然不知身在何处,如坠仙境。
好巧不巧的是,三年一度的斗书大会也正在丹城举办。不过等相思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是逃走也来不及了。
彼时,相思坐在丹城的百花楼内,品尝着新鲜出炉的百花酥,却不忘留神去听隔壁桌的酒后谈资。
“今年的斗书大会真是大手笔,居然找了戏班子把最后一轮参选的新书挨个演出来给大伙儿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兴奋不已。